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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家宴(02) ...

  •   夸法儿的家宴其实很简单,这种人家的高贵和奢华所透出的那种调调显然是用不着用丰盛的大吃大喝来体现的。

      夸法儿议员坐在餐桌的家长主位上,他现在年纪大了,胖了,头发秃了,眼睛也浮肿了,完全是一副向老年那种暮气沉沉的腔调稳步前进的派头了。他脖子上围着餐巾,向休斯不冷不热的问好。昆迪尔太太坐在他的右手边,伸出左手握着丈夫搁在餐桌上的手,夸法儿议员的手握的松松的,显得有点勉强,但是昆迪尔太太很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他们夫妻之间的亲密关系。每次吃饭的时候,只要是她的丈夫心情不是过于恶劣,她就坚持要这样做,而当有客人的时候,她就会更加觉得有这样做的必要,即便是丈夫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她也坚持非要这样做不可!不巧的是,法夸尔议员今天的心情正好就是那种“非常恶劣”的状态。

      莱特尔坐在他父亲的左手边,他比休谟尔大了整整十岁,不过年纪看起来依然还很轻,毕竟他还没过三十岁呢。但是在他全身上下已经不自觉的有了一副早就养成了习惯的,傲慢的宫廷官僚派头。

      莱特尔的下手坐着休谟尔,一副坐立不安欢天喜地的模样,可是他的喜悦只有他的妈妈才懂得欣赏,昆迪尔太太幸福的看着桌子对面自己的幼子,一脸宠溺的模样。休谟尔的下手依次坐着他的一个姐姐慕丝尔和还是小姑娘模样的妹妹坤奇尔。慕丝尔一副富贵人家小姐那种惯有的端庄模样,她垂着眼皮,保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是她从小受到完全只是针对女孩子才有的严苛家教的结果,虽然她面貌端正,但是远不能说她是个美人。昆迪尔太太说她舞跳的不好,这是实话。每次舞会上,除了安排好的集体舞,主动邀请她跳舞的小伙子少之又少,这让她非常缺乏这项有益活动方面的锻炼。而她自己虽然非常喜欢这样的社交活动,但是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她那曾经火热的心也渐渐变得冷淡了。她的妹妹坤奇尔刚刚八岁,正是叽叽喳喳的年纪,但是也被训练的学会了在餐桌上不去随意讲话。这时候她正用好奇的眼神紧盯着家里来的客人,休斯被她盯着看了太久,于是向她微笑了一下,可是他友好的态度没给对方带来什么亲近感,这个小姑娘依然皱着眉头,用倔强的,探索般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努力研究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一个人一样。

      休斯坐在昆迪尔太太的下手,在他另一边的是寄居在这户人家的一房表亲赖特尔小姐,她是昆迪尔太太姐姐的女儿,和自己的妈妈处的很糟,所以借口喜欢坤奇尔,就长年在这里住了下来。在她的旁边,座位的末尾坐着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威严而庄重的仰着脸。他是天界静修院里的一位司铎,昆迪尔太太喜欢他,老是唤他来聊天。

      法夸尔议员先生看到所有人都落了座,就略略抬抬头,向他站在一旁的一位侍从使了个眼色。很快,一道道菜品被依次端了上来。法夸尔议员对菜肴不挑剔,每道菜他都让侍从给他加一大勺,很快他面前的盘子里就被成堆的豌豆,肉汁,和各种炖菜堆满了。

      “妈妈!让我们为休斯队长的光临干一杯吧!”休谟尔兴奋的提议到。

      “这样的话,你应该等着长辈先说。”昆迪尔太太微笑着教导他。这时候法夸尔议员已经把自己手边的葡萄酒举起来了,他眼睛看看休斯,手里的酒杯随着这样的眼神轻轻的举了一举,算是表达他作为主人对客人的欢迎。接着其他人也跟着举起了酒杯。

      “休斯先生,您在卫队里任职?”第一轮祝酒刚一结束,那位大胡子司铎就向前探出身子,歪着头绕过挡着他视线的赖特尔小姐,对休斯说道。

      休斯放下酒杯,客气的点点头“是的先生,在下供职于十一卫队。”

      “鲁曼先生,休斯是我们整个十一卫队的卫队长。您不知道?”休谟尔立刻抢着说道。

      “我对卫队那里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年轻的先生。”鲁曼司铎对休谟尔客气的说道。“您知道,我更关心守护我们天界的精神的责任。”

