《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44、假面舞会(01)

　　安达利尔在巴黎过的快活极了，所有的达官贵人都排着队想要和她结交。在这些俗人面前，这位公主时而显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可是冷不防的，她又表现出一副似乎有点过了头的谦和。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里，她总是保持着风姿万种仪态，同时又不乏高贵与典雅，处处透着高人一等的派头，就连国王也不得不因为她的风姿而拜倒了。而那些王公贵族们更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孔戴侯爵在第一次拜见安达利尔殿下后立刻宣称：他这辈子总算是见识到了什么才能算是高贵典雅。

　　“与安达利尔殿下比起来，我们这帮凡人简直就是野蛮人！”

　　不仅他嘴里是如此痛心的哀叹着，就连在他心底里，都开始没法继续忍受自己因为身为凡胎而无法摆脱的俗不可耐了。

　　“只有她那天界的派头！才能称之为高贵！”即便当着那些小姐太太们的面，孔戴侯爵依旧毫无顾忌的大声宣称他的真知灼见。一点也不在乎他面前的那些贵妇淑女一个个的全都变成了一副花容失色的狼狈样子。

　　安达利尔很满意她当前的境遇，她自然也非常喜欢凡间宫廷的生活。这里的舞会、宴会让她着了迷，她不知疲倦的从这个舞会赶到另一个宴会，她在哪里都是主角。宴会上她总是坐在主位，在僧院里她站在祭台的中间，就连在大大小小的庆典上，腓力国王和马丁主教都得靠边站。无论在哪里，只要她在场，那就必须是由她主持进行餐前的主神感恩仪式。而在她最看重的舞会上，她身后永远都排满了等着和她跳舞的男宾。关于这点，其他的小姐太太们不必嫉恨，因为实际上，很多人都是冲着她的光临才赶来参加这些名目繁多的舞会的。

　　“在天界，您们也举办像我们这样的舞会吗？那您们都跳什么舞呢？”有一次在舞会的间歇期间，一位身着华丽服饰的太太小心翼翼的向安达利尔好奇的询问起天界的情况。

　　对方的话让安达利尔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吓坏了那位太太，她的脸都白了，以为自己说了蠢话。

　　“您以为我们天神天天只是吃斋祈祷吗？”安达利尔傲慢的说到，“我们也过生活，而且是您不可能想象的到的那种生活。”

　　安达利尔向对方嘲弄的眨眨眼睛，“当然，我们也有舞会，可是我们是决不肯在像这样的地方举办舞会的。”

　　安达利尔说着话，用眼睛不以为然的扫一扫她眼前灯火辉煌的大厅。于是那个不识趣的太太脸红了。她竟然意识不到，在天界是不可能在类似这般鄙陋的地方举办舞会的。

　　安达利尔从不向她的崇拜者描述天界的舞会会场是怎样的一副盛大豪华的样子。“让这些愚昧的凡人尽情的去猜想吧！可是就是把他们这样的木头脑袋瓜子想破，也不可能想象的出来天界的那种豪华典雅的盛况！”

　　安达利尔不仅过的舒适，而且她收获颇丰，在婕斯的暗示下，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排着队在向她奉献礼物。

　　“您总要给我们娘娘留下点什么纪念……您要知道，等我们回到天界，要是没有这些东西来留住我们的回忆，天知道我们娘娘还会不会记得她曾经遇见过的这么多的好人！”

　　婕斯把这样的话用同情的态度说出来以后，一下子就博取了那些贵人们的感动。

　　“是的！我们得要让天神娘娘永远记得住我们！让我们永远都能得救！”

　　他们可不送黑面包和粗昵毯，那样的回忆早就被安达利尔从自己的记忆里抹除的干干净净了。现在送到婕斯手里的全是各种名贵的金银珠宝。在这些珠宝上几乎都刻着家族的姓氏，可是这些字母对于接受它们的人来说却是毫无意义的，毫无疑问，对圣洁的天神来说，只有那些能发光发亮的玩意本身才存在着真正有价值的意义。

