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16、阿尔比城的大火

　　在云层的遮掩下，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落在远远的森林尽头。夜幕降临了，阿尔比城静悄悄的，好像在等待着自己命运的最后判决。可是城里的百姓不知道他们将要又一次面临生死的考验。他们都还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呢。这些平民或者去僧院里祈祷感恩，或者守在家里面，准备在连日的焦虑之后享受一下难得的宁静夜晚，他们知道今晚总归是不会再有令人心悸的警钟会被敲响了。

　　就在这寂静的夜里，休斯站在阿尔比的城头，向远处的森林里望去，那里黑魆魆的一片，他看不见森林的边界，甚至无法分清天空与大地之间的界限，但是他依旧能感觉得到，就在他目光所望方向的那片森林里，有一个强大的力量正在焦躁的涌动着，那是个可怕的怪兽在蠢蠢欲动。这个可怕的怪物正在努力挣脱身上那一根根束缚着自己自由的铁索，等到那些单薄的锁链被他掙断了，那怪兽就会奔出森林，扑到他的脚下，将他那可怕的魔爪搭在他脚下的城头上。

　　一阵温和的夜风吹过来，休斯想起来过去在天界度过的那一个个的夜晚。到了这样的时节，或许还要稍微晚一点。那时候，在天界的夜里也总是刮着这同样温热的风。那时的夜里也是同样的宁静，他就在这片宁静中守望着浩瀚的星空，或者愁闷，或者激动的幻想着自己的将来，等到困倦感沉沉的压住他的烦愁和期许，他就在这一片静谧中沉沉睡去……当晨光再一次照亮大地，美好而充实的一天又一次露出自己最初的额角的时候，他静静的醒来，平静地带领自己的卫队出操，巡视着侍卫们在他的口令下进行着艰苦的训练。他好似又一次看见了这些可爱的小伙子们，他看着他们，即便巨大的消耗把这些年轻人变得筋疲力尽，可是这些青春洋溢的小伙子们也仍不忘在休息间隙兴致高昂地唱着情歌，要不就是不知疲倦的相互逗乐，开着没玩没了的玩笑。到了傍晚，总有其他卫队的人跑过来和他们聚在一起，这些不甘寂寞的机灵鬼会用夸张的腔调感叹着，今天哪里哪里又以怎样的名义举办了如何盛大的宴会和舞会……于是所有人都议论起来他们各自心仪的佳人会不会到场，或者她们会受到怎样的欢迎……，等热浪变得温和，兴奋的情绪被睡意逐渐代替，周围的一切就会又一次平静下来。他躺下来，沉沉睡去，等着又一天的太阳升起，于是那些令人怀念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休斯又一次看见自己坐在家中那大大的，光滑而平整的餐桌旁，桌上摆满了喷香的热面包，炖的软软的各种豆泥，还有煎的焦黄的肉排，在这些旁边配着各种色彩鲜艳的菜蔬，而在面包旁边总是放着清澈的如清水一般的橄榄油。老休斯坐在家主的正位上，即便是在饭桌上也打扮的仪表堂堂，显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绕过厅堂，休斯眼睛穿过窗外看到了自家的庭院，在黄昏金色的光辉下，葡萄藤架在那里迎着夕阳闪着金灿灿却异常柔和的金光。一阵风吹来，摇动了庭院里那颗枝繁叶茂的月桂树，于是它就闪着一身金色的光芒飒飒的颤抖起来。

　　“那曾经的一切啊……”休斯眼睛闭起来，他听到自己身体里一个声音在叹息着。这时候，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传来一阵阵悉悉索索爬行的声音，恶魔来了。

