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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枕边 ...
“你怎么在这里?”望着出现在木叶街道上的冥,宁次有些诧异。
冥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宁次打量自己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戒备,便弯了弯唇,打算以笑意消除对方的警惕心:“你不知道?”她耐心地解释,“一周前,木叶和雾隐缔结了建交协议,今天正式举行签字仪式,我作为雾隐上忍,随同元师长老来木叶进行友好访问。”
昏迷了一周的宁次并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他静静地听着冥讲述,「签字仪式」这几个字蓦地刮来一阵卷着冰粒的风,吹至他心底时,一把推倒了他用以封存心事的墙,将那些藏在心底深渊的黑暗记忆一股脑儿揪了出来。
宁次站在原地,心脏像被突然甩进了冰河中。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四岁那年,云隐以递交和平协议为由来木叶访问,签字仪式结束当晚就发生了那件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回忆的事。
大国博弈就像海上飓风一样诡谲多变,这其中牵扯太多,和平绝非仅靠一纸文书就能维系——这个道理,失去了父亲的宁次比任何人都清楚。多年来,雾隐对外闭关锁国,对内种族清洗,族群之间冲突不断,「血雾之里」的名号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消除。五大国眼下的和平现状就像悬停在睫毛上的银针,哪怕最稀薄的空气拂过,那根针都会立刻落下,彻底打破这表面平衡实则暗流涌动的局面。
如果雾隐像当年的云隐那样打算夺取白眼,如果有一名雾忍恰好死在日足手中,如果雾隐以此作为要挟的筹码逼迫木叶交出日足的尸体……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日向一族会怎么做?木叶会怎么做?要知道日向一族再也没有第二个日向日差了,这种情况下牺牲的又会是日向分家的谁?这可憎的因果循环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终结?
宁次咬了咬唇,强自压下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冷声问:“不是说友好访问吗?你怎么没跟团队一起行动?”
“因为我想来商业区体验一下木叶特色美食呀,所以和同伴分头行动了。”冥不假思索地答道,“这是我第一次来木叶,可以给我推荐几家美食店吗?”
宁次皱着眉头,这个理由显然无法令他信服。也许她打着体验美食的幌子,真实目的是摸清木叶的路线和建筑结构,以便日后潜入。但仔细想想,如果只在商业区附近逛应该还不至于把整个木叶的地形图都记在心上,于是他暂且卸下防备,面无表情地问:“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只要是你推荐的就好。”一丝期待之色在冥翠色/欲滴的眸子中闪过,宛若繁茂星光沉落净湖。望着这个灵鸟般清暎俊逸的少年,她觉得心情好到难以言喻,就好像自少年唇间逸出的音节全部凝结到了一起,化作一条寒凉的清溪,静静流淌着,一直流淌到她的灵魂深处,悄无声息地带走污秽。
谈及美食话题,宁次猛地想起自己说过任务结束后会还她钱,但后来昏迷了整整一周,还钱的事就不了了之了。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便转过身子,打算给她带路:“走吧。”
宁次的举动反倒让冥犹豫了,她原本没打算让他给自己当导游,更何况他的状况似乎不佳,瓷白的面颊像大理石般毫无血色,初见时犀利如冰刃的白眸此刻尽显疲态,斑驳的血迹在他的白色衣衫上洇开朵朵葳蕤的山茶花,看样子是伤口还未愈合就又裂开的结果。冥很清楚他伤成这样的原因,毕竟派羽高前去活捉他的正是她本人,即使没有亲临现场,仅是看着宁次满身深浅不一的血迹就能令她想象出当时的战斗是何等激烈。
一股难以言状的痛感扼住了冥的心神,究竟是怎样惨不忍睹的战斗,才会让鲜血在这样一个皎月般明洁的少年身上留下痕迹?她突然觉得十分愧疚,有些心疼地问:“你受伤了,陪我去吃饭真的不要紧吗?”
