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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休斯的来信 ...

  •   像其他城市一样,阿尔比也没有因为自己从前的英勇事迹而获得特权,这座伟大的城市是在恶魔正式向天界宣战的第二年夏天沦陷的。战斗平平淡淡,城里没有足够的具备特殊技能的游侠和侍卫,城外的恶魔也称不上数量众多,但是压倒此刻的阿尔比是足够了——阿尔比城此时的防卫力量与曾经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恶魔在一个小股长的带领下发起冲锋,守城的卫兵和市民们英勇抵抗,不过这样的过程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恶魔没费什么劲就让人类损失惨重,于是守卫们转身逃跑,阿尔比就这样被人类自己遗弃了,实际上,阿尔比并非是在此刻被迫被遗弃的,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他就已经被遗弃了。等到恶魔进得城来,他们才发现这里早就已经是一座空城了。这座城的实际主宰——温斯顿主教,他是在战斗开始前一周移驾离开自己那心爱的德鲁僧院的。

      虽然人去城空,但是阿尔比并没有受到战争那种常见的严重破坏。街市上的各处建筑依然保持着原来完整的面貌,道路依旧平整宽阔,房屋也没有任何破坏和焚毁的痕迹。唯一与往常不一样的,就是这里不再像从前那样有任何的人烟存在了。很多的市民比温斯顿主教离开的还要早,越是富有的人越是早做打算,虽然这些人在平常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傲慢模样,但是在危急时刻,他们总是比其他人更加容易神经衰弱。

      没有足够的口粮让恶魔也开始嫌弃这座空城,他们在那个英勇的伍长带领下在城里饥肠辘辘的盘桓了三天,终于垂头丧气的空手而归。

      太阳金色的余晖斜射在大地上,阿尔比城,还有城外绿色的原野全都沉浸在一片金色的光芒里,天气到了逐渐变热的季节,傍晚那温热的风在城外鼓荡着。

      莉莉牵着马,慢慢走近这座城市,在城门口的位置她停了下来,在她眼前的是一座沉寂而巨大的城市,它那高大而厚重的城门敞开着,没有战火留下的任何痕迹,城头甚至还有几面来不及收起来的描绘着城市图腾的旗帜在风里哗啦啦的鼓动。就在这时,莉莉恍惚间似乎又一次看到城墙上站满了人群,他们情绪激动的呼喊着,手持武器来回奔走。莉莉把眼睛闭上了。这城市已经被遗弃了,那些曾经为它牺牲过的人不会再复活,而其他那些为之奋战过的幸存者也不再有勇气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

      莉莉走进城里,四下里静悄悄的,不过除了看不到任何的人烟,这里似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莉莉在城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她顺着城内的大道一路向前,然后鬼使神差的拐过一个弯,接着走上了一条岔路,然后又上坡……下坡……一个家族族徽映入她的眼帘。

      “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莉莉苦笑起来。她又一次回到了林恩酒商的宅邸前。像从前一样,这栋建筑体现出一副中产家庭应有的体面和富足的气派。大门上挂着木质的族徽,越过矮篱笆,在院子里,甚至看得到很多花草依旧生长的很好,看来他们的主人在离开前是足够从容的,连最后一次打理庭院的活计都没忘记。

      莉莉站在酒商的院门前,隔着篱墙呆呆的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就在这庭院里,她和休斯第一次像一对爱人那样彼此拥抱在一起……莉莉眼前变得朦胧起来,那些并不算是遥远的回忆苏醒了。恍惚间她似乎又一次听到休斯在她耳边轻声呼唤“殿下,刚才似乎有人在发脾气呢……”就在此刻,各种各样迷离而琐碎的细节在她脑海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像闪着金属光泽的碎片一样在她的眼前不停的闪耀而过。在这晚霞掩映下的酒商庭院门前,一切都沉浸在一片醉人的金红色的光辉之中,一切都渐渐的变得好像不真实起来。莉莉痴痴的站在这变得像梦境般的地方,活像一尊晶莹剔透的天使塑像。直到她身后那匹马喘出一声粗重的鼻息,才打断了她那好似无穷无尽的追忆。莉莉叹了一口气,牵着马向道路的尽头方向慢慢走去。