　　城墙上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的被点燃起来。恶魔已经近在眼前，城墙上的守卫们这时面临着比早晨要艰苦的多局面，他们的人手比之前少了，防御的石块没有了，投石车变成了装饰品，炉灶也不必在继续烧了，因为仅有的油料和燃料都被送到更重要的地方去了。现在他们除了自己的双手里的剑和矛，还有这城墙对地面的落差形成的仅有的优势以外，其他的任何东西都已经无所侍凭。可是与之相对的是，你几乎看不出恶魔这浩大的阵营以及他们展现出来的摄人声势与他们一开始发动进攻时有着怎样的不同。经过白天那场惨烈的战斗之后，他们此刻好像并不曾遭受到过一丁点的损失。就连他们那股疯狂劲似乎也没有因为刚刚遭遇的挫败而受到任何影响。

　　敌对双方没有任何的客套，城墙各处的战斗很快进入了短兵相接的白热化的程度。因为人类缺少必要的守城工具，这次恶魔的进攻无疑要顺手的多，很快就有恶魔在城墙各处突破了守卫们最初的抵抗，异常顺利的爬上了城头。但是在那城墙最低的一处，他们却被摩恩侍卫长带领的卫队死死的压在了城下，就在这处位置特殊的城脚下，涌在前面的恶魔挤不上去，而后面的恶魔却不断的向前挤上来。于是很快的，在这短短的一段城脚下，那里就像肿起了一个巨大的脓包。

　　一声嘹亮的军号穿过阵地，那是休斯在发出行动的信号，这信号传来的时间比预定的早了很多，摩恩侍卫长显然还可以让他脚下的脓包肿得更饱满一点。但是其他位置的防线显然已经到了快崩溃的边缘了。这么快就出现如此劣势的局面是休斯考虑过的，但是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但是现实从不顾惜他人的意愿，就连尊贵的休斯在他眼里也不屑一顾，事实就是这么让人无可奈何。

　　摩恩侍卫长的卫队很快分成了两队，有序的向城墙两端退开。只一瞬间，城墙上就涌满了恶魔，接着他们越过城头，不顾深浅的向没有守卫的一片漆黑的内城跳下去，可是迎接这些第一批勇士的是尖头已经被熏黑了的木刺，在一片痛苦的哀嚎声中，大批不顾死活盲目跳下来的恶魔都被这些坚硬的木刺一下子刺的肠穿肚烂，登时毙命。可是他们身后的同伴有着令人敬佩的，因为愚昧而鼓起的惊人勇气。他们根本不理会他们耳朵里听到的那些哀嚎都是意味着什么，仍旧一股劲的向城下跳下去，在他们的头脑里，只要死亡的威胁还没施加在他们的□□之上，那么他们的意识就只受本能的驱使，那就是向前！不断的向前！他们只明白一点，只有不断的向前，才意味着能得到享用不尽的血肉。

　　如果有人此时能有幸俯视这座英雄的阿尔比城的话，他一定会感叹此刻展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幕是多么壮观啊，足以让最麻木的看客也不得不摇撼了自己的意志。恶魔像倒灌的洪水一样从这矮墙的缺口处猛烈的灌入，恶魔前仆后继，像拍岸惊涛般向内城方向那无尽的深渊汹涌而去。这突发的一幕让远处的卡宴和墨菲斯托也注意到了。那缺口不在她们所在方位的正面，但是当他们注意到几乎眼前所有的恶魔都在调转方向，向着一个位置奔去的时候，他们立刻就知道那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菲，阿尔比城被我们攻破了。”卡宴咯咯笑起来。“现在你不会再认为我们永远也进不到这城里去了吧？”

　　“你赢了，卡宴。”墨菲斯托淡淡的说道。

　　“是我们赢了，墨菲。”卡宴纠正他，“只要多一点耐心，这片大陆上的所有城市都会像今天这样落到咱们的掌心里。”

　　“下次你就没这么好运了。”墨菲斯托说道“你今天只不过攻破了一个凡人的城镇。”

　　“你在担心天界？”卡宴说道，“如果你真这么想，那我劝你就不必担心了，既然他们不在乎阿尔比，又怎么会在乎朗斯、南特、巴黎？甚至到了最后，连阿□□翁说不定都会让他们觉得乏味了。不仅如此，这些天神很快就会发现，到了某个时刻，就算是他们再想干预，也无能为力了。”