　　远远大于期望的收获让婕斯又兴奋又惶恐。在贪欲满足之后，这位忠心的仆从开始为她们主仆二人的命运开始忧虑了。她甚至很不识趣的在私底下暗示她的主人，现在她们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因为她们的收获已经远超了她们所能想象的极限，如果有一天这些财富因为某些缘故而不能保留下来的话，那她一定会伤心的死掉！就因为这样鼠目寸光的想法，以及她那胆怯的情绪，婕斯没少吃安达利尔的爆栗。

　　也许是因为安达利尔威名远播的缘故，自从她来到巴黎岛，这座城市就一直享受着太太平平的日子。城里的市民在街上呼喊着她的名字向她感恩。而全法兰克的君主腓力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不能放这个巴黎的守护神再离开。

　　晚上的时候，安达利尔在自己的卧房里为即将来到的舞会换衣裳，她换了一件又一件，可是没一间能让她感到满意。

　　“要是在天界！谁会穿这样的破烂！”安达利尔生气的叫起来。

　　婕斯愁眉苦脸的站在她的身后，她呆呆傻傻的捧着安达利尔身上长裙的后摆，眼睛却痴痴的看着脚下的一块地砖，对她主子激动的情绪一点反应也没有。显然这个忠实的仆役因为克服不了自己的忧虑已经把自己折磨的都神经恍惚了。

　　安达利尔从大衣镜里面向婕斯瞟了一眼，她冷冷的说到，“婕斯，你说呢？”

　　婕斯听到主人向她问话，急忙回过神来，可是她张口结舌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这个臭丫头！要是你害怕，现在就从我这里滚的远远的！”安达利尔突然暴跳起来。

　　“娘娘！我们已经得到的够多了！”婕斯哭丧着脸说。“要是……要是……”

　　“要是什么？”安达利尔在镜子里用凶恶的眼神盯着她。

　　“娘娘！”婕斯撅着嘴跪了下来，随着她身体矮下去，安达利尔那洁白的后摆也就落到了地上。婕斯抱住安达利尔的腿，她哭哭啼啼的说到，“娘娘，我们走吧！我在这里天天都是提心吊胆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的！现在我们逃走还来得及！我们现在完全能过好日子了……”

　　安达利尔一脚把她踢翻在地，“逃走？！逃走到哪里去？满是跳蚤臭虫的茅屋？满身恶臭的下等人的问候？风雨里赤脚赶路？没完没了的黑面包！你这个傻瓜！这就是你让我去过的生活？”

　　“娘娘！可是我们现在已经足够有钱了！”婕斯满面是泪，“我们可以在一个地方躲起来，一辈子不愁吃喝！”

　　安达利尔大笑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悲愤，“不愁吃喝！这就是你想的？没错，像你这样的蠢货也就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那您想要什么呢？”婕斯仰着面，绝望的说道。

　　“我要一辈子都过这样的生活！”安达利尔昂起头，朗声说道。这样的腔调无异于一声雷霆般的针对于人生意义的庄严宣誓。

　　安达利尔的话把婕斯吓坏了，她认定自己的主子一定是发了疯，她想对她的主子说这种痴心妄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可她却发现自己喉咙像被一只手紧紧的卡住，什么也说不出了。

　　“安达利尔陛下！国王陛下有请！”门外传来一声仆役的声音。于是安达利尔平静了一番面目，婕斯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婕斯走到门边，转动门锁打开门，对传话的侍卫说道“娘娘正在穿戴，一会就来见陛下。”

　　仆役向婕斯行了个长礼，退下了。

　　婕斯关上门，转过身来，她看见安达利尔冷冷的用眼角瞥了她一眼，不再理她了。于是她耷拉着头帮着安达利尔整理衣角。主仆两人都默不作声起来。

　　在宫廷宴会大厅里，绯力六世看到安达利尔走进来，他立刻从座位上跳起来，迎到她的身前，“我的陛下，我要说，您今天看起来是多么的光彩照人啊！也只有您才有这样的威仪和风度！”

