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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初吻 ...

  •   这个世界上,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1]。

      宁次认为,自己是属于前者的,至少在那个改变他一生的咒印融进骨血里之前,他的童年,从未品尝过苦痛的滋味。

      他着实不是一个喜欢沉溺于过往的人,但还是常会回忆起四岁前的幸福时光。浸泡在炽盛光华中的庭院是他和父亲的修炼场,也是他的桃花源,即使如今深爱的父亲已化为玻璃镜框中冷冰冰的黑白照,那一个个与父亲对练掌法的午后、一句句严肃却温柔的指导、一缕缕蜂蜜般流淌的阳光依然以最美好的姿态留存在他的记忆中,亘古不变。

      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虽然短暂,却像是晶莹剔透的砂糖,于苦海中漾起几丝带些许甜意的细浪,恩赐他这苦透的命运弃儿一点甘美的滋味,好让他不至于在无边苦海里活活溺死。

      只可惜,曾经那些美好得甚至会让人落泪的记忆,早已被无法泅渡的岁月洪流隔开了。宁次站在岸的另一头,与儿时的回忆隔海相望。望久了,他竟产生了一种回忆的画面触手可及的错觉。于是,他朝着海对岸伸出了臂膀,想将那一头的繁花、嫩草、阳光、笑容尽数攥在掌心中。

      奈何此生所眷恋的一切都随着双亲的死亡化为了乌有,当他收回手时,攥住的根本不是美好的过往,而是一抔顺着指缝成股溜走的黄土。

      他抓不住回忆,只能循着轻擦过脚踝的时间水纹一路逆流而上,阅尽一切后,再将对岸的一草一木、一花一叶全都烙进意识深处,让那些无法触及的风景融进自己的生命,让回忆的知更鸟伴着心跳永远长鸣。

      海的另一头玫瑰色的天幕、可爱的金色云朵、于微光下浮沉的蒲公英构成了视野中点滴变换的盛景。被清风扬起的嫩叶在空中飞旋着,摩挲成一片梦一般的影像。在这个隔断过去与现实的地方,宁次看到了许多许多曾经的记忆——

      那是木叶50年的深冬。

      时值七五三节,适龄的孩子们都换上了正式的和服,在长辈的陪同下前往神社参拜祈福。三代火影是个非常重视下一代健康发展的领导者,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针对儿童的祭典一定要大办特办。他本人也十分乐意在节日当天放下工作,走上街头,给孩子们送上一点小礼物。

      三岁的宁次被母亲牵着,身穿绣有日向一族火焰状族徽的深色纹付羽织袴走在街道上,时不时睁着水圆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周边的摊位。他平常很少出族地,除了父亲规定的修行任务外,他还要完成母亲布置的书画作业,礼仪谈吐也是从小的必修课,这样的教育方式注定了宁次不可能像村里的普通孩子一样成天在街头巷尾追逐嬉戏。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如此热闹的场面,祭典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像是新世界的宝藏,每走一步,他都能邂逅感兴趣的事物,转过街角后,立刻又有新的宝藏出现,代替之前的物件牢牢占据他的心神。

      日向一族的家训是「阴阳交感生万物」,一如太极八卦阵。宇宙本是一片混沌,有了阴阳之气,物质世界才能由无极走向太极。而构成万物之基的阴阳两仪又是相生相克、相辅相依的。这便是日向先祖对后辈的期待——不论身在何方,哪怕末日将临,亦能依存于绝望与黑暗,向死而生。

      因为这条祖训,日向一族格外注重培养子女的综合素质,许多日向族人除了必须接受传统的忍者训练外,还要学习花道、茶道、琴艺等专为贵族开设的课程,为的就是不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岁月、不论在大名面前还是火影麾下,都能保持最好的仪态。良好的教养令宁次即使遇上了特别想要的东西也不会像别的小朋友那样拉着父母的衣角撒娇,他只会瞪圆双眼看上一小会儿,然后在眼底放出星辰般的希冀之光前一声不响地收回目光。

      理枝看出了儿子的小心思,停下脚步,柔声问:“宁次,看上什么了?”

