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契约》维亚兹玛城

100、杰克的努力(01)

　　清晨的阳光穿过落地的大窗，于是整个房间都被笼罩在一片柔和而明亮的金色之中。房间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娇弱的病人，她恹恹的抬起眼皮，模糊着眼睛看着一个人影小心的将窗幔拉开。她似乎还不能习惯这过于明亮的光亮，但是她并没有开口去阻止对方。她这时只感觉疲惫不堪，好像就是多说句话也多少显得有些费力了。

　　那人拉好窗幔转过身来，看看床上的人笑起来“殿下，您醒了。”

　　床上的人点点头，也用一个微笑作为回答。

　　侍女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下来，伸手摩挲着床上人的额头说到“殿下，您一天比一天好了，医生说的没错，您恢复的很快。”

　　床上的人苦笑了一下。这个床上的病人正是安达利尔，现在她已经回到天界快一个月了，多亏了天界的神医妙手回春，还有这些贴身的侍女日以继日的精心照料，这个本来几乎被判了死刑的天界公主现在终于摆脱了死神的纠缠。现在她再也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人能威胁到她的安全了。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丽萨问道。

　　安达利尔摇摇头。

　　“那就不要多想。”丽萨说到“一切都结束了，那些不如意的事情，不去想也是好的。”

　　“丽萨，我是在尽量不去多想，可是我还是感到愧疚。”安达利尔终于伤心的说到。

　　“您为什么要愧疚？难道您真的和一个恶魔有过来往？难道是您要求休斯帮您出逃的？您是受害者！可是您却在自责！”

　　“不，丽萨，虽然有些事情我记不清楚了，但是我不相信我并非是一点过错也没有的。”

　　丽萨平静的说到“殿下，您不能这样想，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是休斯在妄图挟持您。而您在知晓他的阴谋后反抗他，却遭到了他的囚禁！不过天见可怜的，您终于熬到了我们的人来解救您，而您的父亲，我们的主神衣卒尔也因为您坚持自己的忠贞而赦免了您，其实根本就说不上是赦免，因为您本来就是无辜的……现在，您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丽萨”安达利尔轻声说道“你说这是休斯的阴谋？可是他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呢？你知道的，休斯是不可能会对我有恶意的……

　　可是丽萨，可是你现在却在这样说他，而且这两天你几乎天天都在说这些同样的话，我知道你可不是为了宽我心才这样不停重复的。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到你眼睛里的泪吗？丽萨，我现在虽然头脑糊涂，但是我知道你说的并不是实情，等我把我在山下的事情都回想起来了，我就……”

　　“您不要！”丽萨紧握着安达的手，“您也看见我在忍着泪？您也知道我在为谁忍不住的伤心？那好，为了那个为您做出巨大牺牲的人，也为了您自己！我恳求您，不要再多想下去了。就这样！让一切就这样好好的继续下去！不要再让爱您的人增加更多的痛苦了！”

　　“那休斯呢？真的是他囚禁了我？”安达利尔苦笑起来。“你真的相信？”

　　“我相信！”丽萨说完，把手从安达利尔的手里抽走，双手掩起面来。

　　现在事实很清楚了，证人也很多。就在安达利尔被接回天界的同时，查克也有幸以作为证人的身份来到了天界。他先禀告了温斯顿主教转述的证言，并且为温斯顿主教向天界表示了歉意，因为他当前身体不便的缘故，不能亲自来天界作证了。当然，查克没有忘记向众神禀告温斯顿主教也是有功的。那就是他温斯顿主教在遭受了如此惨烈的攻击后还努力活着，就是为了向天界揭露真相。就是这位可敬的温斯顿主教，虽然安达利尔殿下失手误伤了他，可是他毫无怨言，并且他还忠心耿耿的保护着安达利尔殿下的安全。当他探查到休斯恶意胁迫几个无辜的修士帮助他囚禁安达利尔殿下的阴谋后，休斯为了避免自己恶行的败露，竟然企图对他——温斯顿主教——一个凡人杀人灭口，还好我们的温斯顿主教大人身边的侍从众多，才让休斯这恶棍没有找到轻易下手的机会。而现在，他终于能得以揭露这一切了！

