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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转眼就过了几日。
      说起来,兰妃才是最怕热的,披芳宫又是傍水而建,又是遍植参天绿荫,本已经十分凉快,偏只有兰妃仍觉不足,到了夏日最热的时候,还要在寝宫之中摆上几盆冰方觉适意。
      陆离掀起竹帘子进去,便觉一阵沁凉如潮水般澎湃在身上,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兰妃首先提出的抄佛经祈福,先太后冥诞眼看就要来到,若是她自己都没有完成可是要大大丢面子的,因此这几日来兰妃都在赶着抄书,连吃口茶都顾不上,还是报琼、陆离在旁劝着才总算没有废寝忘食。
      先前多日耗费在了周旋应对上,眼下就更要抓紧了,任是宫中凉爽至斯,兰妃额上依旧不免沁出了细密汗珠,还是陆离来到书案旁奉上莲子汤,轻声提醒了几遍,才揉着手腕肯放下羊毫笔来。
      趁兰妃稍歇的片刻,陆离偷觑了眼已写成的一页经文,只见那一手簪花小楷美则美矣,到了此时却已现出潦草疲态来,不由得暗自“咦”了声。
      别的妃嫔也要抄经书,但就像陆离之前说过的,她们大多会让宫女太监代写,哪里会同兰妃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非要全部都自己来,既辛苦又枯燥烦闷,若换成陆离,也必是没有那份耐心的。唯有兰妃,写得这样累,还要苦苦挨着。
      兰妃搅动碗里的莲子,调羹撞击在碗壁上发出一声声清脆,在这难得的片刻悠闲中,她格外地和颜悦色,还和身边的几个宫女说起笑话来。
      “世上都说‘囊萤映雪’,还赞为表率,我却读过一个故事说这个。”兰妃学识渊博,跟宫女们说起故事自然是娓娓道来,“话说,一日孙康去拜访车胤,不遇,问门房——你们可知门房说了什么?”
      报琼头一个抢着道:“定是什么胡话!”
      “何消你说,”兰妃横去一眼,“我问的是门房所说是何事体。”
      到底是陆离淘气些,脑筋转了几转,猜道:“莫不是捉萤火虫去了?”
      兰妃拊掌笑了起来:“可不是!”
      底下几个宫女立时就笑作了一团。
      “我最不耐烦那些欺世盗名的人,说什么‘囊萤映雪’,”莲子汤已经吃完,兰妃搁下碗,重又回到书案前执起笔蘸墨,“有那等闲情,白天却去做什么了?”

      说到捉萤火虫,当晚报琼就婉拒了馥蕙等人一起描花样子的邀请,回头约了陆离去“扑萤”。
      扑萤乃是宫中经久不衰的一项娱乐活动,所谓的“轻罗小扇扑流萤”,不仅有趣,更有一种动人美态在里头,传说曾有妃子久不得见圣颜,寂寞聊赖之下偶一日扑萤时撞见至尊、终于得幸。
      何况它不像扑蝶那般引人注意,须得大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娇娇巧巧为妃嫔们所嫌恶,深宫之中宫女们本就难得消遣,在仲夏夜色的遮掩下结伴同去也可聊以自娱。
      报琼提了个篮子,装了瓜果糕点等物,不似扑萤,倒像要去郊游般,陆离笑她,反被她说:“哪像你,什么也不准备!”
      “我怎么没有准备?”陆离从身后摸出一个银壶来,“至少我准备了酒,举杯对月,岂不比你的什么瓜果来得风雅?”
      两人谈笑间已到了披芳宫旁的一个小亭里。
      这里草木繁盛,最多萤火虫聚集,幸而两人早有准备,身上熏过艾草,在此处也不怕蚊虫叮咬。
      薄纱缝的网子还是报琼做的,若是托陆离,即便缝成了,也只怕针脚大得足够萤火虫逃出生天,在此事上,陆离免不了又要受一番取笑。
      她不服气,奈何报琼所说,半分也没有胡编,想要反驳都找不到下嘴处,只好闷闷去找萤火虫的碴。
      一时却忘了如今身子不比从前,既沉重又笨拙,哪里跟得上萤虫轻盈灵巧、上下翩飞,忙活半天也没捉到一个,自己却已是气喘吁吁,胸口起伏得厉害,没办法再继续。
      回头只见报琼端坐在亭子里,动也不动弹。
      “你这样坐着有什么趣味?”陆离自顾斟了杯酒,仰脖饮尽了。
      “谁说我来扑萤了?”报琼拣起一牙蜜瓜来吃,“赏月赏景不也很好?”
      听她这样说,陆离倒起了几分疑心,这个报琼向来都称最舒服的莫过于躺着什么也不用做,何时竟生出这份雅兴来了?
      疑窦满腹的陆离于是不动声色地替报琼斟酒,一杯接一杯地劝。
      一开始报琼推说不会,只听陆离说:“果子酒怕什么?微醺之时更有迷人情态,岂不闻‘贵妃醉酒’之语?”
      慢慢地报琼也不再推辞,稍饮了几杯。
      果子酒味道甜丝丝,尝起来清淡,实则后劲颇大。陆离喝惯了,酒量练了出来,还不觉得有什么,换成是从不饮酒的报琼,几杯下去就支撑不住、趴伏在了石桌上。
      确认报琼已醉倒之后,陆离才放心下来,走出亭子吹会儿冷风,等酒意褪去。