　　安达利尔向他淡淡的一笑，抬起手让他吻了一下，表示对他恭维的赞许。

　　“陛下！我要向您禀告一个好消息！”绯力六世兴奋的说到。

　　安达利尔惊奇的“哦”了一声，她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凡人还能有什么惊喜会带给她这个天神。

　　“您一定想不到！”绯力六世兴奋的说到“您的堂兄，马蒂尔陛下也到我们宫廷里来了！”

　　安达利尔的脸刷的一下子变白了。在她眼前，那些明亮的灯火，一身华服的男女，华丽气派的大厅，这一切瞬时间在她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就连腓力六世后面说的话也变成了绵绵不断的嗡嗡声，就像一只恼人的苍蝇哼着谁也听不懂的民谣。安达利尔脚下不稳的摇晃了一下，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一下子出了窍。

　　“您怎么了？！”绯力六世看到对方一下子变了颜色，不由得担心起来“您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安达利尔定了定神，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说道“我要回房里一会。”

　　“您不舒服！让我传太医来吗？”绯力六世越发的担心了。

　　“不，我只是太高兴了！”安达利尔挤出一丝笑意，“哦！我的堂哥！我是多么的想念你啊！可是我可不能就这副模样就去见他！穿着这样的衣服？！他会责怪我穿着随便的！”

　　绯力六世看看她的穿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这样的服饰也算是随便的话，那么他们天神到底都习惯于怎样的穿戴呢？

　　不等绯力继续问话，安达利尔甩开对方，立刻转身向自己房间方向返回去，只留下绯力六世站在原地莫名其妙的发愣。她一开始还强装镇定，尽量让自己的脚步看起来像平常一样，可是她没走几步就沉不住气了，脚下的步伐变得歪歪扭扭起来，并且一路越走越快，等到她转过门廊，她立刻跨开步子，用逃跑一般的模样奔进了房间，差一点把紧跟在身后的婕斯也堵在门外。

　　婕斯刚一关上门，安达利尔就变得神色大乱，她在房间里快步的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婕斯也知道现在大祸临头了，她不停的向窗口方向看来看去，评估着从这里逃跑的可能性。

　　“也许他认不出我！”安达利尔异想天开的自言自语道。可是她很快就被自己这种愚蠢的想法惹恼了。

　　“这下完蛋了！”她恨恨地叫道。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婕斯一样的惊恐万分，她战战兢兢的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安达利尔恼火的说到。

　　“婕斯！快想个办法！”安达利尔说道“我养了你这么久，现在是你该出力的时候了！”

　　婕斯胆怯的向窗口瞟了一瞟眼睛。

　　“蠢货！没有车马，还没等到我们逃出宫去就会被抓回来！”安达利尔愤怒的喊着。

　　婕斯被眼前的困境逼的脑筋已经停止运转了，她瘪着嘴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许哭！”安达利尔呵斥道“婕斯，听我的！我们总有办法的！”

　　“可是娘娘……”婕斯胆怯的说道。

　　“你怕什么！那个马蒂尔又不是魔鬼！他要来见我，那就让他来见我好了！如果他敢质疑我的身份，那我就说他才是冒充天神的骗子！最好他也是个冒充的！这谁又知道呢？”

　　“别人会相信您吗？”婕斯不安的说到。

　　“谁要他们相信！”安达利尔恶狠狠的说到，这时候在她眼睛里闪出恶毒的光来，那是一个人出处极端仇恨的时候才会露出的眼神。

　　“我就说我是主神衣卒尔的女儿！谁敢不信！而他，就算他真的是什么叫马蒂尔的，他又怎么来证明我不是安达利尔？婕斯，你说！他怎么证明？！”