      宁次摇了摇头,他确实喜欢上了一个精致的狐狸面具,但又不想表现得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幼稚,只好把心底那簇渴望的小火苗往下压,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无欲无求,但朝着面具的方向飘走的眼角余光还是出卖了他的心声。

      理枝被儿子可爱的模样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蹲下来摸了摸他云团子似的脸颊:“别摆出这副小大人一样的表情嘛,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不管你想要什么,母亲都会买给你哦。”

      “那……”宁次看看面具,又看看笑靥如花的母亲,纠结了老半天,终于确定了今天的确是个特殊的日子,特殊到就算自己稍微「任性」一下下也不会惹母亲生气,这才放心地将期待之色展露了出来,指了指挂在那儿的面具,“我想要那个,可以吗?”

      理枝微笑着点点头。当那个火红的狐狸面具被送到手上时,宁次绽开了一个比蜜糖还甜美的笑容,水灵灵的眸子里折射出喜悦的光彩,像是点缀于夜空中的万千繁星挣脱了月光之绳的束缚,跨越遥远的银河落进了他的眼底,“谢谢您,母亲!”

      他刚想戴上面具,忽然听见街角处传来一阵嘈杂,「小怪物」、「妖狐」的叫骂声夹杂其中,在被五光十色的烟火层层浸透的空气中摩擦碰撞,刺耳极了。

      和大多数三岁稚童一样,宁次也无法轻易克制好奇心。他踩着木屐缓步走过去,只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跌倒在大街中央,卖章鱼烧的油腻大叔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他扔石子:“滚!别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周围聚集了一大票看热闹的群众,但大部分都在帮着大叔指责男孩,无数道毫不掩饰恶意的冰冷视线像带电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可怜的男孩。

      “我……我只是想买一盒章鱼烧……”男孩委屈极了,一头金发因为主人低落的情绪耷拉下来,蓝莹莹的眸子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似涨潮的海洋。

      “像你这样的妖怪就应该饿死!你的存在就是个错误!”大叔挥舞着胖胳膊破口大骂,围观群众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帮腔,肆无忌惮地冲一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孩子发泄他们那可笑的怨气。而事实上,他们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对这孩子的怒火源自何处,他们只是人云亦云,亦或生活不尽如意,所以想找个参照物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宁次不知道自己该上前帮助男孩还是该原地走开,还未等他得出结论,就发现几个叫嚣得最凶的家伙仿佛突然被抽去了灵魂,咚地跌倒在地,嘴唇泛青,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喉咙像是被掐灭了电源的残破留声机,只能发出“嘶嘶”的漏风声。

      “你们没有资格骂这个孩子。”令宁次万万想不到的是,站出来为男孩发声的,竟然是自己的母亲。他从未见过母亲这副模样,她矗立在无数道邪恶的目光汇聚的中心,自一开一阖的唇瓣间溢出的每一个音节都清柔细软,仿佛鸟羽轻轻擦过水面,可细听之下就会发现,她的语调其实更像藏匿于缥缈水意之下的汹涌暗流,寒凉彻骨。

      “你谁啊?”卖章鱼烧的大叔叉着腰恶声恶气地质问,“这小妖怪在我的摊位前晃来晃去,影响我做生意,说他几句不行么?再说了,我说错了吗?他本来就是个怪……”

      尚未来得及吐露残余的尾音,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面前这个色若桃李的女人,大叔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一声闷响,他肥胖的身体重重地撞上地面,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动弹不得了。

      “一个小小的幻术而已。”理枝以看虫豸般的眼神冷冷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随后转过头去,微微弯腰,朝跌倒在地的金发男孩伸出了手,方才冷若冰霜的神色荡然无存,代之以细雨般温柔的微笑,“你没事吧?”

      “嗯……我没事。”男孩愣住了,一时间竟被那个即使在梦中也不曾见过的微笑晃疼了眼,老半天才找回丢失的神智,“那个……阿姨,谢谢你救了我。”

      “不客气。”理枝笑着拉过一旁的宁次,让两个孩子靠在一起,“我们正要去逛祭典呢,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加入我们?”