“……一点小伤而已。”宁次甩下一句冷言,朝商业街的方向迈开步伐,示意冥再不跟上就把她扔在这里不管了。如果不是欠她钱,他绝对不会善心大发地给她当导游,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修炼。
被宁次冷漠对待的冥并没有不快,她笑着跟上前者的脚步,“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我们出发吧,宁次宝贝。”
句末的那个词尾音微微上扬,音节与音节间勾连缱绻,仿佛蕴藏着无数撩拨心弦的小钩子,传至宁次耳畔时,他顿时觉得浑身好好似被羽毛刮挠过一般不自在,“……不要这样叫我。”他扭过头,口吻中带着警告。
宁次的反应像一针催化剂,成功激活了冥体内的兴奋因子,望着这个表面如万年寒冰般冻人亦冻己、实则却纯情得连「宝贝」这个词都听不得的少年,冥不禁笑意更甚,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宁次的肩,勾起唇角调侃道:“哎呀,还害羞呢?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宝宝嘛。”
“……”宁次额角流下一滴冷汗,彻底丧失了语言能力,这女人究竟是从哪儿看出他在害羞的?唉,算了,她开心就好。
*
当一缕温煦的暖橘色灯光代替从街头沾染而来的世俗气息,将二人温柔地包裹住时,宁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带着冥来到了一乐拉面。装潢简洁却温馨宜人的环境充满烟火气息,在这个阳光如同滚烫的溏心蛋液般四处流淌的炙闷夏日,倒也格外令人舒适。
“哟!这不是日向家的小少爷吗?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了呢!”手打大叔热情地朝宁次打了个招呼,目光顺势落在了他旁边的冥身上,“这位是……?”
“我是雾隐上忍照美冥,今天来木叶做友好访问,请多关照了,老板。”冥朝手打大叔露出笑容。
宁次侧过脸颊,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她游刃有余地介绍自己的样子,心沉了下去。
这个女人的脸上似乎任何时候都挂着微笑,那微微上挑的眼尾、流光溢彩的翠色眸子、还有因笑意轻轻扬起的唇角仿佛并非出自血肉之躯的凡人,而是由工匠精心制作的人/皮面具,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仿佛能把尸横遍野的炼狱都过成多姿多彩的乐园。被笼中鸟的悲苦宿命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宁次早已忘记了该如何微笑,所以他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像她一样无时无刻不以笑容待人接物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冥的笑容给他一种亦真亦假的感觉,能做到这点的人不是脑子里缺根筋的傻子就是城府极深、善于用假面掩饰真心的阴谋家。显然冥不属于前者,至于是不是后者,那就不得而知了。
“两位要点什么?”手打大叔爽朗的声线将宁次从思绪的海洋中拽了出来,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菜单,答道:“跟以前一样。”
“冥小姐呢?”
“每一样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呢……”冥盯着菜单自言自语道,目光随着菜名的排列顺序一行行地移动着,努力思索的模样莫名显得有些可爱。思考片刻无果后,她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宁次,“好难选啊……你能帮我推荐一下吗?”
“……这里的味增叉烧豚骨拉面很好吃。”宁次下意识答道。
一乐除了卖传统日式拉面外,还兼售炒面、拌面、冷面等许多种类的面食,鲱鱼荞麦面是其中的冷门产品,但却深得宁次喜爱,每次来一乐,他都会点上一碗,在汤汁的咸香、鲱鱼的幼滑和面条的筋道中反刍,一点点地追忆母亲的味道,这次也不例外。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口感清淡的鲱鱼荞麦面,既然要给人推荐,最明智的做法自然是推荐这家店好评率最高的精品。他其实并不确定一乐的销量冠军是哪种面,但直觉让他坚信,令鸣人那个笨蛋爱到死去活来的拉面味道一定不会差。
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来了,手打大叔转身到后厨接了两杯冰镇柠檬红茶摆在两人面前,大手一挥:“雾隐的贵客远道而来,这顿饭算你们半价!冥小姐,一定要为了木叶和雾隐的和平关系努力哦!”