　　不仅是这些凡人们的指证，休斯犯下的如此滔天罪行在天界也同样有大量的旁证。负责安达利尔寝宫守卫的侍卫们作证说，休斯利用议事会期间的混乱，假传传召安达利尔殿下作证的旨意挟持了她。这个骗子显然早就在处心积虑的对殿下谋划着什么恶毒的阴谋了。而休斯那些宫廷中的同事们也愿意作证，休斯在议事开始之前就明显以一个功臣的态度开始自居了，那样子好像他马上就要因为自己证明安达的清白有功而要晋身到王公贵族的行列里去了。德敏议员尖锐的指出，他有理由相信休斯——虽然曾是他德敏议员座下最得力的青年才俊（这让他不得不感到很遗憾），在期望落空后，导致了情绪失控。所以他随即做出后面这些众所周知却又出人意料的举动也就很好理解了。简单的来说，休斯在荣华富贵幻梦破灭以后，竟然铤而走险，幻想用极端的手段来胁迫主神就范！就因为他不甘心自己已经到手的这一切就这么白白的化为了乌有。

　　至于相信一个普通的宫廷随从也会认为自己有能力要挟主神这样的假设是否显得有些荒诞，不合常理。这样的疑问不仅在这样的时候显得不合时宜，而且似乎还有为他休斯——这个天界的罪人——辩护的嫌疑。所以也就无人再有兴趣为此细细追究了。

　　一切都真相大白，虽然天神们痛惜自己中间竟然出了这么个败类，但是理智让他们感到这个败类还是有他积极的一面的，至少他的邪恶和偏执证明了他们的公主即便是在最险恶的境地中依然能够不忘坚持自己的本心！

　　伟大的衣卒尔啊！天界中所有的臣民都在赞美他的宽容，因为他终于赦免了安达利尔。而他，衣卒尔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自己曾经的意志呢？多日以来，因为安达利尔杳无音信，这位父亲终于尝到了亲人离别的痛苦。皇后在他面前无休止的痛哭，他的儿子马修尔脸上总是一副凄苦的模样，可是他们的苦情以及其他那些有声或无声的，来自各个角落的恳请和哀求，这一切似乎都没能左右到我们这位主神的意志。可是在他那面如沉水的坚定表象之下，在他自己的内心深处，那深沉的对女儿的思念却无时不刻的在啃噬着他的心头。这痛苦的煎熬整日整夜的压迫着他，让他感到呼吸都开始一天比一天变得困难起来了。他曾经亲口判处驱逐自己的女儿，那时候，他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难过，有的只是自己为天界终于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而发出的无尽感慨。而现在，当他真的尝到了亲人失散的苦头，他才意识到，即便是他，最威严最高贵的主神，也得忍受亲情情感的纠葛，以及深深的愧疚对他造成的折磨。虽然主神衣卒尔在安达利尔失踪以后，为担忧她的安危饱受了煎熬。不过当他终于得知了安达利尔的消息之后，他那心头的怒火又一次燃烧起来，他决意要给这个让他屡次蒙羞的不肖女更加惨痛的惩戒。可是当他真的亲眼看到安达利尔那奄奄一息的样子之后，他那满心的愤怒瞬时又全都化作了乌有。就在这一刻，最后压垮他意志的那根稻草终于落到了他的肩头。

　　衣卒尔在臣民的请愿声中，终于宣布赦免安达利尔。但是他对外宣称，他之所以如此违心的赦免了她，并不是认为她是无罪的，正相反，从必须维护天界圣洁的方面来考虑，她——安达利尔，主神的女儿，可谓是罪孽深重。不过他主神衣卒尔还是决定赦免她。他之所以这样做，那全是因为他可喜的看到安达利尔即便在身处受人胁迫的困境中，也没忘记坚持自己的身份，同时也坚守了她的责任，并没有向胁迫她的歹人做出任何有损于天界圣洁的妥协。她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仍旧是圣洁的！同时，她也用自己的这份坚贞为自己赎了罪。

　　天界的民众被他们主神的宽宏大量以及坚持圣洁理念的情怀所感动了！他们欢呼着，哭泣着，为了这美好的结局一同高声感恩起来。

　　哎！让我们的主神回心转意是多么的不易啊！

　　就在天界恢复往日的平静以后，阿尔卑斯山脚下的大地却开始陷入一片灾难之中，而且其严重程度还在日甚于一日，这片大陆上的城市防御似乎比半岛还要糟糕。每天都有新的城市和乡村被恶魔攻陷，恶魔的群体像是一个巨大的雪球，现在他的体量已经大到了惊人的地步，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继续向前滚动了。受难的人们走在街上，宣告自己的罪过，抛撒金钱，用苦鞭折磨自己，祈求天界能发发慈悲。而不幸的是，这些悲苦的哀求似乎并没有换回天界的任何回应。