      “真的可以吗?好啊好啊!”男孩立刻恢复了活力,蓝眸中闪熠的兴奋之光足以与漫天星光争辉。

      宁次捧着面具,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好不容易可以跟母亲单独相处,他一点也不希望美好的亲子时光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破坏。金发男孩一路上都在自我推销,说自己叫漩涡鸣人,是将来要成为火影的男人,声音之大引得整条街的人都朝这边看,要多丢人有多丢人,偏偏自家母亲似乎就吃这一套,不但没发怒,反而摸着鸣人的头夸他有个伟大的梦想。觉得自己地位不保的宁次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遏止了揍鸣人一顿的冲动。

      转过十字路口,宁次的不愉快顿时被一个人的突然到来冲刷得烟消云散,他绽开向日葵般的笑容,朝迎面走来的高大男性挥舞着小手:“父亲!”

      “日差,买到千岁糖了吗?”理枝带着两个小家伙迎了上去。在至爱的丈夫面前,她的眼睛都在发光。

      “买到了,排队的人实在太多,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日差晃了晃手中画着仙鹤和乌龟的袋子,刚想把它交给宁次,余光一转,不经意间站在一旁的鸣人出现在视野边缘。

      鸣人望着那个漂亮的袋子,睫毛抖了抖,眼底的光芒只闪了一下就熄灭了。他知道那不会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普通的章鱼烧尚且无福消受,又怎么可能吃上这种寄托着父母希望子女一生长寿的美好祝愿的食物?毕竟,他没有父母啊。

      徒然施加于手上的重量令鸣人猛地回神,他惊讶地抬起睫毛,只见手中不知何时多个个精致的袋子,正是他无比渴望的千岁糖。

      “还好我买了两袋。”日差拍了拍鸣人的肩,顺便把剩下一袋递给宁次。

      这真挚的善意令鸣人陶醉了,他珍而重之地把袋子抱在怀中,双唇蠕动着,竟忘记了「谢谢」该怎么发音。

      日差将目光投向儿子:“宁次,你的年龄应该比鸣人大。以后进了忍校,要当个可靠的前辈,明白吗?”

      宁次本想甩过脑袋回答一句「我才不要当这家伙的前辈」,但想了想,不妥,这么美好的节日,惹父亲不高兴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他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舌尖一绕临时换了个说法:“放心吧,父亲,我明白。”

      到底是个孩子,走着走着,鸣人和宁次就被各式各样的摊位勾走了目光。两个孩子抛下大人,自顾自地跑了,日差夫妇跟在身后,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神色逐渐变得复杂。

      当视野中那抹摇曳的金色被汹涌的人潮完全淹没时,理枝垂下了头,轻叹一声:“鸣人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大了啊……一看到他我就会想起玖辛奈,还有当年我和水门、富岳并肩作战的日子。”

      日差顺着她的话接白:“是啊,你、玖辛奈桑、还有美琴桑三个人无论出身、性格还是作战方式都不同,居然能成为木叶无人不知的铁三角,真是个奇迹啊。”话题流经此处,他猝地顿住,望向远方的火影岩山,在那里,四代火影正满怀善意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也不知道四代大人看到村里人这样对待鸣人会作何感想。”

      “前些日子,我和美琴想偷偷去探望鸣人、带些蔬果给他,还没到他家就被暗部拦截了,暗部叮嘱我们除了三代大人,任何人不得与鸣人接触。”提到前几天的事,理枝光华流转的白瞳里蒙上了一层阴霾,“如果我还在暗部工作,或许可以利用职务之便暗中照拂一下鸣人,只可惜……”

      “别想那么多了,鸣人一定可以克服困难的。”日差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宁次的事我也很担心啊,每年宗家继承人三岁生日时,分家家主都必须献上自己的子嗣作为「贺礼」,名为礼物,实为守护继承人的盾牌。算起来,雏田小姐明年就满三岁了,我真担心宁次被那个咒印……”理枝眉目含愁,目光越过人海,投向被五彩斑斓的灯火浸湿的远处,仿佛在以目色拥抱并亲吻飞鱼一般穿梭于人群中的爱子,“我真不该把宁次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这一辈的分家都不要孩子,日向一族这可憎的宗分制度是否就可以结束了呢?”