“谢谢您,老板,我会的。”冥从摆放在桌子上的小筒中抽出一双木筷,“咔”的一声,将筷子一分为二,“我开动了——”
尾音落下的同时,她不经意间瞅见坐在身旁的宁次正在整理头发,一些略长的发丝像不听话的顽童从他的指缝间悄然滑出,发尖蹭到了碗口,沾染了几丝似有还无的鱼香。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长发往脑后挽,但还是有一部分发丝挣脱五指的束缚溜了出来,在他胸前垂下数道墨色的涓细水流,实在是影响吃面。
宁次习惯将一头长发扎成一整束,发尾用橡皮筋固定,但刚从医院出来的他身上根本没有橡皮筋,加之双手在那场战斗中受了伤,平日里十分听话的头发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赘,简直像一群调皮的小鬼头,完全把他的手指当成了可以肆无忌惮地玩耍的滑梯。宁次梳弄了半晌,非但没能整理好头发,双手反倒越来越使不上力了。
“要我帮忙吗?”看出他的手抖得厉害,冥善解人意地将椅子朝他挪近,柔声问。
“不用。”正在与一头长发苦战的宁次看都没看她,冷淡地答道。
“别逞强了,你的手使不上力不是吗?再不快点面就要凉掉了哦。”冥微微向前倾身,不由分说地按住宁次的肩膀转了半圈,让他背对自己。
当冥纤细修长的玉指触碰到肌肤时,宁次顿时触电般浑身颤抖了一记。除了修炼时和别人对打,他本能地排斥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不论男女。自打额上那个可憎的咒印折断了他骄傲的双翼、将他囚禁在命运的铁监中时,他的心就冻成了一片就连月光都不愿意眷顾的蛮荒冰原。只有午夜梦回之际想起父亲语重心长的教导与母亲温柔似水的笑靥时,才会有稀薄的天光破开重重阴翳,在那片冰原上拓印出小小的光斑。
“不要碰我。”宁次不悦地蹙眉,下意识想拍开冥的手,但还未来得及这样做,长发就落入了后者手中。“我都说了别害羞嘛。”冥挑逗似的拨弄了一下宁次的发丝,絮絮地说,“我有个小我七岁的弟弟,他小时候我也常常像这样给他整理头发。你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都跟他一样可爱,如果你不介意,完全可以把我当成姐姐,我非常希望多一个弟弟哦。”
“……”宁次的眉头折得更深,一丝微妙的情绪波动像一缕起伏的水纹,于他眼底划过。从小到大,从未有人用「可爱」这个词眼形容过他,他实在不知道她得出这个结论的依据是何在。再说了,弟弟是可以随便乱认的吗?
见他半天没吭声,冥便默认他接受了自己这个「姐姐」,开始替他梳发。宁次墨色的长发在她的指缝间如若柔软的细沙涓涓流泻着,在温暖灯光的映衬下宛若被星辰亲吻过,发丝边缘泛着半透明的流光。饶是铁石心肠的杀手,抚摸这头细软如绢的长发时,也会被指缝间传来的温柔触感唤醒心底深处最原始的善念。不知不觉间,冥的手法越来越轻,每一帧动作,都轻柔得像是在爱抚一个稚嫩的新生儿,她怕弄疼了他,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破坏了这件造物主倾尽毕生心血精制而成的艺术品。
冥的发质偏硬,打理起来十分困难,她习惯用发胶将一头又长又卷的发丝固定成一种类似于一棵松树的发型。为宁次梳头让她头一次知道了原来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柔软的秀发,柔软到甫一触碰,就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沐浴着舒缓的安魂曲沉入美梦中。她实在是羡慕得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感慨:“你的发质真好啊,能告诉我保养秘诀吗?”
“……你认为忍者会有时间保养头发?”宁次口吻不善地反问,冥的问题简直就是在质疑他作为忍者的专业性。
冥恶作剧似的加大手中的力度,拉了一下宁次的发尾:“好弟弟是不可以这样跟姐姐说话的哦。”
发丝牵动头皮的刺激在骨传导的作用下滑进宁次的神经中枢,他顿时如遭电击,猛地甩过脑袋瞪了她一眼,声调拔高:“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我姐姐了?”
