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17、阿尔比城的夜

　　“好吧，我们进去吧。”另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接着就是转动门把手的声音。

　　“见鬼，这门是锁掉的。”

　　“让我试试另一间……也是锁掉的。”

　　“算了，反正也没人。你说吧，还有什么要求。”

　　“我哪敢有什么要求，只要休斯大人满意，我一切照办。”

　　门里的两个人听到休斯这个名字，都是不禁心头一凛，不自觉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门外的一个人是查克，她们都听出来了，而另一个声音是来自于一个陌生人的。

　　“这次休斯大人立了大功，他终于可以将功赎罪了，可是这还不够！如果不能让安达利尔殿下心甘情愿的承认囚禁她的事情与休斯大人无关，那一切都还是白搭。”陌生人说道。

　　“这个请您放心，安达利尔殿下已经心甘情愿为他作证了！”查克说道。

　　“哦！你肯定？那她不是在找自己麻烦吗？”陌生人说道。

　　“请您相信我！伊莲娜殿下与安达利尔殿下的谈话我一字不漏的都听到了。不仅是安达利尔殿下，事实上她们两个人都在想办法帮休斯大人脱罪。”

　　“哦？她们是怎么说的？”陌生人问道。

　　“伊莲娜殿下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是休斯大人囚禁了安达利尔殿下……”

　　“傻瓜！”陌生人插话到。

　　“您知道，他们是情人关系，我猜他们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否则这位伊莲娜娘娘怎么会冒着丧失名誉的风险在凡间到处的找他。所以就算她知道了真相，她也会为休斯大人隐瞒的。不过我们最好还是让她不知道，这样当然对休斯大人更有利。当然啦，对休斯大人有利也就是对我们有利。”

　　莉莉和安达利尔的脸变白了，她们相互盯着对方的脸，都是一脸的错愕。她们意识到自己正无意间听到一个可怕的秘密。这个时候，她们完全可以立刻冲出门去拿住这两个阴谋者，然后把他们一起倒提起来，把他们全部的阴谋全都一股脑的倒出来。质问他们到底在对休斯搞着什么阴谋，但是她们此刻既不能动，也喊不出声，就像变成了僵硬的雕塑一般，只能睁大着惊诧的眼睛听下去。

　　“那安达利尔殿下呢？她是怎么想的？”那个陌生人问道。

　　“这位娘娘是天生一副好心肠！”查克说道“她对伊莲娜殿下讲，她死也不肯相信是休斯大人囚禁的她。”

　　“只有她相信没用！那五个证人是最要命的！如果不能让他们改口供，那休斯大人就永远也翻不了身！”

　　“她说她可以证明她在僧院的时候，休斯大人根本就不在温泉僧院。”查克说道。

　　“她愿意证明也没用，所有人都知道休斯大人早早就在温泉僧院潜伏起来了。那可是五个当事人的供词啊！这可是铁证啊！”陌生人用无奈的口气说道。

　　“如果我们能让安达利尔殿下指认囚禁她的人实际上是其他人呢？”查克说道。

　　“我也想到这一点了，这是唯一能让休斯大人免罪的办法。”

　　“其实这也很容易，安达利尔殿下误伤过温斯顿主教，让温斯顿主教自己承认他是出于报复想到去囚禁安达利尔殿下的，那没人会不相信。”查克说道。

　　“温斯顿主教是虔诚的，他一定会愿意做这样的假证，可是安达利尔殿下怎么办？”陌生人说道。

　　“安达利尔殿下怎么办？这是什么意思？”查克奇怪的说。

　　“你不知道吗？就是因为安达利尔识破了休斯大人的计谋，所以她才从休斯大人的手心里逃走的。安达利尔殿下本来已经被天界定罪了，就因为她不肯跟着休斯大人继续胁迫天界，也是因为她这份诚心，所以才让天界特别的赦免了她，要是有人证明休斯大人其实并没有胁迫她，那她的赦免不就成了笑话了吗？”

　　“大人，我们在谈的是休斯大人，其他人我们就顾不得了。”查克说道。

　　“那倒也是，只要能让休斯大人重回天界，我们也就得救了！”陌生人说道。“你和休斯大人谈的怎么样？他靠得住吗？”