      莉莉沿着街道下了一处缓坡,然后转过一个街角,眼前不再是密密匝匝连在一起的高高低低的民居建筑了。在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稍微开阔的视野,这是阿尔比城那半大不小的市政广场。在广场的对面,她认出来与市政厅比邻而居的就是阿尔比僧院。在那里,她曾经被迫当过一回滑稽的窃听者,也就是在这里,她第一次扇了一个男人的耳光,而且还是她最心爱的一个男人。那是多么愚蠢的一个举动啊!两颗心在这鲁莽的一瞬间一起碎掉了。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起来,莉莉注意到僧院里有星星点点的微弱烛光在闪动,这模糊的光亮吸引了她,把她引进了僧院的礼拜大堂。

      莉莉并没有看错,在大堂中间祭坛的一侧,一个修士正在耐心的一个接一个的把烛架上一排排高高低低的蜡烛点燃。

      “这里竟然还有个人呢!”莉莉感到丝许的惊喜,她向前急急的迈上两步,接着又停了下来,这时候她已经认出祭坛上背身站着的那人是谁了。

      点蜡烛的人这时也注意到有人进来了,他转过身,手里的烛光照亮了他的脸,这张脸随即笑了起来,那是修士查克。虽然这张笑脸依旧那么让人觉得讨厌,可是至少没有比以前变得更糟。

      查克没有说话,他用一个张开双臂拥抱的动作表示他的欢迎,莉莉脸红了,她腼腆而僵硬的张一张手臂,算是对对方热情欢迎的回应。她做着这样的动作,不自在的扭过脸笑了。

      “这真是奇迹!”查克说到“我一辈子也不相信您会再一次回到这里。”

      “我无处可去。而且这里对我来说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你看,我站在这里并没有晕倒。”

      “是我说话夸张了。”查克笑着说。

      “是你把我看的太软弱。”莉莉也笑起来。

      “您来的真巧,殿下,也许您愿意赏面与在下一起晚餐?”查克问道。

      “哦,您真客气。愿意从命,说真的,我还真是有点饿了,不过你准备用什么来招待我?”

      查克咧嘴一笑“我有上好的黑面包和白菜汤。”

      “还真不错!不是吗?”莉莉笑着回答他。

      现在已经没有了参加晚祷的教众,不会有人对查克在哪里安排晚餐提出抗议了。于是查克在大殿一侧的一张用于礼拜的供桌清理出来,桌子上点着一个三叉的烛台,把大殿的一角照的明亮起来,可是窗外仍旧黑魆魆的,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城里已经没有了居民,也不必再浪费火烛来照明了。查克为莉莉摆上餐碟,放好餐巾,然后帮莉莉盛上浅浅的一勺菜汤。查克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来,他请莉莉掰下一块黑面包,教她如何把这样质地的面包放在汤里泡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莉莉低头吃着汤泡黑面包,问道。

      “我喜欢这座城市,所有人都走了,可是总得有人为僧院在夜里点亮烛火。”

      “点亮烛火?这对你们来说还有意义吗?你不怕恶魔要了你的命?”

      “在这儿我比恶魔要熟的多,他们抓不住我。”查克笑着说。

      “你的胆子总是这么大吗?”

      “这和胆量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把握,我是不会去冒险的。”

      “你对任何事情都这么有把握吗?”

      “大部分是。”

      “包括用诡计欺骗我?”

      “我那么做是出于善意。”查克停下手,平静的说到。

      “你以为让我哭一哭,就能把一切都忘记吗?”

