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这样烦闷的日子也一天天似流水般淌走了,渐渐就过了年,到了早春二月间。
      此时宝林叠琼已经怀孕九个多月,阖宫的人都把目光投在秾华阁,内务府早就按规矩派了保母、乳母共十人,粗使宫女二十人前去供她差遣,至于在夜里守喜的两名稳婆、分两班每班三人值夜的御医更是定例,不消多说。
      相较而言,陆离这边的排场就小得多,甚至于寒碜,因未公诸于众,那些应得的东西一样也没有从内务府得到,还是皇后暗中调拨了稳婆、御医候命。
      幸而陆离对这些不在意,从未想过在器用待遇上同叠琼比出个高低。

      这一天萧琸偶然起兴,来到燕宁宫西暖阁与陆离叙话。
      孕期进入第八个月的陆离除了肚子滚圆之外,整个人倒只是稍显丰腴,并不似叠琼般大腹便便、臃肿模样。
      这样的身材当然再也称不上窈窕,陆离便别出心裁地仿照前朝衣裳式样,将衣带高高束起至胸前,底下四幅绸裙直垂至地,用玉环绶压住裙幅。
      如此一来怀孕丑态被掩饰住,上襦下裙都用的浅淡颜色,透出淡雅清丽来,一如萧琸初时所留下的印象,仿佛是满园姹紫嫣红中一朵素色小花,不引人注目惊艳,但别有一种柔弱可怜姿态,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嗅一嗅它的淡淡芬芳。
      在萧琸看来,除了临幸之外,与她说话也是一桩令人愉快的事。
      陆离虽然不及兰妃学识渊博,但较之一般的妃嫔来,可谓见多识广、谈吐不俗,又不似兰妃般整日端着孤高的架子,言语间总能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不论萧琸谈起什么,总能适时地说上一两句,配合着仿佛山间清泉流过的清凌凌声音,尤其能让人消除疲倦、心情舒畅。
      比如此刻,话题不经意间转到齐国贵族的奢侈风气上来,萧琸话语中不自觉地微微带了一点怒意,道:“朕要筹措军饷,一个个都叫穷,待到攀比夸富时,却又恨不得焚蜡代薪、用锦缎做出几十里步障,当真可恨!”
      陆离出身低微,柔顺善解人意,又最是能守口如瓶,是以慢慢地萧琸对她卸下了防备,把从不对人言的话也倾吐了出来。
      “陛下若是在为军饷发愁,不如与皇后娘娘商量一番,”陆离从宫女手中接过酥酪递与萧琸尝,“裁减下宫例,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当能稍稍添作军资。”
      她的话儿就像入口即化的酥酪般,令萧琸眉头舒展开,于是捉住了那一只软如绵的温热小手。
      正要拉过来好好抚弄亵玩,忽然眼角余光瞥见总管太监李长安慌慌张张跑进内室来,才停住了动作。
      “启禀陛下,秾华阁宝林似有转胎之象,差人来请陛下!”
      虽然皇后言称叠琼腹中子保不住,对于膝下尚未有子的萧琸来说,痛惜之余,还是存了一分侥幸,抱着万一之念。
      因此听李长安一说,萧琸来不及向陆离告别,就直接松开手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外去了。

      叠琼是否能够平安生产、所生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关乎陆离命运。
      萧琸离开后,陆离实在心神不宁,躺到软榻上也辗转不安,只好唤来繁英,嘱咐她前往燕宁宫正殿等候消息。

      一直过了两三个时辰,才终于见繁英脚步匆匆回来。
      繁英似被吓着了,胸口起伏不定,连灌了几杯茶方缓过来。
      “那宝林不知作了什么孽,好不容易生出个皇子来,结果那颗小脑袋比拳头大不了多少,尖尖的真是怕人,还没来得及啼哭一声就去了!”
      饶是陆离一心所盼终于实现,乍听闻如此惊怖消息,还是脚下不稳、几欲吓昏过去——幸而被玉英眼明手快扶住了。
      第二日就听闻皇后下懿旨贬斥秾华阁宝林,将其迁至冷宫。