　　“你想的太好了，卡宴。你的狂妄不会总能帮你实现一切的。”

　　“当然，墨菲，我们不可能永远这么赢下去，但是在此刻，请尽情享受胜利带来的欢乐吧。怎么？你现在打算进城去看看吗？看看世界匍匐在我们脚下时是怎样的一副模样，有兴趣吗？”

　　墨菲讥诮的冷笑起来“这是你的胜利，我要回去了，祝你今夜尽兴。”

　　卡宴耸耸肩“这是我们的胜利，而且真正的胜利从来都不是从一对一那种可笑的决斗中得来的。墨菲，你早晚得习惯这种胜利方式的。”

　　“反正不是今天，再会吧，优胜者。”

　　就在墨菲斯托准备转身那一刻，他眼前突然燃起一片冲天火光。在城墙的内侧的一处，半个城池好像都被人点燃了。

　　“他们宁愿把自己焚成灰烬，也不愿意留一滴血到你的嘴里。”墨菲不走了，他高兴起来“人类开始烧毁自己的城市了，你忙活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捞到。卡宴，现在你还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吗？”

　　卡宴皱起了眉头，她从没想过凡人会真的做出如此刚烈的决定，她开始担心自己真的会两手空空的回去了。

　　“这些凡人不会有这样的决心的。一定是哪里在混乱中失了火，打仗的时候，这是常有的事。”卡宴冷冰冰的说道。

　　墨菲斯托哈哈笑起来，“老太婆！你在安慰自己吗？你没看见那火光高的都冲到天上去了！那不是失火，那是有人在故意放火，人类正在焚烧自己的城市！你就死心了吧！”

　　“不过就算他们打算和我们的崽子同归于尽，我们也不吃亏，至少我们消灭了那些让人恶心的游侠。”卡宴无可奈何的耸耸肩，说道。

　　“我不知道那又有什么值得让你这么高兴的，那些所谓的游侠在我眼里一钱不值，最多算是比普通人能跑的快点的猎物。我只知道这些凡人被你逼的发了疯，现在他们正在用毁灭一切的方式来报复你。”

　　“不，墨菲，那不是人类在烧毁自己的城市，也许比这更糟！”突然间，卡宴的脸拉下来了，她看着那片冲天的火光，开始意识到那里实际上是出了怎样的状况了。“抱歉墨菲，看来我得把咱们的计划适当的调整一下了。”卡宴说完，留下兴致勃勃观赏火焰夜景的墨菲斯托，转身离去了。

　　卡宴淡然面对得失，毫无留恋的悄然离去。可是正在城里坚守着自己那薄薄防线的守卫们仍在咬着牙在生死线上挣扎着，烈火的灼烧让大量的恶魔丧了命，却也让那些一时没有被烧死的家伙变得痴狂起来，他们带着满身的火焰，就像从地狱中狂奔出来一样，扑向那些正挡着他们生路的凡人卫兵们。长枪在他们身上穿了洞，可是却为他们身后的幸存者铺平了向前的道路。

　　“他妈的！我们就要顶不住了！”杰克用愤怒的双眼看着身边不远的几处已经变得摇摇欲坠的防线，他知道，只要让这些幸存的恶魔在城里一散开，那么他们今天斩杀了再多的恶魔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还有更多的在进来呢！”他的同伴刺客尖声叫着，她只有这样才能在这片喧嚣中让对方勉强听清她的话。