      “我以为您那时适时的离开,对任何人都是件好事。”

      “我要说的是,查克修士,虽然您只是个凡人,但是您真是傲慢的可以。就连天神您也不放在眼里,敢于随意愚弄。你把我当成不经事的小姑娘,您以为像我这样不成熟的女人的泪水是不值钱的。”

      “那倒不是,伊莲娜殿下,如果您想指责我,那请允许我来设想一下。那时候您如果留下来,又能怎样呢?您很快就会发现,什么好事也不会有。休斯大人既不可能因为随了您的意而被允许返回天界,而您还会因为自己背负了感情的责任而被迫一直滞留在我们凡间。到头来,您们都只会让自己感到痛苦。想想吧,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您们极有可能变成我们这里随处可见庸夫愚妇,他埋怨您不理解他,给他出难题,而您,只会埋怨他不长进。”

      “您把话说的这么漂亮,其实不过怕我在这里妨碍休斯为你们凡间卖命吧!”

      查克笑一笑,“我以前倒没注意,您其实是个很聪明人。如果我冒昧的问您,您是什么时候感觉到自己受骗了的,您愿意告诉我吗?”

      “想不起来了,也许只是希望您那时只是在欺骗我。如果您今天不是这样大方的承认,我可能还在继续在怀疑中受你的骗呢。不过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没有实现愿望,您也同样没有。”

      “您不必在我们这些凡人的不幸里寻找安慰。您说现在无所谓了,可我听到的却是,无论怎样,您还是爱着他的。”

      莉莉沉默了,查克说的没错,她又一次回到这个地方,又一次回忆起那些往事,当她念及休斯的时候不气不恼。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还爱着他,哪怕他真的是一个自私而奸佞的小人,哪怕他永远也不能再翻身,她也没法让自己不去爱他。

      大殿那高高的墙上,烛光将莉莉和查克模糊的背影远远的投射上去,形成了一副摇曳着的巨人般的投影。在这空旷而宁静的殿堂之中,两个人坐在那张为衣卒尔献祭而准备的供桌两侧,各自满怀心事的吃着丰盛的晚餐。这夜,这城,还有这肃穆恢宏的敬神的殿堂,这一切都是多么的安静啊。

      查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伊莲娜殿下,您刚才说,我想方设法让您离开,是怕您会妨碍休斯大人尽全力帮助我们凡间。虽然我确实是个很实际的人,不过您说的并不准确。关于休斯大人,无论您在不在他身边,也不能改变他将永远坚定的站在我们这边这个事实,他显然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出路。这是他给您的一封信,他告诉我,如果我认为有必要就把它交给您。我觉得休斯大人过于看重我的判断了。”

      查克将信递到莉莉手里,“殿下,就是这封信。”

      莉莉的心开始颤抖了,她模糊的盯着手里的信封,信封上的署名还有火漆逐渐变成了难以辨认的朦朦胧胧的一片。啪的一声轻响,一颗泪珠落在了信封上面,随即溅成了一圈花冠一般的图案。

      “休斯大人吩咐我,如果有一天我还能遇到您,如果不是给所有人都在添麻烦的话,就把信交给您。不过我觉得自己是个愚笨的人,还是由您来自己来判断这封信是否会给大家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吧。”

      “他没有说其他的?”莉莉平静下来以后轻声问道。

      “没有,殿下。”

      莉莉拆开信封上的火漆,把信拆出来。

      “亲爱的伊莲娜殿下!”莉莉的目光落在了信纸上“也许您永远也不会知道,如果您没有看到这封信的话,我将会是多么的痛苦而失望。不过让我怀着万一的希望,无论您是否听得到我的呼唤,也让我把这封信写出来吧。我现在唯一想对您倾诉的就是,请原谅我。原谅我不肯去相信您会因为爱我而放弃一切。因为那对您来说太不公平。您是属于天界的,即便当前天界看上去已经崩塌了。但是相信我,伊莲娜陛下,我们的先辈也不是平白而成为天神的。他们曾经历经的磨难告诉我们,个别人的绝望并不足以毁灭我们天界不屈的精神。如果我们整个天界果真在这场磨难中如此脆弱的失败了,那说明我们从来就不曾背负着我们族裔那漫长而辉煌的历史,可是这显然是亵渎而荒诞的狂想。