冥解下头上的蓝色发圈,手法娴熟地帮宁次固定住发尾,慧黠地一笑:“宁次宝贝真容易害羞呢,好可爱啊。”
宁次再也绷不住了,转过脸,眸中杀气乍现:“我警告你,别再这样叫我了,否则我就……”
“否则怎样?难不成你想杀了我啊?嗯?”冥笑着替他补充了后半句,说罢忽地凑近,呼出的柔热气流像一片饱蘸了夏日微醺气息的花瓣,不经意间扫过宁次的后颈,令他浑身一阵酥痒。
那一丝丝带着芬芳的吐息游走在肌肤上,以最温柔的姿态磨平他周身冰淬一般的棱角,抽丝剥茧地将他的锋芒一点点包裹、藏匿。饶是性格再恶劣的人,也会被她弄得没有半点脾气。实在没辙的宁次只能以一声无奈的微叹作为对她的回应。
正在后厨忙活的手打大叔将两个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会心一笑,木叶天才下忍与雾隐精英上忍居然聊得如此投机,看样子实现两国和平指日可待啊,真是太好了,这样老百姓才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
用餐时,冥时不时会跟宁次分享自己第一次来木叶的新奇见闻。宁次与女性相处的经验实在匮乏,想好的措辞总会被她三言两语就给堵回去。几个尴尬的来回后,他索性不再与她交换只言片语,而是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鲱鱼荞麦面上。
虽然冥早早拿出了几张钞票,但这顿饭最终还是宁次付的钱,看着他毫不退让的样子,冥便收回了推辞的话语,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从一乐拉面出来后,两人并排走在繁华热闹的商业街上,娉婷婀娜、明艳似火的雾隐美人所到之处步步生莲,每一个与她擦身而过的男性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两眼,想确认那惊心动魄的美是不是出于某种精妙绝伦的幻术。比她矮了整整一个头的白眼少年身着沾满斑驳血迹的白衣,一脸郁卒地走在她旁边,完全不知道这幅并肩而行的画面吸引了多少路人的目光。如果忽略二人的身高差,或许任何人都会把他们当作西方神话中冷血嗜杀的魔鬼撒旦与蛊惑了神灵的妖艳魔女莉莉丝。
沉默横亘在二人之间,像一方薄薄的纱,缓缓铺展蔓延,将俗世的杂音尽数隔绝在外。走了一阵子后,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氛围,冥启唇打破沉寂:“你知道今早举行签字仪式时我在想什么吗?”
宁次投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继续说,而他会视情况决定回不回答。
“我在想你。”
「你」字的发音被她刻意咬重了些,迷魅婉转中透着几丝甜意的声线与夏日曛风深情交融,卷进耳孔时,宁次蓦地感觉心脏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后又被丢进了温水中,丧失了跃动的能力。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句恶趣味的玩笑话,但这一个个勾勾绕绕、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镇魂曲般的甜美音节还是拨动了他的心弦,令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常唱给他听的那首和歌。这绝对是双亲接连辞世以来他所听到最温情、最动人的话语了。
人类到底是脆弱的生物,总会偏爱温暖的事物。宁次心头翻起一阵复杂的思绪,他闭了闭眼,将险些流泻而出的情绪关回眼底,板起脸问:“……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冥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心花怒放,忍不住笑出声来,清脆琤璁的笑语化作翩跹起舞的灵鸽,衔着阳光与花香,把爱意带至木叶的大街小巷,“哎呀,我开玩笑的,你的反应也太可爱了吧?”
“……”宁次无奈地扶额,就知道是玩笑!
“其实我在想——”冥仰起头,眸中映出几丝舒卷的云絮,蔚蓝的晴空与她洌泉般的碧眸相映成趣,一时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天空张开怀抱温柔地悦纳了湖水,还是湖水漫上云端与天空融为了一体。她的口吻有些飘忽,像是在说给宁次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木叶的蓝天真的很漂亮,雾隐气候恶劣,几乎一年四季都是阴天,许多出生在血雾时代的孩子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天蓝色是什么样的。”
蓝色是天空与瀚海的颜色,是希望与远方的颜色,亦是冥最喜欢的颜色,但很多别的同期不喜欢,他们觉得身为雾忍就应当以雾隐灰沉沉的阴天为荣,怎么可以喜欢晴天呢?是以嗜爱蓝天与阳光的冥常被他们嘲讽是个怪胎。
宁次侧眸望向正仰望苍穹的冥,看见如练的流云在她眼底曳出一道细浪般的痕迹,她的语调像葬礼上的挽歌,如烟似雾,悠悠地飘到天上,聚合成叆叇的云烟,复又凝结成砂糖粒般的小雪花,扑簌簌地飘落而下,每一片都落进了宁次心里。尽管对这个女人不甚了解,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确定,她说的全都是真心话——她那仿佛要挣脱眼眶的束缚、飞上天空与云彩拥抱的目光、怅然若失的口吻、还有翻卷在音节间的复杂情绪……每一个细节都在给他这样的暗示。
雾隐被认为是忍界最不幸的出生地,那里没有手足之情、同伴之爱、团队协作这些概念,更没有孩子就是希望这样的说法。雾隐的孩童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被神灵残忍地赋予了战争兵器的宿命,高层会根据一个孩子能为村子带来多少效益衡量其个人价值,被认定为没有价值的孩子会被处决,把口粮留给那些有价值的孩子。宁次很早就从书中得知了这种毫无人性的优胜劣汰机制,在雾隐,唯一能证明个人价值的只有两个字——活着。
他看了看身旁的冥,蓦地感觉心脏一阵抽疼,她究竟是怎样在那种极端环境中存活下来的?