　　刺客说的没错，内城的防守越来越吃力，可是仍旧不断有恶魔从城墙上跳下来，他们冲过火海，和之前那些侥幸没被烧死的同伴一同加入了进攻的阵营。

　　“城上那伙该死的怎么还不快点把闸关掉！”杰克吼道。

　　在这火光冲天，喧声雷动的战场，他那微弱的抱怨声是送不到城上那么远的地方上去的。即便是送上去，也没有人会听到了。

　　就在这时，杰克他们突然发现一个个被点燃的火把，还有各式各样的一个个燃烧着的家什正越过他们头顶被抛入恶魔群中，这声势浩大，像天降一般的火焰，给了那些气焰喧嚣的恶魔们当头一棒。人类的阵线被稳住了，可是恶魔脚下的火焰却越烧越烈。在这危急的时刻，没人回头看一眼助他们一臂之力的那些英雄都是谁。不过他们早晚会知道的，那些在关键时刻出现的，是被死亡的威胁振奋了勇气的普通市民，他们终于在最后一刻加入了抗争命运的队列，他们拆毁了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自己的、别人的、家具、装饰，值钱的或者不值钱的，只要能被点着火，都被他们带到了阵线的前沿，他们像是堆柴火一样，以一种不明所以的疯狂劲头将手里那些破烂向恶魔所在的方向丢过去。战场的那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感让他们一时忘记了恐惧，甚至在如此近距离的面对着那些可怖的恶魔，也没能使这些普通的凡人丢弃他们的战士独自逃跑。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在火光的照耀的光影里，一个双人抬动的软椅上，歪坐着温斯顿主教。

　　“我的子民！请为我们自己家园的得救奉献你们的一切吧！而我，愿意在命运吞没这里之前先将我吞噬。”这是温斯顿主教在那永远让这阿尔比城铭记的那一夜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清晨的时候，阿尔比城内最后的余烬已经熄灭，整个城市散发着血腥和各种焦臭的味道。休斯站在曾经那个让恶魔和人类一并陷入了地狱般巨大火坑的边缘，眼前是一片的狼藉，到处都是尸体和烧的焦黑的已经无法辨认的各种垃圾。它们一堆堆的散落在他的面前，等着有人把它们运走。

　　摩恩侍卫长带着他整队的卫士，戴着荣耀的冠冕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在战前会议上圆睁着双眼，用一脸的恶相愤怒的抗议自己要去白白送死的小个子死了。佣兵头子死了七个，不仅是他们这些头领，大部分的游侠和佣兵小队都没能幸免。酒商林恩的儿子也将自己的名字永远的刻在了城内僧院的墙壁上，在他名字的前后左右，那一串串的，由一个个或长或短的的名字组成的名单长的简直让人看不到尽头。除了他那泪眼婆娑的老父亲，没人会意识到这个混杂在数不清的名字之间的，由几个字母拼成的名字，曾经也是个会笑会叫，讲究玩乐的有着鲜活生命的青年了。

　　当然也有幸存者，休斯几乎毫发无损。安德鲁伯爵也一样，他领取了最后一笔酬金，带着他残余的部署连夜离开了这个被诅咒的城市，他的心里此刻已经被令人恶心的痛苦塞满了，他再也忍受不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这城市散发的味道让他作呕，他简直片刻也不愿意再多待下去了。查克守着安达与莉莉整夜没有出过大门，高价雇来的马车夫在后院早就已经装备停当的马车上睡了一夜，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获得如此的好运，不用干活还赚取了大笔的酬金，这些金币足以让他高兴好长一段时间了。

　　死了很多的人，幸存下来的也没有得到任何可庆幸的东西来感激命运的眷顾，但是不论怎么说，阿尔比城总算是被保住了。

　　还有一个人也幸存了下来，在昨夜那场恶斗中，马蒂尔天神终于成功的登上了他心仪的舞台，尽情的咏叹了一曲并不算长但是还算精彩的独幕剧后，就隐身去了后台（那里是民兵队伍中的最后方），安然保全了自己可贵的性命。这短短的片刻时光，让他终于体验到了溺水状态下的那种兴奋感，而不是仅凭想象出来的，那种令人生厌的干巴巴的蹩脚排练。这鲜活的体验让他迷醉的简直不能自已，他宣称自己终于感受到了生命存在的意义。不仅如此，他的高光时刻还远未来临，作为英勇而满怀高义的天神，他代表了就义的摩恩侍卫长和他的卫队，甚至代表了休斯获得了天界在此地应获得的全部荣耀。等到有一天他回到天界，简直没人能预测出他这位几乎全身都被荣耀的金光所包裹的英雄，在他家乡进城的那条大道上将会获得怎样盛大的礼遇了。