      相信我,伊莲娜殿下,总有一天,一切都将再次恢复往日的宁静,而那一天很快就要来到。每天清晨,您仍旧可以在您柔软的被裘中醒来,平静而欢乐将陪着您度过这一天中的时时刻刻,您的朋友会聚会到您的身旁,用微笑和问候让您感到愉悦,到了晚上,仍将会有盛大的宴会和欢快的舞会,在那里,您依旧是最令人瞩目的明星。不仅是您,每个人都将依旧满怀欣喜的度过每一天,就像什么灾祸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而我,伊莲娜殿下,请不要为我感到惋惜,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找到了命运为我安排的道路,与您将要怀抱的那一切不同的是,这是另一条路,一条也许不为人所理解的路。可是请相信我吧,这是一条艰辛而痛苦,但是同样不乏欢乐的大路。而在这路的尽头,我清楚的看见展现在我眼前的那永恒不变的目标,它值得我为之而奋斗。

      现在,我为曾经不惜代价的去追求虚荣而感到羞愧,还好命运的不弃,让我没有最终变成夸法尔议员那样的人物,他看似还是活的,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的心,甚至他的精神早就死了,我甚至看的出来,他不仅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副样子,更让人感到痛心的是,他甚至还在为此而悲愤的怨恨自己。虽然在外人眼里看来,他贵为堂堂议员,手握着无尽的权利和财富,全身都好似闪耀着平常人永远都不能企及的金光。可是高贵的身份就能平息人们对自己精神衰亡的失望吗?伊莲娜殿下,在我被逐出天界以后,我发觉第一次我终于拥有了自己,曾经那些勾心斗角,计较得失的庸庸扰扰终于于我变得不再有任何意义了。让我欣慰的告诉您,我现在有了很多闲散的时间,这是我从前完全没有想到的。我用这些时间来休息,想心事,看凡人们留下的宗卷。您知道吗,伊莲娜殿下,人类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愚蠢,在人类那些伟大的先哲那里,我明白了盲目的追求地位和荣耀是愚蠢的,而内心的满足和宁静才是永恒的。在这里,我正在用帮助那些凡人朋友们的方式来实现这一切。当我和他们靠的很近的时候,他们不再只是我们曾经口中的一个词汇了,现在,他们在我眼里也开始变成有血有肉,有情有感的实在了。这些凡人其实和我们一样,也有着不屈的精神,忍辱负重的决心,以及追求美好的生活幻想。所以当我看到他们的悲苦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也随着他们的不幸开始颤抖了,我认定我们是有义务来帮助他们的。并且我期望着用这样的方式来实现我内心的满足和宁静。而这一切,比获得议员职位要令人兴奋的多!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我说过了,那一天是必然会来到的,等到那一天,我将会和我的朋友坐在一起,说笑谈天,念及往事。当然,我也会念着关于您的一切。让我祝愿您吧,祝愿您平安喜乐,也请您祝愿我,祝愿我早日实现我梦想的这一切。

      您的休斯!”

      莉莉看到落款的时间,“这封信是他一个月前写的。”

      “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查克说到。

      “他把自己说的很高尚,却把我想的很庸俗。”

      查克笑起来,“我不知道休斯大人都写了些什么,不过任何祝愿他人能幸福的说辞都会让人感到庸俗。无论怎样,我相信休斯大人本意是美好的。”

      “你自然是向着他说话了,他在信里把已经你们当成朋友了。”

      “我诚惶诚恐。”

      “那我呢?他把我当成另一个世界的人了?难道我不配和他所标榜的那些高尚人物在一起吗?”

      “您的意志是自由的,今天您觉得为高义牺牲是值得的,而到了明天,您也许觉得只有回到家里才是自己的归宿,那也由您。不过休斯大人就没您这样幸运了,他没有了选择的权利。他只能在这里实现他的梦想了,无论他是否真的会感到满意。不过,即便如此也是很难得的。我曾经听过休斯大人对马蒂尔殿下说过,假装溺水的人毕竟不是真正溺水。对于休斯大人来说,他到底是获得了真正的体验。不过话说回来,又有谁愿意去追求痛苦呢?”

      “除非痛苦能让他获得自己想要的。”

      “您的话让我感到吃惊,您是在认真的说吗?”

      莉莉冷笑起来“至少我今天是这样说的。”

      查克站起来,“莉莉陛下,我要准备去敲钟了。晚祷的时间就要到了。”

      “敲钟?您准备敲给谁听呢?”