      休谟尔皱皱眉头,他不喜欢这个说话一本正经的老先生,对他来说,这是个无趣的老头。

      “那么说,您和马修尔殿下是同一个卫队的喽?”他向休斯继续问道。看起来鲁曼司铎好像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只关心天界的精神守护。

      “是的,马修尔殿下也在十一卫队服役,他是我们卫队的副队长。”

      “哦!……”鲁曼司铎意味深长的拖长音调“哦”了一声,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哦……”,到底为了表达什么样的隐晦意味。

      既然提到了马修尔,那么关于天界派遣特使去卡法城的事情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了谈话的主题。

      “马修尔只是副队长,他可以去卡法,为什么休斯不能去!他还是我们队长呢!”休谟尔忿忿的说道。

      莱特尔冷笑了一声,而夸法儿议员对眼前的谈话根本就毫不理睬,他把自己的脑袋埋在眼前那一大堆食物里,只顾吃的起劲。

      “傻孩子,派谁去不派谁去,议事会自然会有自己的考虑。”昆迪尔太太笑眯眯的说道“再说,这只不过是去办差,都是为了天界的公事,派谁去不一样呢?”

      “当然不一样!”休谟尔叫起来,“那些被选上的人可有机会去凡间好好痛痛快快的玩一场了!不像我们,成天只能呆在这么大一点的地方……”

      夸法儿议员把脸从食物中抬起来,一脸怒气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不要乱讲。”昆迪尔太太当做自己一点也没注意到丈夫的不满,她依旧微笑着说道“我都说了,这是公差。你怎么就想着玩,再说,你们卫队不是也常要去凡间定期巡防的嘛!那种地方你又不是没去过。”

      “那不一样的!”休谟尔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眼色,依旧用嚷嚷的嗓门说道“这一次他们是要去卡法城,妈妈,您知道卡法城在哪里吗?卡法城在非常远的东边,和我们这里隔着山和森林,听说还要渡海才能到那里呢!听说那里的人穿戴和饮食我们这里的凡人完全不一样,听说他们那里还有很多连我们都没见过的稀罕玩意。他们卡法城的头是个半岛人,已经很久不回家乡了,听说他既是个商人,又是个鲁莽的战士,听说他年轻的时候还当过强盗呢!别人都叫他不屈的猛狗。我们卫队的人成天都在议论卡法。还有那位大人,我们都在猜他为什么会被人取了这么个奇怪的绰号。另外,您不知道吧?”休谟尔又一次露出那副猥琐的,好像要向谁吐露大秘密的那副样子“据说恶魔头子巴尔就躲在卡法城,据说他是一个法力无边的魔王!难道您就不好奇他究竟长着什么样子?我跟您说吧,我们所有人都盼着有机会去亲眼看看。您说!这样的事难道大家会不争着去吗?……不像我们去凡间巡守,只能走规定的路线,还只能住在僧院里,除了偷跑到城里去,其实哪里也不让去……”

      休谟尔说的太兴奋,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意识到大事不妙,低着头住了嘴。

      夸法儿议员的脸涨红了,“荒唐!”他沉声说道,现在他感到食物在他来说已经开始渐渐变得乏味了,于是他开始执行起自己家长的责任来了。“你在卫队成天就是想着怎么玩吗?小子!看看你自己,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昆迪尔太太笑着说道“小孩子嘛,当然是上心去玩了,不过他们现在哪有机会呢?一个卫队一年最多只有两次巡防,而且休谟尔他们十一卫队里还有个这么严厉的队长。”她说着,向着休斯笑笑,“就算他们有心,也没机会啊!我看,成天的训练都要把他们累垮了,他们那还有心思去玩啊!这些年轻人,也就是嘴上说说,图个痛快。”

      夸法儿议员不说话了,他重新吃起菜来,虽然他已经很饱了,但是对他来说,吃东西远比聊天有趣。

      “我们那里的特勒竟然也想去,荒唐的人。”莱特尔低着眼皮,一面漫不经心的切着自己面前的肉排,一面用不屑的口气说道。

      “他么,如果他能被选上,让他去好了,可是他有什么必要要去那里呢?”昆迪尔太太说道。

      “他在我们那里呆的厌烦啦!因为他什么也干不好,也什么也都不愿意干。我看他是想找机会换个地方呆呆。拉托雷家里的人都是这个调调,全是些个怪人。”莱特尔撇着嘴,用不屑的傲慢腔调的说道。