      陆离受到惊吓,到了第二日晚间就开始腹痛,起初不以为意,待到一阵阵疼痛愈加剧烈时,实在熬不住,才出声喊来繁英。
      燕宁宫中一切本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原先想着还有一个月才会临盆,事情突然发生,不免手忙脚乱。等稳婆赶到时,陆离已经痛得昏死过去,急掐了人中、灌了独参汤才醒转。
      仿佛一片浮萍在湖面上漂荡,忽遇骤风暴雨,别无倚恃,周身几乎碎裂成一瓣一瓣,而神识则化作了一点萤火,在狂风中渐渐就要熄灭。
      祖母、紫牙乌、碧霞希、陈扬,还有慕容秀,本已尘封心底的名字在生死关头似湖底沉屑般一一浮起,往事历历在目,仿若昨夕——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蝴蝶在梦中变作了人?
      唯有一声叹息,一滴滚烫热泪,用来祭奠她的少年时光。
      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遁入幽冥之时,突闻一声婴儿啼哭刺破昏暗天幕,一个机灵,竟然猛地神志清明了起来。

      皇后早在接到通报之时就随稳婆、御医一同赶来了西暖阁,因产房不洁,一直候在外头,未过半刻,萧琸也到了。
      方经历叠琼之事,萧琸意兴懒懒,唯恐所抱希冀愈大,到头来愈是失落,患得患失、坐卧难安之下走到书案边写起字来——直到一声声婴儿娇啼从内室传出。
      一人出来奏报:“母子脉息均安,陛下、皇后娘娘大喜!”
      萧琸笔下稍滞,随即饱蘸墨汁写下一句——
      “庶慰在天八年望,更钦率土万斯人”。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初生的皇子才清洗干净,用乌云金龙锦缎裹着由稳婆抱了出来。
      萧琸心中喜悦难耐,道:“朕,当取个好名字!”
      奈何此时心情激荡,反复沉吟,也未能思索出一个极佳的名字来。
      正焦躁之际,只听一旁的皇后轻轻笑道:“陛下稍安,何妨先取个乳名唤着,待到‘百禄’之喜时再另行赐名?”
      既是如此,萧琸定下心来,走到皇后身边坐下,道:“梓童乃皇儿之母,乳名不若就由梓童来取?”
      层层锦缎包裹之下,婴儿小脸红通通又皱巴巴,着实没有半分漂亮可爱之处,皇后只瞟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他乃是早产儿,”皇后自然不似萧琸般关心则乱,轻轻巧巧就从口中吐出一个吉利讨好的名字,“唔,叫做‘宝龄’,如何?”
      齐国皇室多夭折之子,何况他还早了一个月出生,能够平安康健地长成人,已是最好的祝愿。
      “那么,就唤他‘宝龄’了。”萧琸道。

      萧宝龄的出生乃是齐宫之中第一等的喜事,当天萧琸就发诏书大赦、减免西京附近州县一年赋税,而作为皇长子生母,陆离也顺带地被封做了从二品的修媛。
      “馥荔,也不知你本名是什么?”萧琸来看望立下大功的陆离,言语间偶然提及此。
      陆离卧在软榻上微微一怔,方道:“奴婢原本名唤‘琉璃’——只是陛下提这个做什么?”
      “琉璃、琉璃,”萧琸闻言忽然生些恍惚,凝思半刻才回过神,“琉璃乃是佛家七宝之一,这个名字很好。”
      琉璃只是她乳名的谐音,萧琸不当知道,何况事情又已过去如此之久,陆离略一想,便打消了疑虑。

      皇子生于二月十七,到了二月十九内务府送来大金盆,正午三刻妃嫔们齐聚在集英殿参加洗三宴。
      自萧宝龄诞生,阖宫的妃嫔就都听说了“琉璃”这个名字,并听闻传言称她是一名出身微贱的宫女,偶然得幸有孕,因无御医诊治,肚子大起来也只当生了“大肚子病”,迁往安乐堂一住数月。
      兰妃“咦”了声,道:“琉璃?这个名字倒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旁边一个妃嫔听到了,笑说:“莫不是她原先在兰妃姐姐宫里当差?”
      “若是如此,我当记得,”兰妃断然否认,“或许曾见过一面两面的也说不定。”
      数日前她才听闻叠琼产下畸形儿,正心中隐隐快意,未料随即就得知皇长子在燕宁宫降生,不啻于一道惊雷刹那劈下。
      待无人注意之时回过头问报琼,报琼好一阵左思右想,都未想起些个蛛丝马迹,只好道:“奴婢也不认得。”
      是了,像陆离这样的在宫里头有谁会放在心上,即便见过,片刻后就从脑海中消失无踪了,就像旭日升起后露珠的干涸。兰妃哪怕记性再好,也不会去留意一个宫女原本的名字,甚至连她当时觉得不吉利,亲自改掉这一番曲折都忘记了。