这时,一个震天价的喊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宁次!总算找到你了!”
那个声音实在太特别,宁次甚至不用看就能在脑海中描摹出声音主人竖起一头金发、像只暴躁的狐狸一样愤怒叫嚷的样子。果不其然,他一回头就看见鸣人哒哒哒地朝这边跑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雏田。
宁次的神情立刻冷下来:“又是你?有事吗?”
一看见那张仿佛别人欠他二五八万似的扑克脸,鸣人就气不打一出来:“我今天一定要跟你说道说道!雏田对你那么好,辛辛苦苦照顾你、给你熬汤,你居然这样对待她!”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你们两个人的脸,除了执行任务之外我一刻也不想看到。”宁次昂起头,无所畏惧地迎上鸣人喷火的目光,霜雪般的冷语自舌面滑出。
“鸣人君,这里可是大街上,别这样……”顾不得调匀因极速跑动变得紊乱的呼吸,雏田慌忙拉住鸣人的衣袖试图劝解,同时投给宁次一个有点委屈的目光,“宁次哥哥,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快回医院去吧,待会儿纲手大人就要来查房了。”
“我回不回医院应该跟雏田小姐你无关吧?”宁次勾唇冷笑,话里的火药味愈来愈呛人。
向来吃软不吃硬的鸣人体内的火山被宁次彻底激活,“别拦着我,雏田!”他猛地抽回衣袖,失了火的大嗓门引来一大群围观的人,“我今天一定要把他揍趴下,揍到他给你道歉为止!”
就在鸣人迈开双腿冲向宁次时,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他的头顶,冥的声音被徐风送来,严丝合缝地填补了每一丝空气的罅隙,宛若繁花开遍天地,“什么事这么生气啊,少年?”
发丝间传来的触感穿过头皮,像绵软的蚕丝,包裹住每一根血管。鸣人愣住了,全身的每一处感官都挣开理性的枷锁,在这暖意匍匐的撩拨中游弋着,大脑脱水结晶为一颗糖粒,融进这甜蜜蚀骨的浪潮中,老半天他才找回失落的声音:“唔……漂亮姐姐,你是谁啊?”
“我是照美冥。”她刻意掩去了雾隐忍者的身份。
“我……我是漩涡鸣人,请多指教。”鸣人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连自我介绍都说得不太利索,他盯着冥看了好一会儿,憋了老半天才从舌尖滑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称呼,“那个,小冥姐,你……”
“嗯?”冥眨了眨眼,挑逗似的发出一个语气词。
鸣人被冥如火的艳光晃得有些失神,双唇嗫嚅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冥的目光转了半圈,落到了鸣人身后面露羞怯的短发女忍身上。
少女肤若凝脂,五官轮廓与宁次有七分相似,一双水圆的小鹿眼大而灵动,像沁了水的夜明珠,朱唇好似一点丹樱,最惹眼的是,少女刘海下的额头干干净净,不见丝毫痕迹。
——是日向宗家的孩子。
冥目色加深,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旁的宁次,后者额上缠着绷带,尽管无法看见被绷带掩去的景象,于血雾时代挣扎求生多年习得的老道还是让她立刻得出了结论——宁次来自日向分家,他那双比她梦回幻境见过的最皎洁的明月还要澄澈几分的、却不幸地被施加了咒印的白眼,是雾隐高层口中的「残次品」。
日向一族内部关系有多糟糕,连她这种毫不相干的外人都略有耳闻。
为了试探宗家与分家的矛盾究竟激化到了何种地步,冥朝雏田友好地笑了笑:“好可爱的小姑娘,你是宁次的妹妹吗?”