      “千万别这样想,宁次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是我们生命的延续啊。”日差揽过妻子的肩,将她温柔地拥入怀中,“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一定可以克服任何困难。”

      这句简短的安慰比任何良药都更能治愈心伤。理枝被「家人」这词激起的回音拉入了幸福的海洋中,很快敛去了愁容,心满意足地笑着,将头埋进丈夫胸口,低低地“嗯”了一声。

      是的,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任何困难都不在话下。
      曾经,这也是宁次所坚信的。

      至始至终他所追求的,不过和家人在一起、简简单单地活着,可是上天就连这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父亲当了宗家的替死鬼,母亲悲伤过度重病而亡,而他被刻上了象征耻辱的咒印,甚至连生命都不再属于自己,宗家动动小手指头就能轻易地剥夺他的呼吸、斩断他的命脉、送他去往后世的天乡。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同队的李和天天,他们虽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但至少可以为自己而活。尤其是天天,她过的是一种他做梦也无法奢求的自由生活,她就像一方净凉的蓝天,在这片只属于她本人的天空中,她可以化作舒卷的流云,随风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宁次,你是为了保护宗家、保护雏田小姐而生的。」
      恍然间,父亲临终前的话再度回荡于耳畔。换做以前,宁次一定会毫不考虑地回答「是的」,但现在,他再也不会妥协了!

      不,我不是!
      我是为了完成天忍大人的遗愿而生的;
      我是为了改写日向一族的不公而生的;
      我是为了看看这个广阔的世界、为了经历许许多多精彩的邂逅而生的;
      我是为了自己而生的!
      我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我就只是日向宁次,仅此而已!

      在无法传递声光热的虚空中,宁次对着并不存在的父亲的身影,高喊出了终将以生命践行的宿命宣言,字字泣血。

      *

      宁次倏地睁开眼,回忆的画面斗转星移地扭曲变形,漆成月白色的天花板和刺目的日光灯代替过往的点滴记忆,占据了视野,在视网膜中燃起一团又白又冷的冰焰,灼得人眼球生疼。他的大脑仿佛刚从温水里捞出来一样滞重,每一颗细胞都灌了满满一肚子水,失去了运作能力。

      “宁次,你这家伙终于醒了!”
      “太好了……宁次哥哥……”

      一男一女两道声线争相闯入耳孔,凝成一股活水,冲走了盘桓于心底的杂音,灌入鼻腔的来苏水味儿令宁次意识到了这里是木叶医院。他挣扎着将右手探出被沿,扶上床头柜的一角,腰部施力,支撑着软泥般虚脱的身子滑出被褥,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鸣人和雏田守在床边,见他醒了,立刻关切地围过来。“你昏睡了整整一周!纲手婆婆差点下病危通知了!”鸣人元气满满的嗓音仿佛把太阳带进了病房,恍惚中,惨白的墙壁都被他铮铮发亮的声线抹上了一层萤萤暖光,“待会儿凯老师和天天也会来看你,你这混蛋,把大家都吓死了!”

      一周?宁次心一沉,无法相信自己竟昏睡了这么久。他揉了揉太阳穴,艰难地扭动脖颈,望向窗外,试图从外界的景致中捕捉到时间流转的脚步。在玻璃上,他看到一个披散着长发、双眼黯淡无神、面色苍白如纸的人,额上的绷带被取下了,那个闯进眼帘的丑陋咒印令他心头无明业火骤起。

      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真的是自己吗?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狼狈了?他咬了咬唇,十指无声收拢,实在无法忍受自己这副模样被别人看到。

      但宁次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在另一个角度的鸣人和雏田眼中,是比油画更惊艳的存在。

      阳光探过窗扉漏下比层迭尽绽的香槟玫瑰还要芬芳的碎光,又被窗棂的纹理细细削成千丝万缕,藕断丝连的光华似水、又似流苏,浮浮沉沉,捎着善解人意的暖意抹亮了每一丝空气。

      一束璨绮的日晕挤过窗帘的缝隙,未经割裂地直射而入,在鸣人和雏田所在的地方拐出一个钝角后,转了个弯抵达宁次脸颊上,与日光灯的萤焰一道织出一件半透明的霞衣笼住了他的侧颜。而他墨一般垂泻而下的长发则在雪白的病床上铺成一个扇形,又被日光勾勒出明暗相切的金色轮廓,在盛大的日光雨中,他的身影美好得近乎不真实。