      “所有虔诚的人的内心都能听到,这僧院是敬神的场所,并非是愚弄众人的戏场,无论他的信众是否有机会来到这里,我们都有义务让这僧院晚上有烛火点亮,让呼唤众人保持肃穆的钟声响起,还有晚祷的唱词。”

      “可是啊……”莉莉沮丧的说到“也许你都不知道现在天界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现在我们连自己都顾暇不及了……”莉莉摇摇头,“我劝您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信仰不是交易。”查了微笑着说到,随后他向莉莉行了个礼,转身出门离开了。

      “信仰不是交易。”莉莉玩味着查克走前留下的这句话。“等到你们对我们感到失望的时候,你们就不会这样自以为是了!可是……难道我们现在还不够让人失望的吗?”

      莉莉站起来,她慢慢沿着阶梯走上楼上的回廊,在那里她走到一扇窗前,当她向窗外望去的时候,她看着窗外那隐约浮现着黑色轮廓的高高低低的建筑物,这时她注意到不远的一侧僧院白墙上,那里排着一排扇形窗户。她认出来了,就在那排窗户所在的其中一间房间,就是她曾经“窃听”的地方。

      “多么自以为是的家伙!”莉莉呢喃的说着“不仅以为自己能掌握一切,而且还总以为自己是对的。”

      莉莉向窗外的远处看去,深蓝色的夜空上繁星点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样的夜空了,虽然这样的夜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但是为什么她这么久以后才注意到它的深邃和美丽呢?天际在莉莉的视野中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她看不到天地交界的地方,只觉得这样的夜空是无休止的在向外延展的,在这广大无边的世界中,她突然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很渺小。“妈妈说,我们是一切的中心。而天地也因为我的缘故才得以存在。”莉莉在心里默默想着,“不过,显然她错了。”

      就在莉莉安享这夜的宁静的时候,塔楼上那个沉重的僧院大钟被敲响了,浑厚而凝重的钟声像看不见的海浪,一波一波的缓缓而来。莉莉沉浸在这让人感到无比安慰的钟声里,她这时想到的是,等到查克唱起晚祷的经词,那这里还真不失为是个真正的僧院了。

      凡间的战事极其艰苦,墨菲斯托不是卡宴,恶魔现在已经彻底放开手脚无所顾忌了,除了他们一直钟意的城市以外,他们早就开始对对僧院下手了,一队队的不愿意逃离自己家园的僧侣被放尽了鲜血,那些害怕受到侮辱的,他们结成私下里的团体,在恶魔到来之前就进行了相互的拯救。不仅是僧院,这些恶魔甚至开始挑衅凡人的军队,他们无视军队对他们可能造成的巨大威胁,他们只看到,在这个已经变得越来越萧索的时代,只有在军营所在的地方还算是个存有着大量血肉的牧场。

      休斯面对的现实远没有他在信里写的那么让人感到欣慰。为了这些凡人,他吃尽了苦头。往往半夜里随便那里来的一个声响,就能让他们一屋子躺在地上的人全都神经质般的从半昏睡的状态中突然就跳将起来。他和自己的凡人队伍,从一处赶往另一处,努力限制恶魔那无序的扩张,他们在烈日下赶路,在风雨里和恶魔厮杀,他们掩埋自己牺牲的队友(如果有机会的话),用许诺或者欺骗的方式让那些看起来对他们有所帮助的人加入他们的队伍。有的时候休斯看见他的手下或粗暴或耐心的努力劝说一个游侠加入他们的队伍,他自己都糊涂了,不知道自己的同伴这样做是为了最终拯救这个懵懂的壮士,还是只不过是想利用他的力量。

      即便他很努力,但是他们的战绩并不能算得上很好,规模较大的恶魔军团他们不敢去招惹,那些小股的部队却好似永远也铲除不完。不仅是他们,其他的队伍情况也差不多,战况并没有向人类有利的方向在发展。