      于是昆迪尔太太,莱特尔,鲁曼司铎,休谟尔就这样的话题以及从此延伸开的话题,开始了热烈的讨论。夸法儿议员依旧顽强的吃着盘子里的菜肴,好像他不把眼前的这么一大堆全灌到肚子,就誓不罢休似的。

      慕丝尔和寄宿的赖特尔从头到尾没有说话。赖特尔唯一关心的的事情就是盯着坤奇尔,坤奇尔的手一靠近桌上的杯子、餐碟一类的东西,她就立刻耸起脊背,警惕的看着她。而慕丝尔从头到尾也就是在做着一件事情,那就是吃东西。她挺着背,低着眼皮,每次都把一片蔬菜切很长的时间,然后才慢慢把其中的一丁点送到嘴里去,其实她就是做做吃饭的动作罢了。吃饭中间,她间或轻快的抬抬眼皮,看看对面的休斯。除此以外,她就完全像是不存在了。而坤奇尔不停的把自己的目光在她周围的人身上移来移去,谁在说话,她就用苦恼而探究的眼神看着谁,她是个认真的旁听者。

      休斯直着腰,微微低着头,慢慢的吃着盘子里的食物,菜做的很不错,但是他吃的很乏味,现在他已经从傍晚时候开始的,也就是在露台那里产生出来的剧烈的兴奋感中冷却下来了。他现在坐在这一家人中间,感到无比的厌烦。

      这里的男主人,法夸尔议员,是一个相当无趣的人,他存在的意义仅仅只限于两个方面,第一,他得按时去议事会参加各种会议,但是他很少发表意见,投票的时候也漫不经心,他在很久以前就对他所要做的这一切感到厌烦了。从很久以前起,他就已经变成了自己身上所赋职责的奴隶。但是他仍不便于轻易发表声明要退出议事会,也就是说主动放弃自己的议员职位。他的隐忍源于他所存在的第二个意义,那就是再等几年,他得把家里的长子送到议事会里去。除了这两条摆在明处的事情以外,他想不出他的存在还会有什么其它有价值的意义,他也不知道除此以外还有谁是真正需要他的。虽然每次吃饭前,他的太太都主动的去拉他的手,但是他很清楚这不过是表演,如果好听一点的来说的话,这至多也就是个仪式,而且还只是在有其他人在场时才会表演的仪式。从他太太那硬邦邦的,无礼蛮横的手里,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与自己的伴侣拉手应有的其本身的意义了。更糟糕的是,他不仅清楚的感觉到所有的人,甚至主要就是他的家人,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工具,而不再把他当成可靠的朋友,慈爱的父亲,体贴亲密的丈夫了,而且,他还清楚的意识到他也同样已经不再爱自己了。可他并不为此苦恼,这个男人很早以前就已经变得麻木不堪了。

      休斯低着头看着餐盘,但是心里想到的却是和他仅有一人之隔的这里的男主人——夸法儿议员。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这是个厉害角色,很会耍手段。他年轻的时候和主神衣卒尔以及法瑞尔议事长是亲密的朋友,他们几个门第显贵的年轻人提出重建天界的口号,然后私下凡间,他们打击恶魔,愚弄各地的主教,和那些名声狼籍人间君侯称兄道弟,对那一代的主神对他们施加的严厉惩罚满不在乎。他们甚至唱着欢快的合唱去禁闭室,这狂妄的挑衅行为让他们又多增加了一个月的刑期。他们敢作敢为,青春如火,虽然头脑还不够清楚,但是作为年轻人,要头脑干什么呢?缜密呆板的深思熟虑只能变成他们肆意横冲直撞的绊脚石。在那个时候,也就是在属于夸法儿他们的那个时代,几乎整个天界都在发了狂般的崇拜这些狂妄的年轻人,好像他们真的实现了重建天界的壮举一样。但是他们可能连“重建天界”到底指的是什么可能都不知道,更不要说去考虑为什么要去重建,以及怎样才能重建这样的问题了。

      “那时,他该是多么光彩照人啊!不知道这位大人知道不知道,直到现在,在年轻人那里,还有很多人在把他们当年的事迹当成传奇呢!”,休斯暗自想到。

      关于这位夸法儿大人,休斯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当然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休斯想到这里,用余光看了看这位曾经像东方的朝阳一般的,可是现在却除了吃东西以外好似对什么都不再上心的面临迟暮之年的老男人。

      “几十年后,难道我也会变成这副样子?”休斯的心都开始痛了“就像他一样,身边坐着一个装模作样的太太,还有一堆谁也不和他主动说话的小崽子们。然后我就坐在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房子里,仆役们送来什么就吃什么,没有话要说,没有喜乐,甚至连悲哀都没有!那还得我运气好,才能得到这一切!”