　　“请您放心！休斯大人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对我说只要我们能帮他洗刷罪名，重回天界，那他一定有办法让天界派兵拯救我们凡间！”查克说道。

　　“要是他说话不算话怎么办？”陌生人用疑虑的声音说道。

　　“那他就别想还能安然无事了！我会把他干的好事全都抖搂出来。他是怎么欺骗安达利尔殿下下界的，又是抱了怎样的居心。还有安达利尔殿下从他那里逃脱以后，他又是怎样一路跟踪她到温泉僧院，看到安达利尔殿下决议返回天界后，又怎样孤注一掷把她囚禁起来的。我发誓一定会把这些事全都说出来。”

　　“这些大家都知道，等温斯顿主教替他顶了罪，你说什么也没人再相信了！”

　　“我有证据可以让他翻不了身！”查克说道。

　　“你有证据？”陌生人奇怪的说道。

　　“没错！他为了找那五个凡人帮忙，一面胁迫他们，一面许给他们一笔钱，但是他手上那时没现钱，所以用自己的佩剑当成抵押，我怕他事后把剑赎回去，就假冒他的名义从那五个人手里把剑赎了回来，现在他的佩剑还在我的手里。如果他敢食言而肥，我就把佩剑的事情抖搂出来，让他解释解释，他如此一位堂堂天神，自己像性命一样宝贵的佩剑怎会在一位凡人的手里？”

　　“很好！”陌生人说道“那我们就给他帮忙到底，不怕他到时不听我们的摆布。”

　　“那我们盘算一下吧，看看还有什么漏洞。”查克说道。

　　“好！你说说看。”

　　“先是休斯大人在这里立了一个大功，然后我们传出消息去，就说休斯大人是被人冤枉的，这时候温斯顿主教就会主动出来顶罪，他可以说自己是害怕受到天界惩罚的缘故才隐瞒自己的罪行的，而他为什么要囚禁安达利尔殿下，这个原因太简单了，安达利尔殿下烧伤了他，于是他鬼迷了心窍竟然想去报复天神娘娘。”

　　“那我们怎么解释他这个时候才主动出来认罪呢？”陌生人说。

　　“他不是主教吗？”查克说道“我们就让他说，自从他犯下了如此的罪孽就日日不得安宁，既觉得冒犯安达利尔殿下罪孽深重，又觉得对不起休斯大人让他受到了冤枉，现在他良心不安，终于吐露实情啦！”

　　“很好！还有吗？”陌生人说道。

　　“休斯大人立了大功，有人出来为他顶罪，还有安达利尔殿下为他叫屈。难道这还不够吗？”查克说道。

　　“那五个作证的呢？让他们怎么说呢？说他们全都做了伪证？让所有人都信服太难了！”陌生人说道。

　　“这个休斯大人已经盘算好了。”查克说道“他让我设法让那五个人通通消失，然后再流传他们出家以前不是骗子就是强盗的谣言。”

　　“通通消失！”陌生人用惊诧的口气说道。

　　“没错，通通消失！”查克恶狠狠的说道。

　　“不会有人怀疑吗？关键的证人就这样不见了！”

　　“那时候到处都会是他们诬陷了休斯大人，并且畏罪潜逃的流言。一切都死无对证啦！”

　　“最后一个问题”陌生人说道“如果有人质疑那五个人之前为什么要诬陷休斯大人，该怎么解释？”

　　查克笑起来，“既然温斯顿主教大人愿意帮忙，就让他帮到底吧！温斯顿主教会主动承认是他收买了那五个人让他们做了伪证，帮自己脱罪的。”

　　“很好！很好！”陌生人满意的说。“这下子，天界是非帮我们不可了！”

　　“休斯大人也不吃亏，他的名声地位都回来了。”查克说道。

　　“希望这位大人今后不要再行恶事了。”陌生人用调笑的口气说道。

　　查克笑起来“只要我们够小心，不给他机会就行。”

　　说完两个人吃吃的笑起来。

　　“我们走吧，我们那可敬的休斯大人马上就要来了，安魂祈祷就要开始了。”