      就在休斯在凡间勉力支撑的时候,他的家乡天界不听传来的消息也让他感到揪心。在第四卫队和第十三卫队覆灭后,天界的统治集团还能用自己残存的威严稳定住天界的局势,他们加大了对恶魔的用兵,指望未来那些不断的胜利可以让他们在天界重塑权威,可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了绞杀恶魔的最好时期。恶魔的蛰伏期显然已经成为了过去,卡宴给墨菲斯托留下了让她自己都感到惊异的庞大遗产,在这第二年的开始的时候,自从墨菲斯托要求自己的部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以后,人们发现在这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遍布了恶魔的踪迹。那些散兵游勇被墨菲斯托派出的小队长拉到一起变成小股部队,然后小股部队又汇合在一起变成了正规队伍,当几千人的队伍走在一起之后就变成了一支恶魔军团。在这样的声势下,就连集中了好几支卫队的天界部队也开始忌惮对方的力量了。

      每当天界卫队在获得几次小的胜利之后,就不可避免的会遭受到一次失利,他们在恶魔放肆的耻笑声中垂头丧气的撤离战场。可是如果仅仅是声势上受到打击也许对天界还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不过是多了几场争执而已。可是衣卒尔受不了反对派明里暗的指责,他决心一鼓作气的扳回败局,在一次冒险的行动之后,莱茵河畔见证了第十六,第十七,第二十五,第三十三,四个天界卫队的覆灭,他们因衣卒尔的异想天开而来到战场,却以捍卫荣誉的名义全军覆灭。

      天界的民众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局面,流言这时候很适时的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天界的每个人都在忧心忡忡的相互议论,据说,恶魔很快就要进攻阿尔卑斯山了,这都是因为天界执意对抗恶魔所带来的报复。

      反对派抓住了机会,那些在野的名门大族,他们用自己的势力极大的鼓动了民众对当前势态的不满,他们先是组织了声势浩大的游行,这支队伍沿着祭祀的路线向着皇宫方向一路前行,他们肆意宣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放肆的抱怨当今主神的各种失职。他们宣称,他衣卒尔既然被民众选为主神,那么他就有义务让天界免受各种危机,可是现实却让大家对他失望了,不仅如此,他主神身边的人除了经营自己的利益以外,并没有为他们这位可怜却又无能的主子提供一丁点的帮助,这些人的存在只不过造成了一个明显的结果,那就是加速了衣卒尔各种决策的失败。现在形势已经危急如此,每个人都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有人要站出来,他要不畏惩罚和违逆的罪名,要拿出力往狂澜的决心,救大厦之倾倒。不过很显然那些当政者是指望不上了。在这样言论的煽动下,人们开始越来越变得怒不可遏,他们叫嚷着冲向宫廷,把元老们从元老院的殿堂里粗暴的赶了出来,接着狂暴而失去理智的民众在议事厅的大门上挂上了大锁。当这些抗议的民众在取得了初步的成功之后,他们很快就发觉自己已经变得无所不能了。于是他们决定向主神进行请愿。而执政者们在岌岌可危的压力之下也终于耗尽了耐心,他们开始决定反击。他们派侍卫拦截了抗议的队伍,申饬那些混在民众之中的野心家,发誓要惩罚他们。可是执政集团的强行态度进一步引发了民众的怒火,于是骚乱开始了。在这场两方都不肯退让的对抗中,除了让天界变得更加混乱以外,没有任何人能从中得到任何有益的结果。

      如果人们发现自己正处于斗争之中,那么他的品格就不可避免的开始劣化,手段也开始不自觉的变得下作起来,凡是与文明相关的都变成了达成目的或者被称之为实现信念的那类东西的绊脚石。