　　婕斯想了一想，觉得她的主子说的有道理，在没有其他人证的情况下，那个什么马蒂尔确实没法证明她们都是骗子。

　　“就这么的！”安达利尔狠狠的说道“我去见他！如果他没认出我，那就最好！如果他胆敢说我不是什么安达利尔一类的，我马上就说他才是个骗子，或者我就说他是我爸爸流放的囚犯！有个叫休斯的天界逃犯你知道吗？婕斯！”

　　婕斯点点头，关于这个休斯的传说她听过很多，和其他喜欢传奇英雄的少女一样，这个被吹嘘成几乎是无所不能的高贵天神是她的偶像。

　　“是的！我就要这样说！我要把他搞臭，让国王知道他是来祸害他们的，说不定他已经和恶魔结成一伙了！这是很有可能的，我就说现在城外说不定已经全是恶魔了！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安达利尔此刻已经在惶恐和愤怒中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了，她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一定能打垮这个突然来坏她好事的不速之客。到了最后，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耽误太长的时间了，于是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在婕斯惊恐的注视下，等到安达利尔终于再次睁开眼睛，她的眼神恢复了平静，现在她又一次变成了那个既高贵又傲慢的安达利尔殿下了。

　　舞会场上已经人满为患，几乎整个巴黎岛的达官贵人都聚到了国王的宫廷里，舞场里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谈论着安达利尔，谈论即将开始的舞会，还有最近发生的奇闻异事。

　　“哦！今天安达利尔陛下怎么了？她露个面又不见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个夫人对她身边的男宾说到。

　　“恐怕是听说有马蒂尔陛下驾到让她太过激动了。”这个年轻人微笑着彬彬有礼的回答这位夫人。

　　“这很可能，可是她去的似乎特别的……久，难道在天界，人们平复激动的心情都需要这么久吗？……我在这里都等了半个时刻了，你没注意到这一点吗？亲爱的。”

　　“您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年轻人说到，“也许她在为见她的堂兄在做特别的准备。”

　　“啊！马蒂尔陛下！是的！一定是这样！”她一面用惊叹的口气说着，一面用放着光的眼睛向腓力六世所在的方向看过去。在那里，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躺在一张大靠椅里，正微笑着和绯力六世在谈着什么。

　　“他很英俊！不是吗？”这位夫人问他的同伴。

　　“当然！不过如果他的本事和他的脸蛋一样能令人赞叹那就更好了。”这位年轻人用讥诮的腔调回答对方。

　　这位夫人听了他的话，摇摇扇子，意味深长的笑着看了看她的同伴，不说话了。

　　安达利尔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舞厅的大门口。随着侍从一声抑扬顿挫的“天界公主驾临……”的通报声，舞厅里满场响起来欢呼和赞叹声。这是人们在长久期盼之后，终于得偿所愿时才会产生的兴奋而又诚挚的情感。

　　安达利尔默默的向绯力六世所在的贵宾席走去，她一脸严肃，显得非常的镇定，不过她现在如果能表现的再轻松点，例如露出点淡淡的微笑，然后再加上点期盼的眼神，那么效果势必会更好。不过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你死我活的打算，根本就注意不到这样的细节了。

　　就在安达利尔在众人欣喜的目光中昂头挺胸向腓力六世走过去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忽然从贵宾席的软椅上跳起来。这个年轻人满脸笑意，步履轻松，他径直的向安达利尔迎了过来。

　　安达利尔的脸又一次变得惨白起来，她事前的那些各种周密的计划和坚定的信念，此刻在对方的注视下就像碰到了烛火的蛛网，一下子全都溃散的无影无踪了。安达利尔哆嗦着，脚下的地面也开始变得绵软变形了。更糟糕的是，即便是她的理智要求她立刻振作起来，可是她却完全被眼前的所面临的一切吓得魂飞魄散了。不要说她已经听不到了自己内心中的种种急切警告，就连现场的各种喧嚣鼓噪她也完全听不到了。她只是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形形状的东西正在向她不断的靠近，她看不清这个人形东西的穿戴，更看不清他的面孔。她只能感觉到这个人形的东西距离她越来越近……就像命运的最终审判，正在向她无限接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