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10、如何才能成为自己(01)

　　在城里一处上好的旅店里，住着新晋的男爵大人——约翰。同其他人一样，在无休止的等待之后，厌倦的情绪也不可避免的感染到了这个普通人。厌烦的情绪惹得他不止一次在市政厅里叫嚣“让那些狗娘养的赶快来吧！”，可事实上，在他那狂妄叫嚣态度下包藏的，已经不再是狂热和勇气了，在那里，现在只剩下了胆怯和恐慌。他一天比一天沮丧起来，现在，他已经放弃了在战后依然能保留住自己的爵位的幻想，也不再费心去考虑如何追求上等人才会在乎的名誉了。越来越多的眼前可见的消息证明这场大战并不是一场似乎只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只会让他功成名就的儿戏。曾经的勇气，和满足于上等人的身份那种得意劲现在于他来说已经彻底厌倦了。虽然这一切都预示着他必不可免的要又一次变成背信弃义的逃兵了，就像他曾经在墨西拿做的那样。可是他却仍旧在这里留了下来。这并不是因为他之前得了这城里的供奉，所以就认为自己相应也就被什么必尽的义务所约束住了。这个习惯于四处流浪讨生活的武夫在思想上从来不曾给自己限制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自由的障碍。他留下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走不脱。

　　市政厅接受了杰克的提议，对所有设法暗中离开的游侠队伍进行了限制，议员们轮流和这些游侠首领会面，晚上有人在他们的寓所附近盯梢，还有没完没了的以军事准备会为名义的酒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这些散漫惯了的草莽人士也不得不低头认输。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那些对谁说话都不留情面的温斯顿主教传话到城里。他宣称，他已经和所有城市的市政厅或者总督进行了通信，他告知那些城市的掌权人，永远不得雇佣从阿尔比城叛逃出来的任何人，如果他们胆敢这么做，他一定会向德鲁宗主教申请向任何一个胆敢违背他意愿的人进行绝罚，他发誓一定会这样做。在他歇斯底里的威胁之下，城里那些游侠和雇佣军全都泄了气，他们垂头丧气的留下来，等着命运对他们的最终判决。

　　已经时至夏末，天气潮湿而炎热，约翰的房间宽敞通风，可是在这里依然还是闷热的惊人。房间里的空气让人感到热的发粘，门窗都已经打开了，但是一点用也没有，没有一丝风吹进来。可是不幸的是，虽然在这样房间里已经让人难过的感到无法呼吸了，但在这让人已经感到窒息的房间里却还是挤满了人。就好像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些人故意强迫自己去找不痛快一样。

　　房间里的这些人把衣服半敞开来，不停的擦着汗，团团围在一张桌子前。在这桌子旁边，杰克俯身在这桌子的上空，他手里拿着一块蜡石，整张桌面已经被他画的面目全非。在桌子的一角点着一根蜡烛，烛光在它周围人的喘息下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光就在围在这桌边的一圈人的脸上晃来晃去。

　　“这里的城墙最低，我要你们三个带着自己的手下都守在这里。”杰克在桌子上的一个位置重复又画了一个圈。可是他涂抹的那处地方已经花的任谁也看不明白都是些什么了。杰克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向他嘴里所说的“三个当家的”脸上看过去，这里面就包括约翰。

　　被选定的三个人不说话，咧着嘴，忍耐着这里的闷热，手上依旧不停的在脖颈上擦着汗。

　　“你说怎么就怎么。”其中一个高个子用不耐烦的样子在那个毫无意义的圆圈上看了一会，然后说到。

　　另一个看看那个首先表态的，于是也跟着点点头。

　　杰克盯着约翰，现在就他没表态了。

　　约翰痴痴的看着杰克画的一团糟的城防地图，他的目光落在在杰克手上的蜡石最后停下来的那个圆圈上。

　　“我得和你谈谈，杰克。”约翰等了过了足够久的时间后，终于开口说道。

　　“没得谈，老约。”杰克说道“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带着你手下那堆废物大大方方的滚出城去，没人拦得住你们。”

　　杰克粗野的话没有激怒约翰，他又沉默了一会，“不，杰克，我不走，我会留下来的，但是我得和你谈谈，单独谈谈。”

　　“等我们把事情都商量好了，我给你时间好好谈。”