心思单纯的雏田自然不会明白冥的提问用意何在,面对陌生人,她本能地想躲起来,四周却并没有可以给她藏身的地方。她的脸涨得通红,葱根似的手指绞在一起,声音小得哪怕最微小的气流袭来,都会瞬间将那一个个音节碾成齑粉:“嗯,是的……”
“……不是。”
音色迥然不同的两道声线同时响起,在空气中碰撞重叠。
“我没有妹妹,也没有家人。”宁次面如死神,丢下这句无情的宣言后,冷冷转过了身,留给鸣人与雏田一个冰雕般的背影,从头到脚都写着「别来烦我」。
听宁次这么一说,鸣人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顿时又窜得老高:“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这是我们日向一族内部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宁次头也不回地报以讥诮。
愤怒的烈焰在鸣人眸中沸反盈天地燃烧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今天不把你揍得满地找牙我就不叫漩涡鸣人!”
“哼,有意思!”宁次冷哼一声,“尽管放马过来吧!”
“鸣人君,宁次哥哥,你们都冷静一点!”眼见一场大战一触即发,雏田情急之下张开双臂横在了两个少年中间,以自己娇柔的身躯充当隔绝战火的壁垒。
将宁次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的冥福至心灵,一切果然如她所料。
从宁次与雏田肖似的骨相来看,就算不是亲兄妹也必定有血缘关系。这对日向家的孩子一个柔弱羞怯,一个锋芒毕露,真是有趣呢。并且种种迹象皆表明,宗家与分家的确不和,这一点或将成为击破日向一族的制胜法宝。
冥看了看两个少年和挡在他们中间苦苦劝阻的少女,忽然觉得耳膜有点顶不住了,很显然,如果放任鸣人继续闹下去,这趟愉快的木叶行将会彻底泡汤。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她小碎步走过去按住鸣人的双肩,清声道:“鸣人,我正在和宁次约会呢,你们的战斗就留到下次吧,好吗?”
“诶?约会?”鸣人面色骤变,反应过来时惊得双眼都瞪成了铜铃,目光在冥与宁次之间游走了好几个来回,毫不掩饰难以置信的神情,“小冥姐你……和宁次?约会?”
冥笑着点头,雏田在惊讶与羞涩的组合拳攻击下丧失了语言能力,宁次的脸则一瞬间黑成了锅底。
“可是你的年纪看上去跟卡卡西老师差不多诶,这样也能约会吗?”鸣人怔愣半晌,忽然没心没肺地冒了这么一句。
——旗木卡卡西,年方二十七的木叶天才拷贝忍者兼大龄单身汉,他的名号谁不知道?
不管几岁,年龄问题似乎永远是女性们共同的雷区。下一秒,冥一手搭上鸣人的肩,唇角扯出抹阴森森的笑弧,周身散发出夺命的低气压,在鸣人看来,这样的她俨然来自地狱的索命恶鬼,“你刚才说什么?好想再听一次啊~”
鬼谰般的呓语仿若一双魔爪,倏地钻进体内,将每一滴血、每一缕心魂、每一个活着的信号都剥离出来,鸣人被她浑身流溢出的阴冷气息弄得寒战连连,下意识后退半步,脑海中警钟长鸣——完蛋了!尽管她依旧保持着微笑,但鸣人还是下意识想起了小樱的爱之铁拳,女人这种生物果然超恐怖的!
“那就不打扰二位了,雏田,我们走!”意识到再待在这里或许真的会没命,鸣人忙拉过被「约会」这个词震撼得脸红心跳的雏田,逃跑前还不忘甩给宁次一句并没有实际效果的威胁,“你给我等着!”
*
待鸣人和雏田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宁次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冥,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慢吞吞地从喉管中磨出个四音节词:“……谢谢。”
“谢什么?”