      抗议队伍聚集在宫门外,他们大声抗议,要求衣卒尔和泰瑞尔出来和他们见面。在他们身前是一队手持盾牌的宫廷侍卫,这些侍卫们把愤怒的人们挡在外面,不让他们靠近,人们开始向他们拥挤,用手去砸他们的盾牌,向他们吐口水,叫骂他们是罪人的帮凶。眼看局势已经不可控制,这个时候,宫廷的大门打开了,衣卒尔走了出来,他脸上勉强的保持着一贯的威严,可是他苍白的面孔出卖了他内心的惶恐,在他身后是泰瑞尔,他倒显得镇定的多。衣卒尔的出现让现场的混乱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他看着眼前曾经怀着无限崇敬拜服在他脚下的臣民,可是他知道就是同样的这一群人,现在已经开始对他满怀仇恨了。他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我的子民们……”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了,他的怯懦立刻被台下的人们利用到了,嘲笑的嘘声和无序的喧嚣声立刻打断了他,衣卒尔脸色大变,他惶恐的看着台下愤怒的人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他只有不停机械的重复着“我的子民们……请让我对你们说……”可是没人愿意再听他说话了。这些人又叫又嚷,向侍卫们的身前猛冲,眼看一场暴动将不可避免了。

      就在这时人群里发出一声喊叫“我们不要一个纵容女儿和恶魔私通的主神!”

      衣卒尔就像是被一记重锤突然砸中了一样,他摇晃了一下身体,可是随即委屈变成了愤怒。他伸出手,一记霹雳从天而降,把宫殿一侧的半身雕像击的粉碎。人群里发出一声尖叫,所有人不自觉的向后退去,喧哗声停止了,人们用惶恐的眼神望着台上的衣卒尔,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他们眼前的的这个人依然还是他们的主宰。

      “我不允许!”就这一瞬间,衣卒尔的惶恐不安不见了,他现在只感到愤怒,他用低沉的声音威严的吼道“我不允许!……看看你们!你们这些可耻的人,枉被称为天神!你们竟然会……我要惩罚你们!毫不留情!”

      “你吓不倒我们!”一个青年从人群里走出来,“陛下!请让我再称您一次陛下吧!如果你仍是全心为我们整个天界着想的,那你就不该包庇你那下作的女儿!就是因为她才会导致如今这……”

      “你说什么!”衣卒尔眼睛紧盯着这个胆敢当众冒犯他们皇族威严的人。

      可是这个青年并没有被他那充满危险信号的凝视所吓倒,他仍旧神态自若的说下去,“您不用这么严肃!难道事实不允许让人说出来吗?!就是因为她!败坏了我们天界的名誉,让恶魔进入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大陆,我们因为她才纵容恶魔发展到了当前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放荡引来了恶魔,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

      突然又是一道霹雳,正正击在这位勇敢的青年人的额头上,他立刻就倒在地上就此气绝。而他那昂扬的慷慨陈词也同时就此永远的就此打住了。

      现场出了人命,就连最激进的反对者也没有料到的会发生这样的事故。而在场的民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目睹了这样的惨剧的发生,人们安静下来,紧张的围着那个倒地的青年,全然一副目瞪口呆模样的观望着这个殉道者。这时一个人蹲下身去,把地上的年轻人扶在自己的怀里,这个青年整个头部已经被烧的焦黑,可那人仍旧不死心的探了探这年轻人的鼻息。最后他抬起头,沉痛的向周围的人宣布道“他死了!”

      暴乱像暴风骤雨一般立刻发生了,有人开始逃命,可是更多的人开始向宫门方向猛冲。这一次他们可不是装着愤怒做做样子了,他们拳打脚踢,和全副武装的侍卫们扭打在一起,现场变成了你死我活的战斗。

      衣卒尔看着台下发生的一切,他惊呆了,他看看自己的手,不相信刚才那可怕的事情真的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就在他呆呆的不知所措的时候,泰瑞尔扶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拉回了宫门,随即宫门缓缓而沉重的关闭了,将可怕的骚乱暂时隔在了宫门之外。

      “陛下!看来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泰瑞尔对着惊魂未定的衣卒尔说到。

      “刚才都发生了什么?!”衣卒尔痴痴的说到。

      衣卒尔慌乱的样子让泰瑞尔感到愤怒,现在是坚定信心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是他的长兄——主神衣卒尔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他现在显然已经完全无力掌控局势了。