　　“不，杰克，我现在就要和你谈。”约翰的声音平静而坚定，那是一种铁了心的态度，杰克听出来他那股牛皮劲来了。于是他气愤的把蜡石丢在桌子上，然后向门外走去。约翰紧跟着他站起来，跟着他走出了门外。其他人从桌子边散开来，找自己觉得能凉快点的地方使劲用手、用手里的手帕扇起风来。而那两个提前表态的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副尽在不言中的眼神。

　　在房间外过道的尽头，杰克停下来，用后背对着后面赶来的约翰。他很生气，他深知在一场行动中，服从命令是压倒一切的前提，就因为他深知这一点的重要性，所以在前面的几个星期里，他用尽了办法在这些乌合之众中建立起了权威。可是现在他的老友约翰却当着他的面在破坏他所努力的一切的基石。

　　“原谅我，杰克。”约翰在他身后说道。

　　“说吧！老约，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打什么主意？好吧杰克，要是我真的像你所说的在打什么主意的话，那我只在打一个主意，那就是我拼尽老命以后，能活着回家去。”

　　“那谁也没法保证，我就算把你留在市政厅里也不能保证你能活着离开这里。”杰克没好气的说到。

　　“那倒是，可是如果我守在南城头，那一定就保不住命。”

　　“他看出来了。”杰克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约翰不是糊涂人，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城墙最低的豁口一定会变成最血腥的绞肉机，在那里不只是进攻和抵挡这么简单。恶魔会在那里不惜代价的持续进攻，而第一批守在那里的必定是要作为炮灰的命运，接着就是第二批，然后是第三批……只要恶魔对这看起来最弱的一环不撒口，那么所有的后卫队伍都将不停的被派到这里来。直到这段城墙上爬满了恶魔，再也没人守得住为止。他杰克要把这段城墙变成天然的陷阱，让恶魔在这里尽可能多的去流血，但是他做到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必须有人得在这里去牺牲，而且是不停的去牺牲。虽然那些习惯了单打独斗的游侠不熟悉这样大规模战斗的道理，但是他约翰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知道自己的意志还没坚强到勇于主动牺牲自己性命的地步。

　　“至少得有一队强有力的队伍在那里，这是必须的！”杰克说到“否则光靠城里那些卫士的话，可能他们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眨，那些恶魔就已经跳到城头上来了。老约，如果我们不能好好利用这个地方，就这么让他们轻易的冲进来，那接下来一切就只能是整个城彻底完蛋！”

　　“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约翰面无表情的说道“多杀一个恶魔，或者少杀一个，又有什么区别？你刚来的时候就对我说过，这城守不住。”

　　“那时候你怎么不离开？”

　　“我昏了头。”

　　“现在你清醒了，趁着这仗还没打起来，带着你那高贵的命滚吧！”

　　“我试过了，杰克，可是我做不到，我说服不了自己。”约翰平静的说“我是不会就这么溜掉的。可是杰克，我也不甘心毫无所谓的在这里把自己的命送掉。听我说，杰克，我们可以在这该死的阿尔比城彻底的底朝天以后，体体面面的离开，就像英雄那样。杰克，你知道的，我们做得到这一点，里面那些人没打过仗，可是这里面的门道，我们就熟的多……”

　　“我不可能再把你撤下来，那样的话就没人肯再上阵了。”

　　“我知道。”约翰平静的说道“杰克，你不必改变主意，我会上去的，但是你得答应我，在我的人死光之前，你要下命令让我们撤下来。就说其他地方需要我们过去，或者就说我们已经被打垮了。理由随便你编，反正那个时候没人会理会那些临时的狗屁命令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得答应我，否则我一定会临阵逃跑，我发誓！”

　　“那是在打仗！老约，你糊涂了吗？在那种情况下，只要你身在其中，除了真的断了气，你没办法去任何地方，就算我的命令真的能传到那里也一样。”

　　“我有办法，杰克，你要相信我，只要你下令，让我看起来不是在主动逃跑就行了，我办得到。”

　　“你真够混蛋的！”杰克咬着牙哼到，他对这个处处处心积虑为自己打算的老油条在感到恼火。

　　“那我们这就算是说定了？”约翰眼睛紧盯着杰克，等着他用肯定的答复回答自己。

　　“我会在第二批人上去的时候把你换下来，可是你得明白！要是在后面的人上来之前你敢逃跑，我发誓就算是恶魔没有要了你的命，我也会的！”

