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04、莉莉的期望（01）

　　酒馆里依旧热闹，天气炎热，封闭而气息浑浊的房间里蒸腾着热气。人们被天气惹得心浮气躁，忘记了平日里的种种不幸的事情。这些受命运眷顾的幸存者聚在酒馆肮脏的前厅里，他们亲亲热热，喜气洋洋，随时都会面临的死亡威胁和醇厚的酒精混在一起，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奇迹般的拉近了。

　　劳伦斯穿着肮脏的衬衫，敞着领口，前胸背后全是大片大片的汗渍，他从炎热的大街上跨进潮闷的，满是混着劣质酒精味道的酒馆，大声向店家要酒喝。他坐下来和几个熟识的人聊聊天，交换一下情报，然后打着趣分手。最后他走到酒馆后堂，从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梯向楼上爬去，然后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口。他敲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大人，是我，劳伦斯……我一个人。”

　　劳伦斯伸手推了一下门，让他意外的是，门并没有锁。他推开一条门缝向里面偷偷看了一眼，一个人背身坐在窗前，正在写东西。

　　“进来吧”那人手里不停，嘴上招呼客人进来。

　　“大人，您在干嘛？您在写东西？您在写什么呢？”

　　“你来的正好，劳伦斯，请坐一会，我很快就写完了。”

　　于是劳伦斯气闷的在一个破长凳上坐下来，无聊的四处看看，这里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他的这位大人从夏初开始就一直住在这里，这房间狭小，闷热，而且它临时的主人还不喜欢开窗，这就让这间小房间益发的闷热起来，房间里只有一张床，窗口一张小桌子，这张小桌子现在显然正在派大用场，除此以外是两条长凳，劳伦斯有幸占了一个，不至于让自己这个焖锅一样的房间里站在等人。虽然房间没有家具，简陋，但还算是整洁干净的。

　　屋里的人低着头，一直写个不停，看来有一篇很长的论文等着他去艰苦的完成。

　　隐居在这个逼仄小间里的，被劳伦斯称作大人的年轻人正是休斯。命运无情的嘲弄了他，可是并没有将他压垮。不过为了躲避天界的追捕，他现在不得不不停的从一处城市躲到另一处城市。

　　等到劳伦斯终于不再嫌弃那个破长椅的坚硬，就着周围暖湿的空气，下嘴唇贴着肚皮打起盹来的时候，休斯终于也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把写好的东西放进一个廉价的信封里，然后烫烫火漆，让融化的红漆滴在信封口上，他用双手在脸前平举起信封，噘起嘴唇，轻轻的向火漆的位置吹气让它凝固。

　　“好了，劳伦斯，现在……你醒醒吧！劳伦斯！”

　　“我醒着呢，大人！”劳伦斯在睡梦中跳起来，摇着头乱转一气，蒙头蒙脑的叫着。

　　“你睡着了？”

　　“哪的话？……我得来一杯！您这里有喝的吗？”

　　“没有。”

　　劳伦斯苦起脸来，“好吧，反正一会再喝也一样，酒是喝不完的，大人。”

　　“劳伦斯，你来的正好。”休斯说到“帮我把信送到阿□□翁的德鲁宗主教那里，让他见到主神泰瑞尔的时候转交给他，顺便让他给你五个金币作为盘费。”

　　劳伦斯把信接过来，马马虎虎的往裤腰里一塞。“放心好了！一准送到！”

　　“有什么消息？”

　　劳伦斯在额头上擦了一把汗，“看样子没什么新鲜事。”

　　“看来天界暂时并没有给你们带来新希望。”

　　“托您的福！大人，至少还有庙里能睡个安稳觉。”

　　“别抱怨，劳伦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您在安慰人吗？您之前可从来不这么说话。”

　　休斯咧嘴一笑，“我以前不是这样说话的？”

　　劳伦斯也笑起来“是的，您之前可从不这么说话，您也从来也没有平心气和的时候，而且您也不会说有什么会好起来之类的。”

　　“是啊，那时候我只以为一切都没可能会变糟。”休斯沉吟了一句，突然问到“那我以前是怎么说话的，你学来给我看看。”

　　“怎么学？”

　　“这样，我是劳伦斯，你是休斯，我们学学看，以前我们是怎么说话的。”

