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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宜昌分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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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分舵的门面是城内最大的客栈,与城市同名,叫做宜昌客栈。与四海分舵那个杂货铺的傻子店主阴恻恻不同,宜昌客栈的掌柜是当地有名的黑白通吃,明面上与官府交好,年年都是纳税良民,暗地里则有仇皇殿撑腰,到处抢别人地盘做生意,却也从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新任少主和大小姐驾到,宜昌客栈的老板,人称泰哥,虽然长满了一脸的络腮胡子,看似慈祥面善,但一肚子鬼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立刻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为两位少爷小姐接风洗尘。
着凉的仇心柳,刚刚下榻客栈就被领进了后院的西厢房,热气腾腾的温水在黄梨木浴桶中冒着泡泡,早有两个丫鬟摆好了屏风,另有两个丫鬟服侍左右,站在仇心柳的身侧为她宽衣解带。仇心柳似是早已习惯了这般殷勤的伺候,任由几个丫头打理,舒舒服服地在大圆桶里泡澡,驱散在风中招惹上的寒气。
而江云显然不需要沐浴更衣,趁着仇心柳洗浴的空当,他以新任少主之名要求泰哥带他参观分舵上上下下,顺便也叫来了宜昌分舵的舵主聂玉深,像陪高官视察一般,泰哥与聂玉深两人鞍前马后,又带着几个随从小厮,从客栈后院,也就是分舵的玄关处开始介绍,哪里是会客大厅,哪里是练武场,哪里是密室等等,巨无不细,唯恐说漏了哪里。江云在仇皇殿总舵的地下书库中,详细翻阅了宜昌分舵的地图,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他在脑海中将自己在地图上的所见与此刻亲眼所见的分舵地形一一对比,发现的确是分毫不差,这才安下心来。他此次特意停留宜昌,便是要亲眼看一看宜昌分舵的情形,然后想方设法将宜昌分舵的秘密透露给宜昌的地头蛇,也是江家的世交——轩辕三光,利用他在宜昌的权势与威望,慢慢渗透仇皇殿在宜昌的分支,从经济、资源、人脉等方面悄然瓦解仇皇殿在此处的势力。
当初孤苍雁送别江云的时候,曾经和他说过,仇皇殿耳目众多,飞雁山庄不可能派专门的联络人与江云接洽,以免引人注目。所以他打探出来的消息,必须要自己想办法传递出去,最好每次都是与不同的人联系,分散注意力,避免被盯梢。江云进入仇皇殿以后,研究了各大分舵的现有情形,酝酿了许久,最终决定利用江家与各大世家交好的关系,主要依据地理位置和势力范围的远近,分别传信给距离各处分舵最近的叔伯辈。宜昌分舵自然是由轩辕三光负责主攻,安庆那边则非武扬镖局莫属。至于四海,虽说离九秀山庄还是有一段距离,甚至还不如宜昌隔九秀山庄近,但是九秀山庄的客栈遍布神州大地,四海的客栈就是九秀山庄的地盘,因此江云打算将四海交由黑蜘蛛负责。只是,他上次去四海时,没机会亲自考察分舵情况,只好下次见机行事。这次好不容易来到了宜昌,亲眼目睹了宜昌分舵的种种,那么在他们启程去宁芳之前,江云决定先去一趟轩辕三光开在城东的赌场,通风报信。
和聂玉深、泰哥边走边聊,江云虽然寡言少语,但是对方显然早就打听到了这位少主最近成为殿主新宠的八卦新闻,拼命巴结,哪怕江云自己不开口问,他们也打开了话匣子将宜昌分舵吹嘘得天花乱坠,比如说他们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靠着长江水,也算是鱼米之乡,天府之国,富得流油,还时不时问少主是否需要他们定期孝敬。江云从不缺钱,自然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但是从这些人夸夸而谈中,江云也掌握了不少重要信息,比如说宜昌分舵的经济收入,除了表面上的客栈生意,主要垄断了当地的盐业、食品业、以及水渠。这就意味着,当地百姓要吃饭喝水,全都得仰仗仇皇殿的鼻息。当然,老实巴交的百姓并不知道他们吃喝拉撒竟然都要看仇皇殿的心情,因为表面上盐业、食品业,以及水渠仍旧全都处于官府的管辖范围下,只是大家被蒙在鼓里,不知官府如今只是个摆设,在后面操刀的是被宜昌分舵推到台面上的客栈老板泰哥。泰哥八面玲珑,十余年前就已经和湖广提督称兄道弟,区区一个宜昌的衙门,早就布满了泰哥的内线,因此真正把持官印的,是泰哥和他强大的后台——仇皇殿。
收集完必要情报,江云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所有鞍前马后的下属随从各归各位,晚上也不必送饭,然后回到泰哥精心为他安排的雅房中,盘算着等到天黑,便凌空御剑,往城东去一趟。正当他缜密计划之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解星恨!”
仇心柳的声音清脆悦耳,此刻却像划破寂静夜空的流星,吓得江云心中一颤。距离入夜还有两个时辰,仇心柳的洗浴的确花了很长时间,但是江云巴不得她洗一个下午,然后再舒舒服服睡一觉,等到第二天天亮再来喊自己上路。
“什么事?”江云缓缓拉开门,便觉得一阵香气扑鼻,清新爽朗,沁人心脾,这味道,竟然是栀子花,看样子这位大小姐是用栀子花瓣泡的澡了。
此时,仇心柳已经换了一身行头,全身雪白,一件毛茸茸的狐裘大袄裹着她清瘦的身躯,而刚刚沐浴完毕的她面色发红,混淆着尚未散尽的热气,倚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江云,活脱脱像一只顽皮的小白兔。
“怎么样?都打听清楚了?”仇心柳一边把玩着衣襟旁的狐狸毛,一边看着江云说。
江云心中一咯噔,顿觉不妙,什么叫“打听清楚了”,难道她方才一直都在跟踪自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江云面色一凛,冷冷地说:
“什么意思?”