　　休斯站在这一片灰烬之前，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也许思想深远的大人物会在此刻想到恶魔被赶跑以及阿尔比城得以幸存引发的深远意义；而那些在战斗中幸存下来的人也许只会忍不住要对阵亡者表示哀痛；至于那些得救的民众，他们依然要诚心诚意的对命运的不弃而为之感恩。可是这种种的一切，此刻都被休斯挡在了自己的思绪之外，他甚至想不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想不起来他的信念所指引的人生目标了。眼前满目疮痍的景象刺痛了他，让他简直没法进行任何形式的思考。

　　“休斯大人，原来您在这里。”

　　休斯听到说话声音，茫然的四处张望了一回，最后他看到查克正站在他的身后。休斯漠然的看看他，摇了摇头，默默的低头走开。

　　“您怎么了？”查克跟上来，在他身后问道。

　　休斯往前走着，他不说话，只是摇着头。

　　“您不必感到愧疚，大人……无论怎样，我们毕竟把这城守住了，全城的人都在感谢您的恩德。”查克跟在他身后说道。

　　休斯依然摇着头，“感谢我的恩德？那这些死去的人呢？查克，看看他们，他们永远也不会再站起来了。他们死了，永远的死掉了。他们不存在了。”

　　“不，休斯大人，他们是存在的，他们活着的时候是存在的，现在也一样。”

　　休斯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用疑惑的眼神看查克。

　　“您说过，这里的大多数人都会死去，但他们不会白白的死去。您说的一点没错，他们没有白白的死去，由于他们的牺牲，这城还在，所以对这阿尔比城来说，他们是存在的，而且永远都存在。他们的名字将会被刻在僧院的墙上，因为阿尔比城的缘故，他们获得了真正的永生。”

　　“查克，你是认真说的吗？”休斯问道。

　　“大人，无论别人会用怎样世俗的眼光去看待这些牺牲了的人，都不会改变我的看法。而且我相信，即便让这样的经历再发生一次，他们中的大部分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可是这些人与这城市毫无瓜葛，他们大多数人不过是为了金钱才来到这里的，难道他们甘心丧命就是为了有机会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僧院里的墙上？”

　　“为了荣耀，您们天神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我们这些凡人也有同样的情感，虽然大多数人并不明白这一点，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正确的选择？”休斯苦笑起来“我真希望他们是这样想的，如果他们现在还有吐露自己心声的权利。”

　　“想想吧，大人，他们每个人在昨天都有离开的权利，这城市是困不住他们的。可是当他们在苟且偷生之后，当他们听到曾经为之宣誓过的城市在战火中覆灭了，您难道会相信他们依然会庆幸自己的逃生吗？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相信他们必将陷于自责带来的痛苦之中，这样的痛苦或许要比死去强烈一百倍。我这样说也许不准确，不过我相信他们在过去的战斗中没有一个人是在饱受着精神的痛苦中死去的，他们得了其所。”

　　“你真的相信他们得了其所，而你们最终会得救？”休斯问道。

　　“我从来就没怀疑过，大人，看看这些甘愿牺牲的人吧，您现在也不应该再怀疑了。”

　　“即便没有天神的帮助？”

　　“休斯大人，当天界拒绝拯救阿尔比城的决定传到德鲁宗主教大人那里的时候，德鲁大人就已经下定决心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来拯救命运了。您一定知道的，一开始德鲁宗主教大人和其他人一样，是坚持要抛弃这看起来已经无望的城市的。他认定在没有天神的帮助下，打这样的一场战争除了无谓的牺牲以外，不会有其他任何的意义。可是您看到了，最后他还是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阿尔比城幸存了下来，在这个胜利的早晨，城里混合着欢呼和悲切的声音，这样古怪的喧嚣声久久的在阿尔比城的上空响彻不休。