      “下决心的时候到了。”泰瑞尔抛下仍旧惊魂未定的衣卒尔,大步向宫内方向走去。他现在要抓紧时间,现在丝毫的延误都可能让他们皇族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出泰瑞尔所料,很快大批的民众来到各处宫门外,他们一面高呼惩办凶手,一面猛攻皇宫,可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抵挡住了这些暴民的进攻,但是他们在情感上是为难的。那些暴民虽然缺乏有效的战斗能力,但是他们是在真刀真枪的进行进攻,而那些负责守卫宫廷的侍卫们,既不能对这些愤怒的人大开杀戒,又要把他们阻挡在宫门之外,这样的犹豫情绪让他们损失了不少人。随着争斗的继续,双方都有人死伤,可是流血进一步激发了民众的抗争的浪潮,随着时间的延长,更多抗议的人们从各处聚集过来。

      就在这危机万分的时刻,丽萨跑到了安达利尔的寝宫,她顾不上通报,推开守门的侍卫闯进了安达利尔的房间。安达利尔看见丽萨一副慌张的模样不由的胆战心惊起来。还没等她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丽萨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丽萨抱住安达利尔的双臂,语无伦次的叫起来“死人啦!……主神他!………殿下!不好啦!外面全都是人!”

      她这副疯癫的样子吓坏了安达利尔,她可怜巴巴的问道,“好丽萨,你不要慌,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丽萨定了定神,把她听说的刚在宫门发生外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给安达利尔听,可是那个青年对安达利尔的侮辱她只是总结成了一句话“有一个人对您不敬。”

      知道了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安达利尔并没有缓解丝毫自己的紧张,而她的父亲因为她错手伤了一条性命更是让她目瞪口呆。她呆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发起神来,好像已经完全被这样的坏消息打倒了。

      “这可怎么办!”丽萨绞着双手在安达身边走来走去,不安的说到“外面那些人随时都可能冲进来!殿下!我们该怎么呀!”

      就在两个姑娘一个焦躁不安,一个魂飞魄散的时候,这时候泰瑞尔快步走进了房间。他向两位姑娘看看,知道安达利尔已经知道了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安达,你必须立刻起身!就是现在!”

      安达利尔看着她的叔叔,好像没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安达,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马,有人会将你送到山下,凡间的德鲁宗主教会负责接应你。我现在不能向你保证什么,不过你必须在凡间隐藏一段时间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离开!”当安达利尔明白了自己得处境以后她慌乱的说到“我们不能把我的父亲一个人留下来。”

      “你现在只能离开,否则外面那些人会毫不留情的撕碎你。”泰瑞尔冷冷的说道“现在他们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等你走了,我就会让人打开宫门,平息他们的怒气。主神衣卒尔搞砸了一切,不过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你不必担心你的父亲,如果你还在这里,那你的安危反而会让他分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让父亲……”安达利尔痛苦的说到,一股激愤之情让她的眼睛都模糊了“告诉我叔叔,难道我真的让所有人都完全不能容忍了吗……”

      “和你无关,安达,对你的指责不过是个借口,可是不幸的是,你的父亲落入了敌人的陷阱里去了。走吧安达,照顾好自己,也许以后等你回想起来这一切,你会发现这不过是个可耻的笑话。”

      丽萨手忙脚乱的帮着安达利尔收拾出发的东西,她忙了半天,发现自己想为她主人带的东西一件也用不上。安达利尔只是匆匆换了身便装,就由门口的侍卫领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在那里,四个侍卫早已收到泰瑞尔的指令已经整装待发了,在他们身边准备着五匹马,他们一看见安达利尔过来,立刻扶住她,把她送上了马,他们身手敏捷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他们这样的架势,与其说是帮她,不如说是蓄意劫持她更准确些。

      丽萨一路小跑的紧跟着安达利尔,等到她看见安达利尔上了马,她知道自己再也跟不上她了。

      “安达!”丽萨站在门廊上向着准备出发的安达利尔喊着。安达利尔转头看着她,本想笑着安慰她的女伴,不成想她脸上的微笑却变成了苦笑。丽萨扬起手向她告别,她看见安达利尔调转马头,在侍卫的簇拥下向院门外疾驰而去。渐渐的,安达利尔一行人终于变得模糊了,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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