　　门外又一次响起脚步声，过了一会，脚步声走远了，一切又再一次归于沉寂。

　　莉莉和安达利尔此刻仍旧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她们完全被自己亲耳听到的一切吓坏了。她们面色苍白，眼神惊诧，互相盯着对方的脸，好像在探寻答案一样。

　　“骗人！”莉莉突然跳了起来，“谎话！那不可能！都是骗人的！休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他……”莉莉的声音颤抖了，她说不下去了，突然间她冲到门口推开门，奔到走廊上，向着走廊的尽头望着，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莉莉站在那里浑身哆嗦着，安达利尔面色苍白的看着她，莉莉就这么失魂落魄的站在走廊里呆了好半天，突然间她跑回房间，俯倒在一张桌子上大哭起来。

　　夜幕降临了，阿尔比城变得宁静而肃穆，城里的僧院灯火辉煌，在这黑魆魆的夜里像一座耀着金光的高塔，事实也确实如此，就连这僧院那耸入天际之中的五个塔楼也被人用明亮的灯火点亮了，这五个塔尖像枝形吊灯上五个巨大的支叉在那遥远无际的夜空中明亮的闪耀着。

　　人们像潮水一样拥挤在僧院内外，到处都是人，简直没有一点的空隙，就连僧院外面的街道上也挤满了来观礼的人群。法坛上的温斯顿主教向他眼前的人群望去，只觉得那人海绵绵延延，不见尽头。人们脸上显出悲苦的面容，还有人正在抽泣。

　　“这是怎样的一个夜啊！”温斯顿主教轻声呢喃着“而这些聚在这里的虔诚的人啊，他们到底是满心欢悦还是在忍耐着心中的悲哀呢？他们很多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他们现在聚在这里为他们牺牲的家人哀悼，如果有人此刻给他们重新选择的权力，他们会不会仍旧毫不犹豫的告诉所有人：相比他们所承受的痛苦，他们获得的这一切依然还都是值得的？……不，也许他们只会哭喊着让自己的亲人能再次活回来。哪怕以这个世界的彻底覆灭作为代价，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这样的回答。可是这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了，死去的人不会再复活，而除了安慰，也不会有人会给这些不幸的幸存者们更多的东西了”。

　　温斯顿主教想了很多，但是他不敢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他那一如既往的勇气和自信这时候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了。于是他尽力不去想这些让他感到难过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现在要振奋精神，给那些为了这城而牺牲的人们一个盛大庄严的仪式，他必须好好干，把这法事做到尽善尽美，因为这是这些英雄的逝者们应得的。

　　钟楼上的大钟终于被敲响，伴随着这纯净而空灵的钟声一起响起的是一片悲切而沉痛的哭泣的声。这声音混合着钟声在僧院大殿的高墙之内来回回荡着，形成了一曲绵长而让人感到绝望而悲切的嗡嗡声。而那由钟声和各种腔调的哭声混成的声浪就像是一片足以摧毁任何人意志的浪潮，瞬即之间，这浪潮向着祭坛上的温斯顿主教汹涌而来。温斯顿主教的意志被这钟声，被这巨大而悲切的哭泣声，被他眼前种种的一切冲垮了，他恍惚起来。但是他依然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干点什么，他此时必须干点什么，干什么都好，只要不让自己继续坐在这一片深不见底的苦海之中就行。

　　温斯顿主教手扶着座椅，他挣扎着要站起来，两名他身边的修士帮助了他。

　　“谢谢你们！我的孩子！”温斯顿主教呢喃着道着谢。

　　温斯顿主教依然觉得眼花，他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蜡烛点亮的光影，还有那一张张模糊的面孔，这些模糊的影像与僧院那宏大精美的各种装饰，以及僧院高大拱门外的深邃的夜空连成了一片，一起组成了一片海潮，现在这海潮就在他眼前汹涌起伏着，好像在用一种特别的感情在酝酿着某种巨大的力量，这一切都让他越来越感到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深邃而不可预测了。而以前在他眼里的，那坚固而清晰的现实世界，还有他那从未动摇过的坚强意志，终于在这浪潮中崩塌下来，变成了一堆不成形的沙粒。

　　“阿尔比城的教众们！”温斯顿主教的声音开始在广大而空洞的僧院内殿上空回响，“让我们为那些死去的人祈祷吧！”

