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青苇

16、第 16 章

　　是夜萧琸按例宿于燕宁宫。
　　一入寝宫，皇后便屏退了围在周遭侍候的宫女太监，从金护甲里头取出一卷纸芯递与萧琸。
　　“我与陛下生死一体，所思所想，莫不以陛下为先——若因此见疑，我愿以死明志！”
　　言罢，皇后深深拜了下去。
　　萧琸打开纸卷，目光匆匆一扫，只见其上所书乃是：“饮食过度，损伤脾气，气虚冲任不固，胎失所载，以致胎动不安。”
　　“这——”萧琸乍见此，隐隐猜到是何事之余惊疑不定也属正常。
　　群臣都道古时兄终弟及乃万世流芳的美事，却有谁敢提及金匮之盟后、烛影斧声间的刀光剑影？
　　他虽小瞧了叠琼去，对她腹中偶得之子到底还是看重的，否则便不会一再地降下赏赐，对她格外荣宠优待。
　　然而皇后在特地当众宣布认子后，又将这样一张纸交到他手中是何意？
　　虽此刻心内惊涛骇浪，萧琸还是不得不按捺下情绪，上前一步将皇后扶起，微带了些责备道：“你我夫妻，何须行此大礼。”
　　“上回秾华阁宝林腹痛，请了院正去瞧，回报说是受了薏仁之害，”皇后毕竟不是跪惯了的人，只这半刻就觉膝盖酸痛不适，顺势在椅子上坐定方又继续，“可是前几日碰巧院正休沐，换了其他人去，却得到了这张纸上的结果。”
　　“秾华阁宝林这一胎已然保不住！”
　　这一声如炸雷，劈下的刹那便令萧琸头昏昏欲裂，不由得露出了微微怒意，直道：“梓童，梓童你与朕说什么笑话！”
　　若无子嗣，还说什么“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宫宴上皇亲国戚们的再三唱诵，岂非讽刺一般！
　　此时萧琸已顾不上记挂先前些许的不悦。
　　“陛下，我另有一事要禀。”皇后再一次起身。
　　方才萧琸扶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松开，又骤闻噩耗一时凝滞住了，所以皇后这一起身，就与萧琸凑得极近，几乎是“双唇微动、一番耳语”。
　　皇后唇边浮出笑意，将这一句话连同振衣香风，一道送入了萧琸脑中——“原披芳宫宫女馥荔得蒙天恩，已然有孕。”

　　陆离坐在西暖阁里，怔怔半晌，暗笑自己不自量力，以为别人都是木偶人儿，凭她一手就能玩弄于股掌之中——照今日看来，单只是一个皇后，又何尝是她能应付得了的？
　　“姑娘，还请用些罢！”被派来侍候陆离的一个宫女端着盅燕窝乳鸽羹过来，再三地劝。
　　陆离气血不足，皇后就特地吩咐将红枣、阿胶、龙眼等轮番地加在食材里，比如燕窝，就十分有益——至于叠琼，着实补得过头，过犹不及罢了。
　　今晚的宫宴当然不会有陆离的份，“姑娘”这一称呼“不尴不尬”的，连忝居妃嫔之末都不能；至于宫女们的晚饭，也不会替陆离一样准备上一份——身份地位不同了，再和宫女们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是以到了这个时辰，陆离都不曾进过饭食，只用了几块点心充饥。还是负责照料她的宫女细心，看出她神色恹恹，去端了吃的来。
　　回过神，正要接过瓷盅，却在抬头的刹那瞥见一团乌云暗影疾速而来。
　　她想要似往常般跪拜下去，却不料行礼到一半被迎面而来的萧琸扶住了双臂。
　　“陛下——”
　　萧琸萧琸，他到底是何想法，想要如何处置她？这一瞬间百种心思在心头转过，让陆离惊惧之余，唯有愈发地做出柔弱姿态。