“鸣人那家伙实在难应付,谢谢你替我解围。”宁次着实不是一个善于表露情感的人,饶是温存的道谢词,也被他清泠似雨的口吻濯洗得像冰冷的公文。
“不客气,你请我吃了拉面,我帮你也是应该的。”冥笑答,说罢忽然歪过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边一家装潢奢华典雅的店铺,自那家店闯入眼帘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仿佛被按下了定格键,外界的纷扰不复存在,除了店里的东西,她把一切都忘记了。
宁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街边有家美妆店。想到一乐拉面并不贵,而雾隐的物价比木叶整整高了两倍,算起来他并没有还清欠款,便主动开口:“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他的口吻一如既往的清冷,这句本该是情侣间为了增添浪漫而说出的话由他口中讲出时更像公事公办,但对冥显然很受用。听到这话,她顿时露出春风般的笑意,眼睛弯成一轮月牙儿,“真是个贴心的好弟弟呢,那姐姐就不客气咯。”
“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弟弟……”宁次话还没说完,冥就一头扎进美妆店不见了踪影,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阵穿堂风。宁次怔在原地,感受着清风撩拨脸颊的习习凉意,不禁汗颜,难道她使用了瞬身术?
宁次在美妆店门口等了许久,一直等到实在忍不住想离开了,冥才慢悠悠地从店里踱出来。她拿着两支鎏金管身的口红,在胳膊上画出两道在宁次看来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区别的痕迹,问他哪个色号好看。
宁次敢打赌,就算他开启白眼研究一整天,也看不出那两个色号有什么区别。
“……你喜欢就都买,我来付钱。”宁次被她弄得实在不耐烦了,提出一个十分中肯的方案。
“那可不行,这个品牌的口红可不便宜哦。”
“……你觉得我买不起吗?”宁次双手环胸,挑眉质问。
“我的意思是,忍者赚钱不容易,看到你的血汗钱就这么溜走,我会心疼的。”冥将胳膊肘抬到眼前,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终于挑好了色号,指了指其中一道玫瑰色的划痕,“那就这个色号吧,这个牌子的口红是我最喜欢的,可惜雾隐封闭了这么多年,想买到木叶独创品牌的口红只能找代购,经过多次中转才能拿到手,唉……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让雾隐和木叶建交,等以后雾隐完全开放了就能和木叶进行正常的商业贸易往来,买口红也方便多了。”
合着两国建交就是为了满足这女人的爱美之心?觉得三观被彻底刷新的宁次无语凝噎,建交这么严肃的事是可以随便乱来的吗?
冥钟爱的口红牌子名叫「德洛莉丝」,这个需要舌尖三次轻触上颚再三次落回牙床才能念出的绝美名字总能令她联想到一幅深爱彼此的情侣三度试探对方的双唇、直至交换第一个深吻的浪漫画卷。她选定的色号叫「枕边话」,是今年新出的特调玫瑰甜茶色,号称采用了特殊的成膜技术,完全做到了滋润却不沾杯,新口红一上架就断货的事实也证明了这点确实不假。
涂上了口红的冥妖冶妩媚的气质中多了点儿小鸟依人的温柔,本就丰盈饱满的双唇被口红衬得好似清晨刚刚摘下还凝着露珠的玫瑰,温润淡雅的奶茶色中透着抹婴儿肌肤般诱人的嫩粉色,令人联想到情窦初开的少女面颊泛起的红晕。
“怎么样?好看吗?”冥像个小女孩似的嘟了嘟嘴,问宁次。
宁次眼神复杂地凝望着冥,确实很美——这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她的双唇上那一点莹润清透的水光落进他眼底,像凝固了一般占据着他的视网膜,她那甜美得仿佛黏着香甜浓郁的红糖拔丝的声音,透过耳膜传至宁次心里时,把一些久远得几乎快被他淡忘的回忆掬了出来。
化妆对女忍者来说是大忌,因为化妆品的香味可能导致行踪暴露。母亲是宁次见过为数不多喜欢化妆的女性,她和父亲总有过不完的节日,包括生日、第一次牵手纪念日、第一次接吻纪念日、金婚纪念日……每逢节日,父亲都会送她价值不菲的化妆品。有时,父亲会带着他这个对口红一窍不通的儿子去逛木叶美妆店,在开启白眼研究了好几小时无果后,只好举着好几支口红严肃地发问:“宁次,你觉得你母亲会喜欢什么颜色?”