      “那个,宁次哥哥……”雏田左手端着一碗汤靠近他,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被单,仿佛生怕惊扰了他,“这是我煲的鸡汤,趁热喝了吧,对伤口恢复有好处。”

      “拿开。”冰雹般的冷言冷语自宁次唇间滚落,不偏不倚地砸在雏田身上。

      雏田有些委屈,嘴唇都瘪了下去:“可是……”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宁次头也没回,目光始终定格在窗外的某处风景上。透过玻璃的反射,他将雏田的表情尽收眼底。

      看着这个瓷娃娃般弱小又惹人怜爱的堂妹,宁次心头阵阵抽疼。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初见她时,想要以兄长的身份保护她的那份心情,即使如今兄妹俩已形同陌路,他依然想用自己的双翼为她圈出一方远离世俗纷争的小空间,让她躲进去,在阳光与花束的簇拥下永远快乐地活着。

      但他很清楚,不管是谁,都不可能永远活在别人的保/护/伞下。尽管他深知雏田这些年为了得到宗家的认可付出了多少努力,但那种程度的努力还远远不够——她至今原地踏步的实力就是最好的证据。为了让雏田早日独当一面,他必须狠下心来,用最极端的方法激励她成长,哪怕会让她恨他一辈子、会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兄妹关系彻底分崩离析,他也必须这样做。

      而最快的成长方式,就是「憎恨」。

      见证雏田成长,也算是践行了当年许下的那句「永远保护她」的承诺。

      雏田自然不可能读懂宁次的真意,但堂兄的样子着实让她心疼。其实这些年她一直在为修复宗分关系烦恼着,奈何实力太弱,就连父亲都放弃了她,将全部心力转移到了妹妹花火身上。当年,父亲将她撵去忍校,就等于向外界宣布她与继承人的位置彻底无缘了。她实在不知道被家族放弃的自己该怎样做才能填补宗家与分家的隔阂、才能找回当年那个强大温柔、让人想要依靠一生的堂兄。

      深吸一口气,雏田鼓足勇气,抬高了音量:“宁次哥哥,你的痛苦我都知道,但再怎么样你也不应该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我听凯老师说了,战斗中,你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尾兽,那可是尾兽啊,你怎么能……”她猛地顿住,几乎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沉吟良久方才找回了继续编织话语的勇气,“你的身体都已经这样了,就不要逞强了,快把汤喝了吧。”

      香气扑鼻的鸡汤递到了宁次面前,咸香四溢的鸡肉像白中透粉的玉石安然躺在色泽金黄浓郁的汤汁里,虫草、蘑菇、冬瓜等配菜汇成一条流动的彩带,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雏田小姐,你真的……”宁次终于转过了头,目光落到端着汤碗、眼里满溢着关切的少女身上,缓缓伸出了手。

      雏田露出了笑容。

      “……很烦人。”

      雏田的笑容僵在脸上。

      有凉薄的怒意在宁次眸中旋转着,他的目光比所有人喝过的最冰冽的水还要清冷几分,像深冬暴雪中灼灼燃烧的冰焰,拨开重重雪幕探身季节深处细看时却只有一块安静反射着阳光的融冰。

      雏田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攥住了心神,不由得偏过头,眼神飘忽,不敢与宁次有半分目光接触。

      下个瞬间,宁次遽然开启白眼,双颊青筋乍现。一团小小的风自他掌心间流窜而出,雏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风力向后重重地推了一把,咚地撞在墙上,手中的汤洒了大半。

      “你干什么?!”鸣人看不下去了,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把抓住宁次的领口,劈头盖脸的怒吼声仿若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陨石,密集地砸下,不给人一点逃跑的机会,“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一周是谁在照顾你的?是雏田!她为了你,几乎一周没有合眼,你居然这样对待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宁次迎头接下鸣人磅礴的怒气,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任他怒骂。白色病号服的领口被他粗暴地扯开,露出两痕精致得好似用美工刀精雕细琢而成的锁骨。