　　劳伦斯搔搔头皮“大人，您还真是闲的可以！”

　　“来吧，劳伦斯，别闹别扭，看在我以前给过你不少钱的份上。”

　　“别提这个，大人，大部分都是欠账！”他说着站起来，做好了做戏的准备工作。

　　休斯笑起来，“我们现在开始？”

　　“那可不！请站起来，劳伦斯，见到天神老爷要规规矩矩的！”

　　“我以前可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休斯笑着说。

　　“别怪声怪气的，说说，你把我交代的消息都送出去啦？”

　　“那可不，您交代的事情我总优先办。”

　　“劳伦斯，好好干，等你把事情办完了，就可以从我这里拿走大把的金币！很多！多的能把你整个人都能埋起来！”

　　“真有那么多？可是您还欠着我的账呢！您以前可总是骗我！”

　　于是两个人的眼睛瞪在一起，过了一会，休斯嘿嘿笑起来，而劳伦斯则抱着肚皮放声大笑。他们不停的笑啊笑的，笑的都喘不上气来了。

　　“休斯大人，我现在开始喜欢上你了。”劳伦斯喘过一口气，低着头说到。

　　“是吗？我以前不招人喜欢吗？”休斯笑的累了，额头埋在撑在桌子上的臂弯里，咯咯的笑着说。

　　“您以前除了空口许诺的大笔钱招人喜欢，其他都让人讨厌。”

　　休斯依旧埋着脸，他不说话。

　　“可是我现在喜欢您，您现在的样子招人喜欢。”劳伦斯接着说道“我见过许多老爷，有公爵，有伯爵，还有市政厅里的阔佬，我给他们跑腿，给他们办那些个肮脏的丑事。您知道吗？他们也很威风！虽然他们跟我一样不过也是个凡人，但是他们说起话来和您一样威风！他们喜欢骑马，因为在马背上，你得昂着头才能和他说话。可是等他们落魄了，他们就变了样，谁也认不出他来了，这些曾经的老爷破衣烂衫的睡在大街上，他们骗点小钱，然后去酒馆里灌酒，像一堆恶心的烂泥，等着下辈子，呸！但愿再也没有下辈子，他们等着下辈子时来运转还能再威风起来。

　　大人，您真的……那个……”

　　休斯抬起头，微笑着看着他，“是的，这一次不是谣言，劳伦斯，我不再是天神的身份了，我已经被天界驱逐了。而且很抱歉，我现在也没有钱完成我对你以前的那些许诺了。”

　　劳伦斯摆摆手，“您不必提这个。”他呆了一呆又说到，“大人，我知道这轮不到我操心，不过您不介意的话我还是想问问。”

　　“你问吧。”休斯微笑着说道。

　　“我不知道您到底犯了什么事，可是您怎么会被你们那里的老爷们责罚成这样。不过我想您总有一天还是会被你们的国王，我说的是主神，会被他原谅的吧？”

　　休斯摇摇头“我现在不想这个了，劳伦斯，而且这也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了。如果我真的被赦免，那就意味着另一个人要先被判定是有罪的。”

　　“你管别人那么多？”劳伦斯斜起眼睛。

　　“不，劳伦斯，我要管。她比我重要的多。”

　　劳伦斯不说话了，他不明白在这世界上有什么人会比自己还要重要。

　　“劳伦斯，让我问问你。”

　　“问吧大人，我不收您钱。”

　　休斯嘿嘿一笑，“劳伦斯，这几个月来，我总在想一件事情，可是我拿不定主意，也许其他人能帮我想清楚些。劳伦斯，我总是回想起我曾经做的那些事情，那时候我用尽了我的一切心血，我是那么的卖力，说起我发狠的程度来……嗯，现在回想起来甚至还让我能感到吃惊呢。可这是为什么呢？我为什么会那么卖力？我以前并不总是这样的。那么我这么卖力办事是因为出于我对主公的忠诚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我认为自己本来就有守护天界安宁的责任呢？或者说，我不过是个投机者，只是想借这个好机会捞一把？我想不明白，劳伦斯，你说说看，你觉得我是怎么想的？”