      就在他灰心的想着这一切,不经意的一抬头的时候,他的目光和慕丝尔那轻快一瞥的目光短暂的碰上了。休斯的眼神转开了,可是在直觉上,他意识到这对面的姑娘一定是脸红了。这让他感到心情异常的沉重起来,他想起了莉莉,想起了昆迪尔太太用自己的强权粗暴的打听他的私人生活。

      “多么让人作呕啊!”休斯想到,随后他想起来自己扭捏的向对方撇清自己与莉莉的关系,想到这里他脸红了。他不仅因为自己的丑恶而感到脸红,他还因为自己好像玷污了莉莉的名誉而在脸红,毕竟她莉莉从来没有表示过自己有意于他,甚至连暗示都没有,他们只不过像普通朋友那样散过步,聊过天,跳过一次舞,可是他却在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威逼之下,忙不迭的要和她澄清本来就并不存在的关系,“多么滑稽!多么可笑啊!”

      乏味的晚餐在持续了过分长的时间以后终于结束了。夸法儿终于在这场惨烈的战斗中取得了全面的胜利,虽然他觉得自己胃里很不舒服,但是他并不以为意,就连这样的不适他也早就习惯了。他让身边的仆役把他身下的椅子连同他一起从餐桌前抽出来,然后他慢腾腾的站起身,冷漠的迈着沉重的步伐转身离开了。

      “别介意。”昆迪尔太太对在座的客人说道“夸法儿先生吃完饭总是有点不舒服,他要去“透透气”。”她说完,特意向在座的休斯点点头,那意思是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么回事——夸法儿议员不打招呼就走是因为他不舒服,而不是因为他不礼貌。

      当休斯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昆迪尔太太和休谟尔来为他送行,慕丝尔站在母亲和弟弟的身后,也是像来为客人送行的,但是她站的却太远了,倒像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因为什么其它事情偶然间站在这里似的。

      “小伙子,再见!今天过的实在是太愉快了。”昆迪尔太太甜腻腻的笑着,“做好准备,我期待您的再次光临。”

      “我会的。夫人!”休斯恭敬的向她一弯腰。昆迪尔太太大大方方的受了他恭敬的一拜。

      “休斯队长,您一定要再来!您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休谟尔兴奋的说道,今天休斯愿意接受他的邀请,让他着实兴奋了一回。

      “谢谢你的好意,休谟尔。”休斯向他点点头。又向昆迪尔太太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跨上已经备好的马,轻轻一抖缰绳。那马儿便载着它的主人踢踏踢踏着轻快的步子跨出了院子。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昆迪尔太太在目送休斯离开后,转身叫住正急着慌忙逃离的慕丝尔。“这位小姐,您完全不用这么拘谨。”昆迪尔太太说道。“要是你真喜欢他,直接说好了,我猜他已经爱上你了。”

      慕丝尔脸上一下子变得通红,她狠狠瞪了她的母亲一眼,头也不回的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回去。而在她背后,满房间都回响起昆迪尔太太放肆的大笑。

      休斯骑着马走在通往营地的大路上,他让马儿慢慢的踱着碎步,回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他想起这位强势的女主人,想起那位昏昏欲睡的议员,想起不知道在为什么而总是显出满脸傲慢般得意洋洋模样的莱特尔,他又想起天真烂漫却没什么头脑的休谟尔,最后他想起那位平淡无奇的慕丝尔小姐。

      “难道我的今后的命运注定要和这些人捆在一起吗?”他悲哀的想到,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值得去结识的,甚至其中很多人是令人反感的。可是当他想到眼前那本来对他来说虚无缥缈的机会竟然变成了现实,于是那些种种令人不快的感觉就渐渐变得淡了。

      “先让我抓住这次机会吧!”他突然甩掉心头的那些不愉快,用恶狠狠的态度对自己说,“今后到底会怎样,以后再说吧!”

      在一轮圆满的明月散出的一片银光之下,在被茂密的树荫掩映的益发漆黑的林荫道尽头,那里开始闪动起点点亮光,城边的营地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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