　　“请你放心，杰克，只要你不故意让我们守到血流尽的最后一刻就行，我说话算话……那我们算是说定了？……好吧，我们进去把，里面那些傻蛋一定在疑心我们在背地里搞鬼呢！我们快进去吧。”

　　守城的队伍由城里自己的卫队，佣军还有游侠组成，还有部分被组织起来的由市民组成的民兵，但是他们到底能起多大的用处，那就只有靠衣卒尔保佑了。在此之外，或许还有德鲁僧院里的那一小队天神侍卫算是可能的倚仗，但是他们一直没有给阿尔比城明确的答复，所以他们算是最指望不上的一股力量了。休斯在查克的劝说下愿意带一队城里的卫兵。查克答应他，在恶魔进城之前，一定会把安达利尔和莉莉转移到城外安全的地方。

　　“她们会和撤离的百姓一起离开，我会说服她们跟我走的，我会说您在城外等她们，或者干脆就说您受了伤，快断气了！”查克咧嘴笑起来。

　　“查克，你得发誓……发誓不能让她们受到一点的伤害。”休斯严肃的说道。

　　“休斯大人！我用我的名誉向您发誓！”查克收起了他的笑脸。

　　“也许我们应该让她们现在就呆在一起，如果城里乱起来，哪怕她们俩其中有一个人乱跑就糟了。”休斯在担心那个做事冲动的莉莉，他像是自言自语的那样说道，可是他又很清楚，像莉莉现在的态度是一定不肯与安达见面的。

　　“我会想办法让她们在一起的。”查克说道“大人，虽然莉莉殿下似乎不大愿意见安达殿下，不过在危机的时刻，个人的意愿和情绪根本就不值一提。请您放心，我会让她们在一起的，而且是心甘情愿的。”

　　休斯向他点点头，“好吧，那让我们试试看，看看命运到底会把我们最终送到哪里去。”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声音，休斯和查克向窗外望去，开始下雨了。

　　休斯和查克半夜里赶到市政厅，市政厅依旧和往常一样灯火辉煌，各色人等挤满了大厅，但是没人在宴饮，只有小声的说话引起的嗡嗡声，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他们和自己身边的交头接耳，好像都在商量什么秘密似的。

　　文奇议长看见休斯和查克走进大厅大门，立刻抛下他身前那些愁眉苦脸的人，穿过人群中向他们走过来，他一脸的慌张和焦虑，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灾难一样。

　　“休斯大人，查克修士，您们总算来了！”文奇议长向他们行了个礼，“现在出了个大麻烦，大人，您看，我们准备的油毡现在全都淋了雨，这太糟糕了，如果恶魔这个时候过来的话，那油毡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恐怕要更糟。”休斯说道“如果这场雨还是这样下下去，那么这些油毡就一点用也没有了。”

　　“我已经派人去把各处的油毡拉到避雨的地方去了！”文奇议长惊慌的说，他知道这油毡在防卫中的作用是多么的重要。

　　“文奇议长，你不能指望在大雨中，这些东西还能轻易的点着，就算是你点着了它们，您的敌人也会在雨水里轻易的把它熄灭掉。不仅是这样，那些烧水的木材怕也都要淋湿了。”

　　在各处城头早就架起了烧水的大锅，那是为了对付爬墙的恶魔所准备的，也许滚烫沥青的效果更好，但是他们找不到足够的材料，只能用开水凑合。可是现在连这样的手段也要指望不上了。这样悲观的实话让文奇议长的忧虑变得更加的难以自持了。在这关键的时候，任何的坏消息都会让那些意志脆弱的人变得歇斯底里般的惊慌失措起来。

　　“您得马上下令，让城上所有的炉子都开火，趁着还能点燃木头，让那些炉子一直都着着，就是现在！”休斯看着文奇议长那变了形的脸，沉声说道。现在他已经不指望这个普通人能给他带来什么额外的帮助了，他只要在混乱中把命令传达下去就行了。

　　这时候旁边一个将领打扮的人凑上来，这是从北边来的佣兵头子毕克，他在朗斯闲呆了六个月，现在也来到这里，想在这场战争中碰碰运气。“现在恶魔的影子也没有，而且我们没有足够的木材，等到我们把那些木头都烧上光了，那就有好戏看了。”

　　“把城里的人都叫起来，让他们把自家的木材都送来，那些家具也行，这城要是破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用了。”查克说道。