      陆离因为产后身体虚弱,御医诊断说是“气血不和,滞热未净”,连饮了几服汤药,到了这第三天上才终于能够起身,在洗三礼上便跟在皇后身侧出来,侍立于一侧。
      服色装扮上虽与一般宫女区别开,神态却极恭敬顺从,是以一时间众妃嫔们都未认出,只当她不过是皇后身边得宠的女官。
      皇亲国戚们也来贺,头一个到的是临汾王萧琅及王妃谢如意。
      礼官唱:“临汾王及王妃献上红珊瑚树两座,为皇长子殿下添盆!”
      皇后设宴之时萧琅恰好去了封地,不久前才返回西京。
      “皇兄登极八年终得此子,殊为可喜!”
      萧琸暗自冷哼一声,面上却浮出一层笑来,道:“若是上天恩典,令朕再得一子,倒是可以过继给弟弟你。”
      齐国皇室子嗣稀薄,在这一点上,萧琅并未得任何优待,与正妃谢如意毕姻十年,连个郡主都不曾有过,更不用说世子了,若说是夫妻感情不睦,那么为何连侧妃侍妾也是如此?
      虽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正中了萧琅心底痛处,神色变了几变,闭上口不再多言。
      谢如意素来性子活泼,当下便娇笑道:“表姐,也不知是哪位娘娘有幸诞下了皇子?”
      “是谁有什么要紧,”皇后从保母怀中接过萧宝龄,唇边带着一丝儿得意笑容,“重要的是,他只会认我,大齐国的皇后为母。”
      洗三只有最亲近的王公命妇方能来观礼,权当是家宴,待到百禄之喜才会大肆庆祝。因此萧琅和谢如意御前对答才能够这样没拘束。

      酒过三巡,陆离身子尚虚、支撑不住,就悄无声地退了下去,独自走到了御花园里头。
      普天同月,在此苍白月光之下,陆离心中不由得生出些许凄楚悲凉。
      她的孩儿,应当是衡字辈,木字边的罢,那么叫做陆衡权好呢,还是陆衡桓好?
      权者,权衡、度量;桓者,华表,桓桓意威武——孃孃没有学问,想不出一个好名字。
      别人都叫你宝龄,那么我叫你桓儿,桓儿,桓儿,陆衡桓……

      在这寂静角落忽然响起几声窸窣,似乎是衣物擦拂过花木,为陆离耳朵所捕捉到。
      “谁,谁在那里?”
      陌生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是谁?陆离不敢作声,蹲下身去躲到了一丛灌木后。
      从鼻子里轻轻哼出笑声,萧琅循着一团黑影缓步过去。
      “不要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这样的伎俩,是在故意使诈罢?陆离愈发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而将脑袋埋在了双臂之间。
      撞见陌生男子已是不妥,何况是孤身一人在偏僻冷清之处?到时真是生出几张嘴也讲不清了。
      萧琅幼时居住在宫中,最爱的游戏之一便是捉弄胆小的宫女,此刻生出玩心来——方才在前殿之中受了气,总要寻隙宣泄一番。
      于是将脚步放得更轻了,如同一只企图捕捉猎物的虎豹猛兽,不发出一点声响地慢慢接近目标。
      然后,猛地扑上去,紧紧咬住猎物咽喉,不让它有半分挣脱的机会——
      “呀!”
      陆离本以为那人寻找无果已经离去,正要松下一口气之时,却突然从后被抱住,惊慌失措之下拼命地想要反抗。
      然而她本就力弱,再加上刚刚生产过,哪里能抵抗得了一个健壮男子,何况齐室之中皇子自幼习武、内力深厚。
      就像一只无路可逃的小鸟,扑棱了几下翅膀,就被猫牢牢压在了爪子底下。
      柔弱的小鸟,萧琅轻轻笑,对这一次的捕猎感到满意。虽然月色之下难以看清容貌,但既然是在宫中,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陆离既惊且惧,实在无法挣脱,只好低呼着“休得无礼”。
      “回头我就去求陛下将你赐给我如何?总比在宫中苦挨的好。”哄骗几个宫女本就是萧琅的拿手好戏,有时甚至连几句甜言蜜语都不必。
      陆离始终不敢表明身份,恐怕他事后会胡编乱造,顿了顿,信口道:“我乃钦封的美人,阁下还不快快放开我离去,否则被人瞧见了可是杀头大罪!”
      美人不过是低等妃嫔的名号而已,也许连圣颜都未曾见过一次,然而哪怕是最低的采女、侍御,哪怕不曾被幸过,只要有了位分,就是皇帝正式的女人了,非臣子可以觊觎染指。
      萧琅微微一哂,到底还是放开了。
      甫一出罗网,陆离便如脱兔般远远跑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