　　宫女有孕，在哪一国都算不上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至多不过添出几个地位极低的庶出皇子公主罢了，根本无人去关心注意。
　　但在今上无子的齐宫，这却足以撼动许多人。
　　萧琸不愿才高的兰妃有孕，对于陆离这样一味柔顺的小宫女反而没那么多顾忌。至于皇后是如何得知的内情，又有何干，皇后本就执掌后宫之政。

　　萧琸微微一笑，扶起陆离坐到软榻边，道：“你有孕，怎么也不同朕说？”
　　这一句话顿时让陆离忽喜忽悲，喜的是萧琸似乎并无不悦——在一个宫女面前，他何须虚与委蛇？
　　然而同时，又悲从中来，若非这位陛下态度暧昧不明，又迟迟不肯给予她名份，自己何消将腹中子送与别人！
　　一时间两种感情交织，令她喉头哽咽住了，只得低下头去，以极微极弱的声音道：“奴婢，奴婢唯恐陛下不喜。”
　　就算当真有稍微的一点不喜，此刻也已经冲得极淡了。
　　眼见她楚楚可怜模样，萧琸不由得放下皇帝威仪，贴近了温言道：“朕既赐予你沉香如意，本就存了意，想要封你为婕妤。”
　　“如今你有孕在身，稳妥起见不宜大事声张，待你诞下麟儿，朕自当封你——”略一沉吟，萧琸才许诺，“封你做九嫔。”
　　就算是盛宠一时的兰妃，也没有得到初封便是九嫔的待遇，倘若成真，不能不说是“母凭子贵”。
　　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陆离无从分辨，唯有道一声：“谢陛下恩典！”
　　萧琸看到宫女手里捧着的瓷盅，接过来递与她，笑道：“你身子柔弱，还须多多当心着些。”
　　舀了一调羹放入口中，本是少盐、极淡中显出鲜美无比的滋味，陆离却尝出其中微微的腥苦来，大约是燕窝未挑洗干净的缘故。

　　自来到燕宁宫，陆离就一步不能迈出西暖阁，见的人，除了贴身照料的宫女外，鲜有其他。
　　皇后偶尔会起兴来看望她的“爱子”，至于萧琸，因她按规矩不能承宠，渐渐地也就疏于见面了。
　　这样的日子无疑是烦闷痛苦的。
　　她说想读些书打发时间，奈何宫女寻来的多是诗词歌赋，厚厚几本，只消几眼，就能令她昏昏欲睡去。
　　宫女劝她，说民间妇人有孕，都爱做针线活，一做便是一天，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陆离笑笑，走到窗边立住，远望外面景致——早已过立冬，满园花木寥落，别是一番凄清意味，唯有几株腊梅在角落里含苞欲放。
　　不经意间，目光扫过回廊，一笼艳绿吸引住了她的注意。
　　心中一动，陆离指着那里向一名宫女道：“繁英姐姐，那一笼是否皇后娘娘养的鹦鹉？”
　　繁英是服侍她的宫女之一，另一名唤作玉英。因她尚未有封号，二英想来是皇后身边亲信的人儿，便一向以“姐姐”呼之，以示尊重，也是为着自己方便的缘故。
　　繁英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不由得笑了：“是揽月公主养的，淑妃娘娘嫌吵闹，想扔，公主就把鸟笼提到我们宫里来了。”
　　陆离淡淡应了声，心中所思却是，这一笼鹦鹉是冲着谁来的？
　　郑宫之中争斗层出不穷，幼时她的保母就曾讲起过一桩尘封往事：几十年前有两妃同时有孕，相争不休，其中一个偷换了另一个平日最喜爱的画眉鸟，结果正是这画眉鸟有古怪，致使主人流产。
　　彼时陆离少不更事，偏偏又处在暗潮涌动的中心，保母讲这些，是想藉此隐喻。
　　她还奇怪，鸟儿多么可爱漂亮，怎么会害人？
　　由于这份奇怪，每当看到笼中鸟儿，她总会想起保母所说，慢慢地从喜爱中生出害怕来。
　　“姑娘嫌闷，倒是可以禀明娘娘，命人送一笼一样的来。”繁英从旁道。
　　“不必！”陆离忙制止。
　　话出口觉察到反应过度，缓了缓，笑道：“我也不是个爱鸟的人，养些个鹦鹉画眉的在身边，整日唧唧喳喳，反倒不及眼下清静自在。”
　　也许只不过是她过于敏感多疑，鹦鹉送到燕宁宫不过是无心为之的举动，又或者鹦鹉并不能作怪，保母讲述的仅仅是捕风捉影的谣传，根本当不得真。
　　此节按下不提。

