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乱的风（亮备）》执此一穷

5、五

　　翌日起早，已是天光大亮。
　　刘备撑着脑袋坐在院中，昨晚的酒劲还未全消，后脑勺钝钝的在疼。
　　不知何因，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山中雾气散得干干净净，徒留一片廓然的清明。

　　当诸葛亮端着食盘转入庭院，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光景——一个身着月牙白袍子的男子立在庭中，正与一只彩蝶嬉戏。他发未束起，如碧浦般倾泻在肩上，脸颊因昨日饮酒有了些许血色，姣好的唇线微微扬起，本有些冷漠的眸子中笑意灿然；一阵风吹过，樱花如雨而下，在空中交织、旋转，旋转、交织，馨甜的香气弥漫，四周被渐渐氤氲成粉色的海洋。而此时，那人正在这粉红的海洋中低眼浅笑，神情中带着三分少年似的青涩和七分饱经蹉跎的无奈；又是微风拂过，那人抬头凝望着如黛远山，几缕发丝顺着他优美的肩线滑下，一片花瓣落于发间，点缀着那人俊秀的眉眼。
　　怎么会这么美？诸葛亮不禁看得痴了。如今才知那人笑起来竟是如此美丽，恰如五月的风，甜而不腻，清爽宜人，却又隐隐带着一份疏离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去靠近、靠近、靠近……然后，紧紧搂住，索在怀中，永不松手。就这样子，守着这个笑容道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只是……
　　唉。
　　他摇了摇头，师傅说过，这人远非池中物，他有生就的帝王之气，只是未到时候，那气尚不纯正。

　　“孔……明？”一声试探般的询问。
　　“啊？！”好像被人拉出了幻境而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是来给我送食盒的麽？”刘备好心地提醒。
　　诸葛亮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不禁有些脸红，“嗯，你的早饭。昨天饮酒了，所以今天给你下了粥。我亲手做的哦~！”
　　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炫耀语气，尾音微微地向上扬起，构成少年独有的清润气质。
　　果然还是孩子啊！刘备抿嘴笑笑，最近自己真是越来越爱笑了啊！“放这里吧。我再去梳洗一下，等会儿吃。”然后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补了一句，“这蝴蝶，外面很少见啊！”
　　诸葛亮目送刘备进了屋子，关上门，心中嘟囔，“什么嘛！这蝴蝶当然当然少啦！迷蝶全世界就我们这里这么两只。也不知道这呆子刚刚看到什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不多时，门便打开了，刘备慢慢地踱步而出。
　　“孔明，你不走么？”
　　“干嘛？看我烦么？我就不走，陪你吃！”诸葛亮也不知怎么的，烦躁地回答。
　　刘备耸耸肩，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青春期？

　　食盘里的东西不多，一碗粥，两碟菜，都是容易下咽又不伤胃的东西。
　　难得让别人那么费心，刘备多多少少有些惊诧，但还是一口一口乖乖的吃着。

　　诸葛亮以手撑头，声音闷闷的，“玄德……”
　　“叫叔！”刘备下意识纠正道。上次听他这么叫就已经很不舒服了，被一个小自己一半的人直呼其名，换谁谁受得了！
　　“不要！”
　　“你啊……！”刘备知道他倔，也不好强求，“外人那边，还是叫叔吧。”
　　“不要！”
　　“你！”换做别人三番两次拒绝他，他或许早就甩手走了吧！怎么独独对这孩子格外宽容？
　　“玄德……”
　　“……”这回刘备没有打断，而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下文。
　　“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什么什么？”装傻吧！
　　“……”诸葛亮顿了顿，“就是刚刚那只彩蝶，它叫做迷蝶。只要接触它的人就会看到他自己心中最想要看到的事，最想要见到的人。那你刚刚……？”
　　“父亲，母亲，翼德，云长……”
　　那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梦到了父亲母亲来接他去看庙会，他们一起在河边放河灯，看河上密密麻麻的河灯像是天上的星星，随着流水，千帆过尽；梦到了云长翼德，他们领了个孩子、有了家，他们，在梦里笑得很甜很甜，他们一起唤他“哥哥”，他知道他们现在，很幸福很美满……
　　但当他以为那就是他的全部的时候，他的视线里却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人一身烟蓝短衫，肩披白裘，手执羽扇，施施然向自己走来。当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人微微张了张嘴，说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但他懂那个口型，分明是有人曾经在他耳边低声浅吟的那句。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刘备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全然忽略了身边那个唉声叹气的家伙。

　　诸葛亮真的被打击到了，这呆子果然，果然是一点都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啊！
　　“玄德……”
　　“嗯？”刘备又舀了一口粥，抬起头，含糊不清地应着，神情有些茫然。
　　“你……”欲言又止，那种“你喜不喜欢我”的话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问出口啊！
　　“……”
　　“你脸上沾饭粒了！”语罢，倾身向前。
　　“唔……怎么了？！”刘备奇怪地看着倾身到一半却停在自己面前的那人，“孔明？”
　　啊！该死的！看到那人微微上扬的唇角，怎么会那么想要吻上去？！诸葛亮人就这么僵硬在半空中，缩回去不是，再进一步也不是。
　　“孔明？这么了？脸这么红？烧了么？”刘备伸出纤手轻轻搭上诸葛亮的额，“孔明！！……唔……你……你……干什……不要……”
　　受不了了啊！！他真的受不了了！这呆子居然还做这么暧昧的动作！诸葛亮一把抓下刘备抚在他额际上的手，另一只手扣住刘备后脑勺，将他身子硬拽到自己面前，然后低头，毫不迟疑地吻了上去。
　　唔……这呆子的唇还真是很香嘛~！糯糯的，像是自己最喜欢吃的桂花糕。不，比桂花糕还要香还要美味可口！想着，他伸出舌头轻轻舔舐了刘备湿润的嘴唇。
　　“唔……诸葛亮！！”刘备毕竟年长，且习过武，不论是力量、或是身手上都比诸葛亮好太多。刚刚不过是略一分神，才让他有机可乘。
　　一个扭头，扣上那人手腕，略一翻转便拽了下来，接着一掌击在那人的胸口。

　　地上的那人捂着胸口，苍白着脸，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开口，“刘备，你居然……打我？！”
　　“孔明……我……”难道和他说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吗？谁会信！
　　“闭嘴！！”许是年少轻狂，被人这样拒绝颜面无存，于是心生恼怒，诸葛亮恶狠狠地吼了回去。
　　“孔明！”
　　“闭嘴！”步伐踉跄地站起来，眼前一片晕眩，向后退了几步，但还是撑住了。
　　“孔明，我不是故意的！”
　　“都和你说了闭嘴！”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明明是想说，如果觉得歉疚，就把刚刚的吻补给我吧！可是话一出口却成了伤人的利器。虚弱地站定，回了刘备一个冷冷的眼神。
　　转身，离开。

　　刘备默然而立。
　　头上的樱花，昨日还满树纷繁，今日却只剩干秃的枝桠。

　　错过三月的樱花最美的飘落，只能哀叹时不待人。
　　那时的刘备还不明白。
　　错过了花开，只是一季；错过了真爱，却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