      忽然在这疏淡月色之下出现了一身白地银龙袍——只有这等颜色才能在夜幕之中醒目。
      “陛下!”陆离赶紧跪了下去。
      萧琸走得近了,方认出是她,弯腰将她扶起。
      “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陆离忽然耳朵发烫起来,轻声道:“扑萤——也不是一个人,只是同来的宫女醉倒了而已。”
      眼睛不由得向亭子里瞟去,这才让萧琸顺着目光注意到此处另有一人。
      “扑萤?”萧琸的反应就好像听说一个极有趣的笑话一样,顿时放声笑起来,半晌才止住了,“昨夜朕路过御花园,赞了扑萤的宫女几句,结果今日就接二连三地遇见扑萤的宫女。”
      说着目光就转到陆离身上,意味深长。
      陆离顿时羞赧难当,低下头去,仍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热辣无比。
      原来报琼一心打的是这个主意。
      扑萤向来都是三三两两同行,陆离继而想到,报琼大约是怕别人生疑,才邀的自己——报琼容色与叠琼只在伯仲间,向来不把陆离视为敌手。
      这一番细细思索过后,陆离不由得既是恼恨又是好笑,报琼苦心计划,到头来却成了为她作嫁衣裳,偏偏这件徒惹笑话的衣裳也不是她想要的,何苦来?
      萧琸转进小亭里,倒了杯酒喝,兴致起来随口吟诵道:“入夜凉风吹不减,冷焰微茫暗度。碎影落、仙盘秋露。”
      虽然陆离文采不佳,又不喜读诗读词,这样浅显的还是能听懂意思。
      略想了想,便低声应和,原本浮现在心头的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到了嘴边却换成:“稍促高高燕,微疏的的萤。”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乃是李商隐《隋宫》里的句子,几多苍凉,在君前诵出是为不敬。
      萧琸内力高深,便是几步外虫儿飞过扑扇翅膀的声音也能捕捉到,何况是近在身侧的陆离?
      不由得微微笑,道:“到底是绿萝身边的,与别人不同。”
      陆离怔了怔,头垂得更低了几分,道:“奴婢蠢笨。”
      萧琸又倒了杯酒,抿了口细细品味,过后道:“这酒叫什么名字?朕竟然从未尝过。”
      “奴婢用覆盆子酿的,并无名字。”
      陆离向来嘴馋,奈何为奴为婢,饭食简陋,蜜饯果子之类难得才能吃到,偶然间看到披芳宫旁一丛覆盆子结了果,饱食一顿后就按记忆中的方子尝试着酿了酒,以方便存贮、取用——否则她如何能得来酒?
      萧琸微一沉吟,便道:“那么,不如称它为‘琼腴’?”
      喻其醇厚绵长而又甜蜜的滋味。
      陆离拜谢了。
      “你酿酒的本事倒真是难得,不像宫女,反像个御酒房的小太监。”这一句不过是萧琸随口的玩笑。
      御酒房掌造御用酒,乃是宦官的机构之一,是以萧琸如此说。
      然而外边掌器用的差事哪里能比得上在宠妃身边尊贵,且常常能够得见天颜?虽知是玩笑话,忌惮着万一,陆离不敢应。
      萧琸又道:“朕幼时与兄弟姊妹们一起也爱扑萤玩的。”
      大概是起了兴致,说着就拿了扑萤的网子出了亭,来到最多萤虫聚集的草丛边,谋定而后动,不消半刻便捉了一网的萤虫。
      陆离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见了那一团绿莹莹的寒光竟不由自主地怔忡起来,一时间心头涌起一股莫名难言的情绪,徘徊不去。
      她这样痴痴凝视着一囊萤虫的模样被萧琸瞥见了,换来一声笑。
      “若是你喜欢,与你便是了。”
      说着就把纱网扎了起来,不容分说地递到陆离手中。于是陆离只好按规矩,又是跪拜又是谢恩个不停,逗得萧琸连连发笑。
      “朕今日另有要务,改天再和你这个小宫女叙话——只是不必再扑萤,夜深露重,小心着凉。”最后萧琸总算止住了笑,拉过陆离的手揉捏玩弄了番,终于离去。
      那一袭白袍留下的背影,就像一团云雾,渐渐消散在了此夜月色中。
      最后留下的那一句话让陆离再一次羞红了脸,两团红晕半刻也未褪去,再看向伏在石桌上的报琼,不由得更加恨恨起来,半扶半抱着才把她拖回屋去。