      “鸣人君,算了,别这样……”雏田急忙放下汤碗,想把两人拉开,没料到右脚被泼溅在地的汤汁滑了一下,“哧溜”一声,她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向鸣人斜了过去,正巧撞上了鸣人的后背。在多米诺骨牌效应下,吃了一记撞击的鸣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宁次倒去。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雏田看着唇碰唇的鸣人和宁次,“啊”地惊呼一声,火烧云般的红晕霎那间爬满脸颊。

      属于鸣人和宁次的世界凝滞了,前者愣在原地,四肢麻木、浑身发抖,除了深深映于眼底的那双白眸,一切都不存在了。兴许是以紧贴的唇瓣为原点蔓延开的暖流作祟,后者的大脑也短促地失去了运转能力,竟有那么片刻分不清现在坐在床上的人究竟是写着日向宁次这个名字的灵肉还是被灼骨的热浪冲散了灵体、只余一具空壳的木乃伊。

      雏田的惊呼声是什么时候响起的,属于两个少年的世界就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始运转的。

      鸣人猛地想起毕业分组那天在教室里被佐助支配的恐惧,再也绷不住了,一把推开宁次,转过头掐着脖子用力咳了几声:“雏田,你看你干的好事!宁次,你这该死的家伙,我一定要杀了你!”

      “对……对不起,鸣人君,宁次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雏田已经语无伦次了,白海螺般的手指绞在一起,脸红得仿佛随时都会浸出血来。

      “无聊。”反应比鸣人慢了半拍的宁次也找回了失落的声音,迅速将散落一地的假面拾起拼凑好,一掌按在病床上,凭空消失了。

      这间病房,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

      宁次用意念转移到了木叶最繁华的商业街上,这是他第二次使用通灵之术,多少明白了其中原理。他曾在书中看过飞雷神之术,那是一种可以实现空间转移的高难度忍术。与之不同的是,他独有的通灵之术无需标记就能自由跳转到脑内所想的任何空间,但代价比之飞雷神之术更恐怖。

      仅仅跳转一次,就抽干了他昏睡以来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全部查克拉。不仅如此,已经愈合的伤口也有了开裂的迹象,鲜血自绷带缝隙间渗漏而出,胸口半透明的肌肤浸泡在一片泛滥的红色汪洋中。如果不赶紧找地方歇一会,恐怕待会儿这里就会多出一具横死街头的尸体,演变成一幅和阳光充沛的午后美景毫不搭调的血腥惨状。

      宁次一边强打精神走向街边的休息椅,一边撕下一截沾着斑驳血迹的袖子缠在额头上,遮挡额上的咒印。

      “快看,那个人就是日向宁次,日向一族百年难遇的天才。”
      “听说他打败了雾隐的尾兽。”
      “什么?居然打败了尾兽?怎么可能?”
      “太恐怖了……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吧。”
      “木叶这些「天才」,怎么全都是些牛鬼蛇神的?以前那个宇智波鼬也是……”
      “我看日向宁次迟早变成下一个宇智波鼬!”
      “妈妈,他就是日向宁次吗?好帅啊!”
      “不许看,百合子,那个人很可怕,绝对不能跟他接触,听到了吗?”

      极不友善的议论声像幽幽不散的鬼影,游走在宁次身边,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根本不屑于搭理。对于这类毫无交往价值的人,多施舍一个眼神都是欠奉。

      忽然,宁次的后背被人轻轻戳了一下。他回过头,不期然跌进一汪碧绿的深潭中。炎炎夏日,在这抹演绎着生命的动人色泽中游弋无异于饮下一杯加冰薄荷茶,令人从头清凉到脚底,从医院带出的烦躁顿时烟消云散。

      “好久不见啊,宁次宝贝,还记得我吗?”身着湖蓝色抹胸连衣裙的冥微笑着朝他摆摆手,笑容与盛放在夏日午后的绣球花一样灿烈。

      仅仅一个简单的表示亲昵的词汇,就将好不容易消散的烦躁感再度卷来,如果忽略「宝贝」这个称呼,宁次觉得自己大概会很高兴与她再度相见。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笑容灿烂的冥,口吻不善地质问:“你怎么会在木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07.初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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