　　“希望那些自私的老百姓能像您一样有这样的理智，不过，好吧，我同意。”毕克说着把脸朝向文奇议长。

　　文奇议长看着其他三个人都盯着自己，这才想起来，这样的命令需要他的命令才能传达下去，于是他向大厅中间的桌子方向跑过去，“达德，莱恩”他叫着他的副官“快去传命令，让卢恩卫队长马上带人去城里面，让所有人都把自己家里的木头送到城墙哪里去……还有，点火！现在就点火！”

　　“你们说，恶魔一直不见动静，是不是就是在等这样的天气？”毕克对其它两个人说道。

　　“您做了个可怕的猜想。”查克说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只能说明我们碰上了个有脑子的对手。”

　　“那是卡宴。”休斯说到“如果有人告诉我，她早就有这样的打算，我一点也不奇怪，如果没有火攻，只靠手里的刀剑，那我们占不到多大的便宜，现在怕只能靠这城墙还能帮上点忙了。”

　　“您看，这城守得住吗？”毕克突然问道。

　　这样的问题几乎每个见到休斯的人都会问他一遍，看来这个身经百战的佣兵队长也不能免俗。

　　“我不知道，先生”休斯说到“不过如果前几天您这么问我的话，我会明确的告诉您，这城守不住。”

　　毕克一脸的尴尬，他既没有得到明智的建议，也没从对方的话里获得信心。不过身为军人的身份让他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多费脑筋，在溃败之前只要坚守住自己的岗位就行了，对于一个普通军官来说，能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毕克先生礼貌的向休斯和查克扶了扶帽子行了个礼，“我先走一步，两位大人，恐怕今天要忙一夜了。”

　　“如果雨不停，要做好恶魔随时会进攻的准备。”休斯说到。

　　“我会的。”毕克说完，转身带上自己的副手，匆匆离开了大厅。

　　休斯来到这时忙乱的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文奇议长身边，“请下令吧，大人。”

　　“我已经叫人去收木头了！”文奇议长一脸恐慌的说。

　　“我是说，请下令让所有人立刻各就各位做好准备，现在恶魔随时都会攻过来。”

　　文奇议长眼睛睁的老大，这一刻终于来到了，他为这可怕的，但是又无可避免的一刻挣扎着努力了快两个月了。他时而幻想这样的危机不过是来自于某些头脑疯癫人的危言耸听，他时而又觉得这样的命运无法避免，就开始病态的盼着这种事情快点发生。无论结果如何，这种焦虑中的等待已经折磨的他快要崩溃了。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就发生在了他的眼前，还是让他惶恐的让自己的大脑一下子变成一片空白。

　　文奇议长在片刻的呆滞之后，突然转身对着大厅里大喊大叫起来，将军们！朋友们！开始打仗了！恶魔就要来了！请大家带上自己的卫队出发吧！

　　查克低头苦笑了一声“这神经脆弱的老头看来头脑已经完全不清楚了，恶魔现在影子还没见到呢。不过这样夸张的鼓动带来的效果也许更好。”

　　随着文奇议长那惊恐的喊叫声，在大厅里立刻发出一片桌椅被推开以及铠甲刀剑碰撞带来的哗啦哗啦的声响。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那些卫队长，佣兵队长，还有形形色色的游侠头子，以及被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兵头领全都直挺挺的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愁闷和沮丧的样子在这惶恐的号令之下，在他们脸上一下子全都一扫而空。这一刻，在他们脸上全都显示出一种只有在决心面对巨大危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那种坚毅的脸色，那是一种心无杂念，一心赴死的态度。这样的态度与信心，信念，责任等等这些高尚的情操绝不搭边。这样的态度是人们千百年来面对不是生就是死的一次次痛苦抉择中被迫养成，并成功存留下来的可贵品质，这品质虽然单纯，但是力量强大，几乎不可战胜。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些力量薄弱之辈，准备再一次仰仗这样原始的本能去面对眼前这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挑战了。

　　人们默默的，却又是沉着的迈着脚下的步子，鱼贯走出议事厅大门。他们要找到自己的卫队，告诉他们，他们这些疯狂之辈等了太久的那一刻现在终于就要来临了。

　　就在人们逐渐散去的时候，休斯看见在大厅角落里的一张大靠椅上仍旧斜靠着一个人，这人打扮体面，一身漂亮的绸衫，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

　　休斯眉头一拧“该死，这家伙果然赶过来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