　　温斯顿主教拖着病体已经两次拜会了德鲁宗主教。他威胁他、嘲笑他、用揶揄的手段对付他。

　　“现在天界太平了！可我们呢？”温斯顿用怨毒的口气质问德鲁，同时也在用仇恨的眼睛盯着这个他童年的学伴。很显然，他温斯顿从来就没对他的同伴、仕途上的竞争对手，以及他当前的这位上司产生过任何的敬意。自从年幼的鲁宾向管理他们的祭司坦白是他和温斯顿唱经走了音以后，他就再没有对这个愚钝的未来宗主教产生过任何敬意。在随后的岁月里，这个叫做鲁宾的普通修士一路荣升，最后终于变成了德鲁宗主教。温斯顿主教站在一群主教中间，看着天神为他亲手加冕，即便是在这庄严神圣的一刻，他温斯顿也只是用向地上啐唾沫作为自己的贺礼。

　　德鲁对对方的质问不予置评，他虽然平静的接受对方的责难，但是他此刻的内心已经并非像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那样沉着有力了。现在天界已经恢复常态，德鲁仍坚信天界早晚会看到他们脚下的仆人正在遭受如此巨大的磨难。他可以等待，但是这样的等待似乎比预想的要漫长的太多了。

　　德鲁也曾冒昧的向泰瑞尔送过手信，但是他从没得到任何的回音。即便如此，这位虔诚的宗主教也始终不肯相信天界真的会遗弃自己。

　　“可是如果天界真的这么做了呢？那我们最终会落到怎样的地步呢？”一个人的时候，德鲁偶尔在意志薄弱的时候会这样暗自猜想。但是即便是他，也无法将这可怕的前景去推想的太过清楚。

　　随着时局一天比一天变得更糟，就连那些最麻木不仁的老爷这时候也终于清醒过来了。在阿□□翁，在市政厅里，城里的当权者和周边的领主聚在一起，他们在内部进行着艰苦的谈判。有人呼吁，要求所有负责城防的侍卫以及那些拿钱被雇佣的各种卫兵都要被组织起来，而且还要求这些达官贵人缴纳更多的钱去向各地的国王征用士兵。他们指出，现在恶魔因为城防的松懈，在很多城市里已经达到了出入自由的地步。那么他们这些有义务负责城市安全的首脑们必须下定决心，他们不仅要将城内的所有恶魔都赶出去，而且还要主动肃清游荡在城市附近的所有恶魔。

　　“这是自取灭亡。”市长漫不经心的一次又一次否决了那些人冒进的意见。“加强守卫是我们唯一该做的事情！”

　　不仅是市政厅，那些领主也反对主动出击，“除了流血，让更多无辜的人白白牺牲掉，我看不出这样做还有什么好处？”

　　显然，只有少数人在这场灾祸的面前表现出了应有的警惕和巨大热情，而其他人宁愿继续保持观望。

　　德鲁宗主教冷眼看着身边那一幕幕无谓的争吵。他很清楚这些人现在与恶魔共生的不错。虽然在财务上他们是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但是至少在安全上，他们和恶魔一起达成了默契的共识。恶魔不仅从来不骚扰僧院，而且也很少去守卫森严的官府宅邸或是领主驻地去狩猎。他们偏爱那些既没有防御能力，也没有逃亡能力的普通人家。德鲁宗主教对卡廷顿大主教的预言不幸应验了。“如果人人都像卡廷顿搞的那一套，那么早晚所有人都要遭受墨西拿同样的命运了。”

　　就在这段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里，在一个普通夜晚，在阿□□翁发生了一件不大的，却不平常的事情。不过这个意外发生的事件注定要永远铭记在德鲁宗主教的内心深处了。