      报琼惊叫着醒来时,天已微明。
      惺忪着眼正想去点起灯烛,却发现白纱做的灯罩里透出点点淡绿荧光,顶上用了个瓷碟盖住了。
      记起一向心心念念的事,恼将起来,几下就把沉睡半酣的陆离给推醒了。
      “都怨你,劝我饮什么酒!”报琼怒道。
      陆离揉着眼睛坐起来,心下一片清明,却还要故作不知,连连打了几个呵欠才道:“合该怨我——哪里知道报琼姐姐你这样不胜酒力,几下就会醉,把姐姐扶回来可着实费了我不少工夫。”
      又见报琼盯着灯罩看,眼睛一瞬不瞬,陆离走过去拿起灯来,说:“我把昨夜捕到的萤虫都装在了里面,是不是很漂亮?”
      报琼已是气到了极点,奈何她并未言明昨夜之行的目的,此刻倒寻不出话来怪罪陆离,只好怨道:“我昨夜想要赏月赏景的,偏被你坏了兴致!”
      陆离轻笑出声:“既然如此,那报琼姐姐你再挑上一日,到时去想必那些月呀景呀的不会生出多大变化——下回我定然不敢再劝酒了。”
      报琼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道:“罢了罢了,那样的兴致一年半载才能有一回。”

      报琼一整日都意兴懒散,不愿同她说话,陆离也不以为意。去到兰妃身边伺候,与报琼一起接了个装订的活,要将抄写好的一沓纸装订成册,也只需一味埋头做,不消多费口舌言语,反觉省事。
      倒是兰妃在抄书的空当里奇道:“你们两个平日里唧唧喳喳像麻雀似的,今天怎么变作了闷葫芦?”
      陆离向报琼瞥去一眼,只见她垂头丧气、双眼无神,魂儿不知飘去了哪里,不觉好笑,开口道:“昨晚奴婢两个学人风雅、去亭子里赏月,结果吹了半宿的冷分,今早起来一齐喉咙痛——可见所谓的名士风流,奴婢们是学不来的。”
      兰妃闻言就笑了起来——她虽号称才女,但也素来不喜什么“名士风流”,否则便不会说笑话讥讽“囊萤映雪”了。

      先太后冥诞长宁节很快就来到了,而兰妃的十本佛经也终于如期抄写完毕。
      那一叠十本经书里头逸出淡淡兰麝幽香来,一页页翻过去,一色的簪花小楷,端的是精美非常。试问妃嫔中还有哪个能及得上?
      此番兰妃着实出了一回风头。
      源源不断的赏赐被送来,皇帝陛下除了言语上的赞许之外,更连着几日驾幸披芳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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