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乱的风（亮备）》执此一穷

4、四

　　进了庭院才知道这屋子的大而精致。刘备一人悠悠立于庭中，看池上不知名的花儿开放。忽的，满庭金光乍现，晓光异彩。
　　耀极生辉！

　　“帝临千古，雪耀靡华！”

　　刘备回头，便见到一个青衫士人横卧在屋顶之上，嘴上喃喃的便是这句话。“帝临千古，雪耀靡华！”

　　是司马徽先生吧！
　　刘备拱手，“司马先生！”
　　“你来干什么？”司马徽微抬眉，居高临下地望着刘备。
　　“恳请司马先生出山。”刘备昂着脖子，努力地放大声音。
　　“我看你有帝王之像。”
　　“不是我，是荆州刘表。”刘备不禁冷汗。“帝王之像”可是何等赞词！
　　司马徽稀奇的咦了一声，“不是你？！我道怎么这面相看着还有些弱势。”
　　“……恳请……”
　　“不去！”未说完便被打断。抬眸，见司马徽手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张口，“等你自己需要我了再来找我，我手下弟子，包括我，任君择选。”
　　刘备急了，“可是……”
　　“没有可是，就是这样。我的性子，想必你是清楚不过，不然也不会知道我素喜在屋顶饮酒，尤爱初春新酿的百花蜜。”司马徽纵身跳下屋顶，指着刘备右手拎着的酒壶，“百花蜜留着，人，走。”
　　“司马先生！”刘备不情愿地再次叫道。
　　“到底走不走！”司马徽的眼风凌厉地扫过刘备，
　　“司马先生！”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司马徽侧身劈手夺下刘备手中的百花蜜，“酒留，人走！”
　　“司马……！”

　　“玄德！”在刘备还欲追问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他们。诸葛亮从偏厅转出，手中执一把羽扇，“玄德，不是说要陪我一起喝酒的麽？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喝酒最讲究时辰，你再不来，我可就没心情喝了。”
　　说着，一把拉过刘备。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刘备失声道。
　　“乖，听我的。你这样再赖在这里，我师父更加不会跟你走。”诸葛亮掐掐他腰边的肉，在他耳边轻声道。
　　“可是……”刘备还在犹豫。
　　“……是你清楚我师父的性格还是我清楚？乖乖的，否则你一点机会也没有。”
　　算是威胁么？刘备瑟瑟的缩了缩了脖子，居然会被一个小自己一半的孩子威胁，真是……唉！

　　任由诸葛亮把自己拉到另一个庭院，那里静的，连微重的喘息都听得格外分明。
　　诸葛亮回房取来两坛酒，放在院中的琉璃石桌上，又回身取来两只酒盏，分与刘备一人一只。
　　“这是……？”刘备有些纳闷。
　　“喝酒！”诸葛亮径自揭开封盖，一股醇香自酒坛满溢开来，“陈年女儿红。”
　　“好酒！”同是嗜酒之人，自了然，这酒醇香浓厚，呈晶莹的琥珀色，乃是上好的陈年佳酿！
　　“来。”诸葛亮举起酒盏，意欲碰杯。
　　“呵~！”

　　微雨几点，清脆的瓷器相碰声显得格外空灵。
　　山谷中，才射出几缕金光，映照在白云青山间，鸟雀惊飞。原本美得不似人间的地方终于多了几分市井烟火的味道。

　　两人似久不相见的老友，举杯碰盏，无所不谈。不多时，面颊已绯红一片。

　　刘备醉眼朦胧，“孔明，你可知？我本只想要平平安安、无功无禄地生活下去，娶一个温顺贤良的媳妇，生一窝白白胖胖的儿女，不用太多，太多我养不起，三个就好，最好是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嗰~！当男孩子多累，女……女孩子要最小，有两个哥哥照顾，我要她永远健健康康地，然后出嫁，嫁个好老公，夫家不要很有钱，只要疼她就好，然后给我生个小孙子，然后，然后，我就可以和我那老婆子安稳地闭上眼睛。然后然后……人死如灯灭，死都死了，还来什么然后呢？我真是越老越笨了。嗰~！”
　　诸葛亮抬眸望向刘备，指节轻轻扣着石桌，好像在打什么拍子，“玄德，你醉了。”
　　“呃哈~！我醉了醉了，哈哈哈~！！我终于醉了！那么多年，我都不知我什么时候还可以像当年痛痛快快地醉一场呢！”刘备仰天大笑，状癫狂，那笑声到了一半，却戛然而止，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传入诸葛亮的耳帘，只见刘备依旧仰天，只是不再狂笑，而是神情呆滞地望着苍穹，再细看，只见他的眼角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打转，越积越多，然后，一个华丽的旋转，坠落……
　　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温软的青年，这一次是真正释放了自己，在美酒的催化下，喷涌出那么多年深深隐藏的委屈、伤痛，和不见底的孤独！
　　“爹……娘……翼德……云长……”他喃喃着，“孔明，谢谢你。谢谢，谢谢，谢谢，谢谢……”
　　诸葛亮不懂他的感情，但他能明白那是怎样一份决绝的忧伤，“玄德，哭吧，哭出来会好很多。”
　　“唔……”刘备趴在石桌上低声抽噎。他不敢哭得太大声，他怕，他怕别人知道了自己的脆弱。
　　生逢乱世，脆弱是最致命的毒药！

　　那哭声慢慢停止，诸葛亮再抬头时刘备已然安安稳稳地睡去，眼角还残留着几道泪水的痕迹。他抬眼望了望天。不知不觉已到了日暮，金黄的太阳褪去了明亮，化身作妖娆的橙红，在庭院里泻下一地余晖。
　　“傍晚了啊！”诸葛亮叹道。他起身绕到刘备一边，俯身，疼惜地抚过刘备濡湿的脸颊和拧成川字的眉头，“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再也不会让你哭了！”坚定的话语伴随着温柔的吻，轻轻落在刘备长睫覆盖的眼眸。
　　一件水蓝披衣落下，遮住刘备消瘦的肩头。
　　诸葛亮背起刘备，觉得这人轻的不像话，好像一片纸，随时都能飞走似的，不禁疑惑，“这人真的是武将出身吗？”

　　脱鞋，擦脸，盖被……
　　一切就绪之后，门被轻手轻脚地关上。
　　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唯一的动作就是用左手死死按住自己拼命颤抖的右手。又是几道清泪滑下，他抿紧双唇，暗暗下了决心。

　　这地方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这次事情做完就得马上走，一刻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