　　在这个仲夏的夜晚，在阿□□翁城东平民聚集的区域，有几个外来人摸黑走了进来，他们分成两路在这片聚集区主街的两头放起火来。瞬时间，这片被纵火的地方就被冲天的火光给点亮了，火警的钟声被敲响，骚乱开始了。人们从家里惊恐的逃奔而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祸事。而隐藏在这里的恶魔也被惊动了，就像床榻上遭受了热水的臭虫一般，他们成群的从各个隐藏的角落逃出来，四处寻找安全的地方。于是发生了如下的可笑的一幕，人类和恶魔混杂在一起，肩并肩的在大街上四处奔逃，现在他们变成了享有共同命运的一群人了，他们就这么相互拥挤着一起在街上逃窜，虽然他们肩靠着肩，背贴着背，相互离的是如此之近，可是他们之间却相安无事，甚至都顾不得理会对方的身份了，现在他们面临着共同的更大的灾难。他们这时唯一的想法都只是尽快逃出这片危险的地方。但是等他们到了街尾，他们的命运就开始不同了，在这里，平民们冲出火海逃出生天，而恶魔却遭到迎头痛击。好像是从天而降的箭矢将人群中的恶魔一个个的放倒在地，不仅光是这样的暗箭伤人。一个站在大街当中的大个子，双手握着一柄大斧子。他迎着火光，仔细辨认从自己身边逃奔而过的每一个人，而那些恶魔身份的都免不了受到他猛烈的重击。在这片混乱之中，他的目标惊恐而慌张，既没有反抗的意识，也没有躲避的能力，只好任由这队不知出处的人类武装对他们进行无情的大肆屠戮。不过参加这场战斗的人类当事者也许不会想到，如此畅快而轻易获得的大胜，在以后的岁月里，很久都不会再发生了。恶魔在经过这场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之后，也开始对他们的猎物开始有了新的认识。

　　这场人类对恶魔的突袭持续的时间短促，还没过夜半，就开始有人被组织起来救火，而那几个纵火的恶徒也趁乱就此逃离。虽然城东平民区在这场不大不小的火灾之后变得满目疮痍，可是有一个事实是很清楚的，那些终日潜伏于此的恶魔已经在这一夜被清除殆尽了。虽然没过太久，人们又一次发现这里重新出现了恶魔活动的踪迹。但是这样的壮举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人类主动打击恶魔的举动极大的振奋了普通人的信心。也极大震撼了德鲁宗主教的内心。

　　“天神的救赎是早晚就要来到的，但是在此之前，还是让我们这些凡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德鲁宗主教默默说完这句话，召唤站在他祭坛之下的修士们颂起经来。

　　当日课已经结束，距离晚祷还有点空闲时间，德鲁宗主教把查克召唤到自己的书房，他要问问查克对城里所发生的事情的看法。

　　“我为这些人英勇的义举感到惊奇和感动，父亲！他们的作为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查克说道。

　　他要让德鲁宗主教知道自己的态度，即便德鲁宗主教不赞同，那也要争取让德鲁宗主教同意他以个人的名义去尝试一下他的打算。

　　“你感到惊奇？”德鲁宗主教说到“我还以为你事前也参与其中了呢。 ”

　　查克笑了笑，他的脸红了，不知道是因为被宗主教怀疑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没能真的参与到这次行动而感到羞愧。

　　德鲁宗主教继续说到“我已经查到了，这次对恶魔发动袭击的一共只有六个人。他们只有六个人，就敢于发动这样的袭击，而且还获得了可观的战果。可是在我们阿□□翁，市政可以随时调征的卫士何止六百人！但是这些守卫的职责只不过是保卫在城门和市府周围，而且他们的职责也只是保守安全，而不是驱逐恶魔。

　　好吧，让我们不要再继续指责市府里那些人的决策了，毕竟花钱雇人的是他们，他们自然也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决定。

　　查克，你知道吗？在那六个人当中，其中就有一个是你从前带来过我们僧院的，他的同伴们都叫她亚马逊女战士的人，当然，这个种族的存在只是个传说，不过她的勇气和力量确实也配得上那样的传说。查克，你后来就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

　　“恐怕没有。”查克说到“自从她上一次离开我们僧院，我们就完全断了联系，这次还是第一次再次得到她的消息。”

　　“你可以接触一下他们，”德鲁宗主教说到“了解一下他们这样的冒险的动机，据说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雇佣。而不计报酬的义举总是让人感到迷惑。我的意思是，无论怎样，如果他们真的是以崇高信念的名义在甘冒风险，同时他们也有加强自己的力量的意愿，那么我们是不会吝啬于对其予以无私的帮助的。另外，他们的头领，一个名字叫做杰克的北方人，你在半岛上似乎也和他有过接触……不，我不需要你的解释，我知道你的任何意图都是有所考虑的。我的意思是，既然他们都是你的朋友，而看起来你依然对他们是抱有信心的，那么让他们领会我们的精神也是有可能的了。

　　现在去找他们吧，先以你个人的名义，当然在实际上，他们可以获得我们整个僧院的帮助。现在就去吧。”

　　查克笑起来，这是因为感到满意而真心发出的欣慰的微笑。在苦难之中，还有什么比得上希望更能滋养人心的东西存在呢？哪怕那只是个微小而虚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