　　劳伦斯搔搔头皮，“您让我说？我可说不好，不过我觉得您说的那些原因可能都有那么点意思吧……您看，就像我们这些没用的人要去喝酒一样，您告诉我，我喝酒，是因为酒好喝呢？还是因为喝酒能让我快乐，还是因为喝酒能让我忘记痛苦？……大人，如果您现在让我说，那我觉得这些个原因都有点。我以前年轻的时候，觉得这个世界的好东西迟早都得归在我的名下，那时候我灌酒是为了让自己高兴，现在我老啦！不中用了，想想自己的心酸事，我又去灌酒，这玩意能让我稍微好受点。”

　　劳伦斯抬起头，“休斯大人，我不怕死，我一把年纪了！活够了，也知足了！可是您不能丢下自己不管，这不值当！而且我们这些老百姓还指望着您呢！”

　　休斯探着身靠过来，他抱了抱对方厚厚的肩头。

　　“劳伦斯，别为我担心。谢谢你，现在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您知道什么了？”劳伦斯抬起头，奇怪的看着他。

　　“你说的对，劳伦斯，都有一点，我以前做事情为自己考虑的多一点，现在，我一无所有，感谢主神！我到底还没忘记自己的本分……既然命运让我断绝了可耻的自私与狂妄的幻想，那就让我真心诚意的去帮助天界实现它真正的圣洁和荣耀吧！……”

　　休斯说着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对面这个像是一个大木桶一般的糙汉“别担心，劳伦斯，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人！看到您这样，让人高兴呀！您看您，您笑起来多漂亮，让人看了多舒心！”

　　于是休斯呵呵笑起来，等他停下来，他问道“安达利尔殿下还在阿尔比？”

　　“对，她一定还在那儿，不过估计被那里的人藏起来了，现在没她的消息了。”

　　休斯在心里打了个突，随即又冷静下来。

　　“听说她这次是私跑出来的，僧院里全是天神，她不敢去，那些天神会把她抓回去。您说，这些王公贵族家里的小姐怎么都这么不安分？”

　　“我想见见她，你能找到她吗？”

　　“您不早说！”劳伦斯抱怨着说“要是您早说，我说不定现在已经给您安排好了。好吧，我再跑一趟。为了您，我的大人，我不抱怨。”劳伦斯说着站起身来。他现在想到楼下去喝一杯。

　　“请先送信”休斯指指他的裤腰。

　　“放心吧大人！”劳伦斯向他行了个大礼，同时借此伸了个大懒腰。

　　“休斯转过身，又拿出一张纸铺在自己面前，看来他又准备写什么东西了。”

　　“那个……大人！”劳伦斯忽然又说到。

　　“什么？”休斯转过身来。

　　“有个有趣的消息，您想不想听听解解闷？”

　　休斯微笑起来“说吧，劳伦斯，只要不是编造出来的过于恶俗的下流故事就行。”

　　劳伦斯嘿嘿一笑，“不是下流故事。我在阿尔比听说，现在在我们凡间不是有一个天界公主，而是两个！”

　　休斯的脸色变了，太多的意外让他对天界一切存在风险的事情都不由的感到紧张起来，其实说起来，就现在的休斯来说，也许那些事情都和他没任何关系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惊讶的问道“两个？”

　　“您猜不到吧？”劳伦斯嘿嘿笑着说。

　　“另一个下界的公主是谁，你知道吗？”休斯知道主神只有一个女儿，但是皇族宫里的闺女就太多了。

　　“你们天界的事我怎么会知道那么清楚，不过这是个有趣的事情。我们还从来不知道我们这种地方会这么受欢迎。希望这些娘娘回去天界能帮我们多求求情，诉诉苦才好！……好了，大人，我走了！您接着写吧，我走了。”

　　“另一个公主？”休斯想了一会，但是他没有头绪。虽然他为天界的女眷在这混乱的凡间乱跑在感到担心，但是现在也只好把这件事情放到一旁去了。

　　人在被命运遗弃的时候，必定要承受比往日更多的坏运气，这是常理。就在休斯等待安达利尔消息的时候，他派在街上的小厮用石子砸破了他的窗户，还不止是一个人这么做。店主人冲到街道上，恶狠狠的去捉为他带来损失的肇事者。于是休斯叹口气，把两枚银币抛到窗外一个角落里。转身收拾起行李，准备搬家。

　　“现在也许还不急着见她。”休斯想到“也许不见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