　　莉莉和安达利尔听到胜利的消息高兴的几乎发了狂，送信的小厮绘声绘色的告诉她们，休斯大人在阵前是多么的英勇，他的指挥又是多么的得当，好像是他一个人把整座阿尔比城救下来似的。虽然他说的夸张，但无疑合了这两位姑娘的心意。罗斯寡妇看到她的两位主子这么高兴，也就一时兴起赏了那送信的小厮一个银币，这样，这个滑头滑脑的小子兜里除了查克修士预先给他的两个银币以外，就又多了一个意外之喜。

　　现在她们两个人都急着要去见休斯，男人在打了胜仗以后，女人总是急着第一时间去见他们的，战功是男人们的荣耀，而女人们的荣耀却是这些男人们，哪个女人这时候不愿意早点见到自己的骄傲呢？除非他不小心把自己的性命丢在战场上了。

　　莉莉和安达利尔听够了不着边际的吹捧之词，她们急匆匆让人准备马车。因为那小厮告诉她们“休斯大人正在僧院参加为战殁者举行的哀悼。”

　　现在休斯的任务总算是圆满完成了，她们很清楚，接下来就轮到她们来操心后面的事了。莉莉早就打算停当，先把休斯的这场大功绩第一时间送到天界去。然后让安达利尔把证明休斯是无辜的的证词写的清清楚楚。如此一来，等她们回到天界，休斯还用担心自己不会被赦免吗？那时候他要考虑的就不是什么担心自己是否会真的被赦免这种小事了，而是该好好操心如何安排自己今后的远大前程了。

　　莉莉感觉志得意满，好像自己也立了一个大功似的。而安达利尔饱含着对命运的感激，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帮助休斯摆脱不幸的愿望眼看就要实现，她那颗饱受愧疚的心在这时也终于获得了久违的安慰。

　　两个姑娘急匆匆的出了门，马车在乱哄哄的大街上一路奔驰，很快就到了城内僧院门口。僧院里外一片混乱，她们在这里没见到休斯，可是温斯顿主教却已经在这里久候多时了。主教大人请她们稍安勿躁，他告诉她们，现在仗刚打完，一切都还乱哄哄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找休斯大人。而他休斯大人简直没办法在随便一个地方能待住哪怕半个时刻。与其这样漫无目的的到处乱找，不如就在此处安心等待。因为今夜为逝者举行的祈祷仪式他休斯是一定会来参加的。两个没头绪的女孩子没了办法，只好听从。

　　安达利尔和莉莉被带到二楼一间临街的客房，温斯顿主教告诉她们，休斯大人一到，他立刻就派人来通知她们。两个人在房间里坐下来，最初的急切情绪过去之后，两人也逐渐定下心来。现在万事尘埃落定，倒也真的不急在一时了。

　　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有了这样的结果让她们都大感欣慰，莉莉感觉自己成就了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就算是过去很多年，她都将永远铭记自己在这座城市里如此勇敢而执着的经历。她凭借着对自己爱人的信任压倒了一切恶毒的流言蜚语，即便是天界的判决也没能分毫改变她那坚定的意志，这将是她永远值得骄傲的一段往事。说不定她还会把她的这段经历编成传奇故事饶有兴味讲给自己的儿孙们听呢？而安达利尔只觉得如释重负，虽然她仍感觉即将面对的事情中似乎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但是眼前的一切让她不得不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休斯被赦免将是必然的事情，而她也终于可以在这件事过去以后放下心中的重负了。

　　就在两人一边幻想着将来的种种可能，一面焦急等待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安达利尔和莉莉一起站了起来，她们紧盯着门口，一脸紧张的等着报信人推开门闯进来。门口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人把门推开。

　　“我们可以在这里谈。”一个男人的声音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