　　人海中响起嚎啕的哭泣声，温斯顿主教简直认不出刚才那声在此处回响的呼喊声就是自己的了，他茫然望着前方殿堂内那庞大而空洞的穹顶，哭了。

　　等到为天界感恩的仪式开始的时候，温斯顿主教已经完全站不住了，他歪扭着身体，凭借身边的人的支撑依旧勉强的站着，人们一个接一个的走上祭坛去吻他，休斯站在他的身份，也要接受这些民众感谢的吻。从前在休斯所在的地方，总是由一个僧侣捧着一件天界的信物，人们吻完了他们的主教后，再去吻这个象征着天界的法器来表示自己对天界的敬慕，现在休斯本人把那冷冰冰的器物代替了。

　　仪式还在继续，休斯这时看到莉莉出现在人群的队伍之中，他看到她就站在长长的队伍中间，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她脸上苍白的吓人，眼神空洞，冷漠的看着她前面一个凡人的背后。队伍在不停的向前移动，而她也就跟着这队伍的节奏机械的，不紧不慢的向休斯所在的祭坛方向走来。

　　“伊莲娜殿下，让我向您致以崇高的敬意。”温斯顿主教吻了莉莉一下，同时让她在自己面颊轻轻的吻了一下。于是莉莉向前跨过一步站在了休斯面前，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吻他，她只是停了下来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于是整个队伍都因为她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跟着一起停了下来，远处的地方发生了一点拥挤，但是很快就平静了。人们向祭坛上张望，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休斯看着她。现在战斗结束了，他如对方所愿，保住了这个和他并不相干的城市。却不成想他们再次相见的方式会是这样，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对她讲，不管她理解不理解，他都要讲给她听，然后诚心的祈求她的原谅。

　　“原谅我，我让你失望了，可是我还要请您原谅我到底是不能如你的愿，原谅我的笨拙吧。”休斯在心里默念着，他觉得即便是这样，莉莉也同样听得到他的声音。

　　可是莉莉完全没有听到他那深情地诉说。她向休斯的腰间看过去，那里空荡荡的，她那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的心这时候又一次因为激愤而猛烈跳动起来了。

　　“你的剑呢？”莉莉冷冷的问道。

　　对方的话语让休斯觉得意外，可是他此刻却完全不明所以。他看看自己的腰间，对对方的话感到奇怪，“早上的时候，查克修士拿走了。”

　　“那个修士拿走了？”莉莉冷笑起来，这一刻，莉莉的整个身体都开始随着她那夸张的笑意摇晃了起来。“他是今天早上拿走的吗？难道不是很早以前就拿走了吗？”

　　莉莉说完，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绝望和悲哀，捂着脸转身跑开。

　　休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莉莉，你听到什么了？那个查克都对你说了什么？你告诉我！”

　　莉莉转过身来，但是她并没有告诉休斯自己都知道了些什么，她的手扬起来，“啪”的一声脆响。莉莉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使出过这么大的力气，她就这么在休斯的脸上狠狠的甩了一巴掌。

　　整个僧院的人目睹了眼前让人惊恐的一幕，一片惊呼之后，是一片死般的沉寂。莉莉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打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做错了什么事吗？或者他伤害了她？

　　莉莉愣了一愣，眼睛里露出惊恐的样子，甩开休斯依然拉着她的那条手臂，跑下祭坛，推开人群，跑到僧院外一片漆黑的夜里去了。

　　当天晚上，有个修士来到休斯的住所送信，他告诉休斯，查克修士带口信给他。“两位娘娘都已经离开了阿尔比城。”

　　“还有其他什么？”休斯苦涩的问道。

　　“大人，没有其他的了，查克修士告诉我只要把这句话带给您就可以了。”

　　休斯退回房间里，他轻轻的把门关好，好像在怕惊扰到了什么人似的。他靠着墙盯着眼前完全漆黑的一片，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安静，就像他正身处于一个空洞的什么都不再存在了的世界中一样。在久久的沉寂之后，休斯整个身体背靠着墙面慢慢的瘫软下来，最后他蹲到了地上，把身体紧紧地蜷在了一起。

　　有人总以为自己很坚强，可以抵挡任何痛苦，其实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