仇心柳双臂交叉,懒洋洋地靠着门栏,说:
“我都听聂舵主说了,你这新任少主挺勤快的啊,一来就巡视考察,聂舵主说他连老底都给你交代了。你这新官上任三把火,挺卖力的嘛。”
听到仇心柳这么一说,江云紧绷的心弦略略放松,看样子她只不过是在气自己争权夺势吧。
“你该不会,想学习一下宜昌分舵的做法,然后如法炮制去宁芳开建分舵吧?”仇心柳的追问充满了戏谑,就好像是在嘲笑江云什么都不懂,却要临时抱佛脚,在宜昌偷师,学习如何建分舵,然后再到宁芳去一试身手。仇心柳从小在仇皇殿长大,这几处分舵有几斤几两,她心如明镜。每个分舵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开疆拓土的潜力也会因为天时地利而有所差异,比如四海地处中原和西域的交通要道,经济来源主要是丝绸、茶器以及西洋货物的贩卖;宜昌位于长江水畔,土壤肥沃,因此农产品之类的食品业才是最大的摇钱树;安庆则是东南边最大的城市,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安乐乡才是最好的敛财工具;至于宁芳,说实话只是一个尚未开发完整的边陲小镇,想要仿照其它几个分舵发家致富的方法,却是东施效颦了。她上次去宁芳踩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宁芳分舵的发展方向,本来已经做好规划,只等实施了,却没想到仇雠会临时将这么重要的开荒任务交给解星恨来完成,仇心柳口不服心更不服,因此找准了机会就要来刁难解星恨,最好让他知难而退,别再和自己抢风头。
仇心柳原本以为,江云会如往常一般桀骜不驯,却没想到他恭恭敬敬地说:
“到了宁芳,听你指挥。”
“啊?”仇心柳觉得如此好说话的解星恨简直是邪魔附体,心中有鬼。但他已经退让了,自己再咄咄逼人下去,似乎也捞不到其它好处。于是,她眼珠子一转,突然伸出手指指着江云道:
“这可是你说的哦,到了宁芳不准出尔反尔!”
“好。”
仇心柳原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江云似乎很擅长把天聊死,一个“好”字古井无波地结束了两人之间本来随时都可能挑起战争的对话。
“那我们今天还赶不赶路了?”仇心柳特意过来找解星恨,本来是想好好奚落他一番,但是没说两句就说不下去了,心中不甘,她又偏偏是个话痨,因此只好转移话题。江云的回答倒是不假思索:
“休息一晚,明早再走。”
“不是说任务要紧吗?你难不成累了?”
“你着凉了,要多休息。”
“……”这句话从江云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变扭,毕竟他说话时面无表情,眼神冷淡,连声音也是四平八稳毫无起伏的,但是内容听着却好像是在关心自己,仇心柳不知怎的,一时语塞,心头泛起一股温暖的涟漪,抿了抿嘴唇,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这种突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仿佛大脑空白的场面,或许是因为,除了娘亲之外,还没有人这样和她说过话吧。这种关心自己的身体,劝自己多休息的话,好像从出生以来,就只有娘会念叨,而爹却从来都不会对她说这种“废话”。父女之间的对话,永远都是公事,是任务完成后的汇报,以及任务分配时的指令。至于那些围在自己身边奉承讨好的奴才们,也绝对不会对自己表达日常生活的关心,只会送礼和谄媚,然后毫无底线地接受自己的任何命令,绝不反驳。
想到此间,仇心柳突然记起她第一次见解星恨的时候,要求对方喊她做“小姐”,可是解星恨竟然没有搭理她,那时她还气呼呼地夺门而去,如今贵为少主的解星恨,名义上还是她的义兄,更加不必叫她小姐了,她却突然庆幸,好在仇皇殿里还有这么一个人,能够和她平起平坐,说着最稀松平常的话。就仿佛,寂寞多年以后,她终于也找到了一个,能够正常交流的朋友。
江云没想到仇心柳会突然怔住,然后堵着自己的门口,久久发愣。过了半晌,见仇心柳仍在神游,江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还有事吗?”
听到江云的声音,仇心柳这才突然醒神,然后慌乱地摇摇头,糊里糊涂地问:
“那……那就明天出发吧。你今晚做什么?”
还要问我今晚做什么?江云眉头一皱,他可不愿意被仇心柳发现自己去找轩辕三光,因此只好敷衍道:
“休息。”
仇心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问题百无聊赖,撇了撇嘴,双手别在背后,仰头看着江云说:
“那明天辰时就出发吧,你可别睡过头了!”
说完,仇心柳裹紧了白狐大衣,转身离开。江云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摇了摇头——今天的仇心柳,怎么感觉这么喜欢没话找话呢。
不过,总算打发了这个缠人的大小姐。江云松了口气,决定好好整理一下思路,然后等天黑出发,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去轩辕赌场,完成自己作为暗线的第一次传信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