　　至于几日后叠琼来燕宁宫叙话，回去时提了鸟笼一事，陆离听宫女说起，也只笑了笑。
　　繁英还在那里可惜，道：“南边进贡来的呢，若是姑娘去要，断不会被那秾华阁宝林得了去！”
　　都说宰相家人七品官，这从皇后身边来的宫女自恃身份，从来都不大看得起出身低微的妃嫔，若不是陆离得皇后看重，又费心讨好周旋，哪里能差遣得动她们？
　　陆离道：“我得的赏赐已经太多，再去开口，是要羞愧的。”
　　言罢，还取出新赏的玉镯子分给两人，说是“两只手戴不过来那许多，与其放着落灰，不如给两位姐姐添容增色”。

　　像鹦鹉这样的毕竟少见，更需要担着份心的是日常的茶汤点心饭食。
　　虽然得皇后特别关照，饮食出自燕宁宫内设小厨房，陆离还是不敢全然放下心，每每问她爱吃什么，不能不答，于是今天说“玉带糕味道好，吃起来连舌头一不留神都要咬掉”，明天换成“八宝鸭羹最是美味”了。
　　皇帝吃饭按规矩“匙不过三”，陆离虽没有这个排场，但不论用什么都注意着浅尝辄止，哪怕再喜欢，也不能叫旁人瞧出来。

　　晚饭时候，繁英拎着一提食盒回来，不急着将一样样的菜肴端出，而是先说起了近来发生的新鲜事，好与陆离解闷。
　　“前几天下了一层薄雪，有个刚进宫的妃嫔学人风雅，取了块鹿肉烤来吃，被陛下撞见幸了，结果第二天那妃嫔反倒被贬了几级，”繁英故意顿了顿，吊起人胃口，“原来呀，是那鹿肉性热，一夜工夫就令那名妃嫔生出满脸红疙瘩来，倒把陛下给唬了一跳。”
　　陆离不禁莞尔，道：“怪不得鹿肉，着实是那人身体弱，经不起。”
　　“说到吃的，奴婢也想起了一件。”玉英不似繁英那般会说话，一张嘴似百灵鸟，难得才有一言半语。
　　“秾华阁宝林口味重，肉食里头多多加了桂皮，结果刚吃下一个时辰后就喊腹痛，院正诊治过，查验起饭食来，才知道是桂皮的缘故。”
　　桂皮、茴香之类都是性热的，于孕妇不利，就算其效再微再缓，累积起来终究也是要发作的。
　　皇后称叠琼这一胎保不住，然而从外表还一点都看不出她有任何的异样，因此叠琼依然可以捧着肚子来回走动、端架作势。
　　繁英、玉英两个在陆离身边侍候，不知不觉，竟对同有孕的叠琼生出莫名其妙的敌意，关注得多了，几乎每日都有一则关于叠琼关于其他人的传闻谣言可以讲述。
　　陆离连连点头，笑语道：“由此便可知道小处不可不谨慎。”
　　郑人饮食多喜清淡，陆离就一向不爱在饭菜里加什么香料，而认为食物本身独有的香气、鲜味最诱人食指大动。

作者有话说

　　我的速度啊，我也怀念，可是不得不说，不爬榜真的没动力啊没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