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乱的风（亮备）》执此一穷

6、六

　　有时候，刘备会觉得很困扰，就好像是现在，他站在司马徽面前费尽唇舌地求那人出山，可是司马徽呢，仍旧是一壶清酒自饮自酌，赏花颂景，完全视他于无物。
　　深吸一口气，再度扬起一个平和的笑容，“司马先生？”
　　司马徽端起面前的酒杯，低抿一口，复又抬头，朗吟出一首诗，“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刘备感觉到，自己再次、再次地被强烈地无视了。

　　扁扁嘴，不想再说什么了，索性找了方石几，一屁股坐了下来。
　　换做平时，刘备定会极有耐心地配合着司马徽，赏花赏月、吟诗作对，只是今日，不知怎的，脑子里像是一团糨糊，很多事情被硬生生地搅和在一起，理不清的麻似的让他烦躁甚而心惊。那么多年，他竟不知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让自己烦闷如此之久。许是昨日的事情吧！不知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那一掌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但却足够让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年躺个一天两天。
　　眉头褶皱起来，像是海面上不经意间晕起的海波，手不自主地捏上耳垂。那是他烦闷时惯使的动作，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竟又摸上了耳垂。他的耳垂厚实圆润，微微下甸，有些像神佛画雕里的耳垂，世人皆说这有耳垂的人命好、有福，可是他却不那么觉得，虽然有了这耳垂，可自己到现在还混的凄凄惨惨、清清淡淡，双亲俱亡，媳妇孩子没有着落，大雪天的还要跑军粮，被人当狗似的使唤。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啊！说说看，这算哪门子命好？

　　胡乱地回忆起往昔，在心里不断地抱怨着世间不公。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做一次自己，想要发泄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重。若不是顾及身边有人，或许他真的会破口大骂了。
　　泼妇啊！那样子真的变成了泼妇了啊！
　　刘备使劲地按着太阳穴。
　　真是，自己也变得那么嫉世愤俗了，也不知道是被哪个人给感染的。

　　“咳咳！”一声轻咳。
　　“……”
　　“咳咳！”声音又加重些许。
　　“……”
　　“刘备玄德？”司马徽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刘备的脸，不由好奇。
　　“司马先生，我在。”刘备很快调整神情，微笑着答。
　　司马徽瘪瘪嘴，碍于两人并没熟识到可以询问对方心事的程度，因而只得缄默。
　　他歪着脑袋，继续一瞬不瞬地盯着刘备。聪明如他，自是看出那人与自己徒弟间错综复杂的关系，那日去问诸葛亮，那小子支支吾吾半晌，最后才爆出一句，“师傅，我好像喜欢那人了。”他不是尘世俗人，自然不会以卑鄙的眼光去看待这惊世骇俗的感情。是男是女如何？同性又如何？爱是公平的，不只局限于异性之间。只要相爱，管他山南海北、相隔千里！管他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不是有一首诗这样吟唱的麽？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于是，那时，他连一丝讶异也无，仅是慵懒地抬起手，轻揉了诸葛亮的头顶，道，“不愧为为师的弟子，爱都如此不同凡人。若喜欢就去追，不要让一时的踌躇成了终生的遗憾。”
　　话毕，他看到那孩子的眸子亮了亮，好像有一簇烟火自他瞳中绽放，绚丽如斯。
　　他慰藉而笑，托起食盘交给诸葛亮，“来，把东西给你心上人送去。”
　　诸葛亮笑得开怀，执食盘而去。
　　司马徽在后默默不语。那孩子敢做敢爱的性子大抵是承他母亲衣钵，至于他那个优柔寡断的父亲……罢，不提也罢，不过是空扯伤心！

　　手中的酒杯歪了个个，里面的酒兜兜转转了出来，洒在地上，濡湿一片。
　　细微的水声也惊动了刘备，他神情疑惑，但立刻，会心而笑。
　　“司马先生，既然您心意已决，刘备也不好强求。今天就算来践行，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回去。”
　　看着刘备一本正经的模样，司马徽一口酒生生噎在嘴里，“这么快？”
　　“知道司马先生是说一不二的人，刘备这样下去只会空搅了您赏春的心情。不如就此别过。”
　　“噎！”他继续噎住，“咳咳！咳咳！”一直以为这男子过分得优柔寡断，居然还有这等爽气！
　　“司马先生，空有才能却无处施展不觉得憾恨麽？”末了，弄得他一愣一愣以后，又补了一句，“请不要告诉孔明。”
　　切！他瞪着刘备，这么急着要走，果然是他那徒儿的原因！
　　似乎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千万不要！”
　　他的人品就那么成问题麽？！“要走快走！别在眼前晃着烦得慌！”
　　“多喝酒对身体不好。”
　　“行了行了！你这人讨嫌麽！”
　　“您是在等什么人么？”
　　“你有完没完？！”
　　“那人还没来麽？”
　　“你他妈的找打！！”
　　“爱情不是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了，而是因为谁能够更坚强地奋斗下去。司马先生，如果你等待的那个人迟迟不来，你也有权力，选择自己……”
　　话还未完，已被司马徽厉声打断，“够了！！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插嘴！！滚！！”
　　“司马先生……那我就……”
　　“滚！！”司马徽面色泛红、呼吸紊乱、胸口上下剧烈起伏，撑着石桌的手竟隐隐有些发抖。
　　刘备默默看了司马徽一眼，轻声叹息之后便退下了。
　　有些事情，旁人根本无力插手，只能靠时间来慢慢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