双亲去世后,那些承载着父亲对母亲一生真情的口红自然只能搁在角落里吃灰了。
两个被命运的玩笑捉弄了一生的可怜人,一个为家族与村子而死,另一个为追求挚爱之人而死。宁次至今记得,母亲临死前,涂上了艳烈似火的蓝调正红色口红,呢喃着说:“我终于……可以去见你父亲了……”
那时的母亲在宁次看来,就像一朵绽放到极致即将走向凋零的红玫瑰,比任何时候都要摄人心魄。
丝丝泛着苦味的情绪像不息的潮汐,在宁次心口卷起千堆浪花,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一看到冥涂着口红的模样就会想起母亲与世长辞的场景,到底是怎么了?
他站在那儿,思绪有些放空,不知过了多久才拾回了被思绪的潮涌冲走的心神,“……很好看。”
“谢谢夸奖。”冥嫣然一笑,言毕忽地凑上前去,弯下腰吻了吻宁次的双唇。
一个犹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走的吻,比起亲吻甚至只能称之为触碰,在宁次心中激荡起的威力却不亚于山洪咆哮。他从未经历过比这更叫人手足无措的场景,平生头一次惊呆了。
一股热浪自唇瓣相触的地方蔓延开,飞快地卷进他体内,化作奔腾的长河心脏搅进一股暖意中。一丝红晕攀上他的耳廓,像雪地里遽然降下一团炽热的流火。慌乱与惊愕代替理性剥夺了大脑的支配权,在意识海洋停止流淌的情况下,他竟忘记了该这样对这个表示亲昵的吻作出回应。
须臾后,冥后退半步,以欣赏一出精彩歌剧的表情打量着少年呆若木鸡的可爱模样,不禁莞尔:“果然一点也不沾杯呢,原来广告上说的特殊成膜技术是真的。”
险些被这个吻夺走思考能力的宁次猛地颤抖了一记,神智回笼。搞什么?原来只是为了拿他试口红吗?
像是吃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浆果,冥伸出食指心满意足地抹了抹唇,玩味似的打量着少年脸上淡淡的红晕,妖魅地勾唇一笑:“这是我们照美一族传统的道谢方式,宁次,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会好好珍藏的。”
谁知道什么照美一族?宁次板着脸转过身去,不想让自己无措的孬样被别人捕捉到。顿然片刻后,他有些狼狈地将被那个吻融成一滩水的冰盔重新塑形后穿好,用以掩饰难以言状的心绪,“……我要回医院了。”
“嗯,祝你早日康复。”当夏风捎着她的声音汇入浸着阳光芬芳的空气里时,宁次已经走远了,冥不确定他是否听到了,但那显然并不重要。
宁次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两个不速之客来到冥面前。其中一个戴着眼罩的男人恭顺地朝她颔首,另一个一头张扬的红发、长着鲨鱼齿的女人则开门见山地问:“冥大人,你和那个少年相处的细节我都看到了,我不明白,你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给他下药,完了直接带走他,为什么让他跑了?”
“因为我改变计划了。”一丝阴戾的杀机在冥的眸中一闪而逝,“小林檎,你不觉得从这样一个美丽的少年身上挖走眼睛未免太残忍了吗?每次看到好男人在我面前被破坏,我都会痛心不已,所以这次我并不打算遵照高层的意思。”
“所以怎样?”名为林檎雨由利的女忍追问。
“不管高层怎样自欺欺人,雾隐人才紧缺都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打算拉拢他,让他主动皈依雾隐,成为我们的剑。”冥笑答,夜莺啼啭般温柔动人的语调中隐藏着一丝冷锐的剑影,话语间,身为雾忍的精明决绝一览无余。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呢。”
“那是自然,在雾隐,我从未见过像他一样俊秀的少年。”
“可你弟弟羽高不就是个美男子吗?”
“……羽高早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冥自哂地笑了笑,平淡如水的口吻完全听不出一丝情绪。
“沉重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等那个白眼少年到了雾隐,我们就可以慢慢享用他了。”雨由利咂了咂嘴,仿佛下一秒就会用她的一口尖牙撕开猎物的脖子,贪婪地吞吃里面的血肉。
“小林檎,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冥打断她,斜眯起眼,妩媚一笑,如丝的媚眼透着七分挑逗三分凛然,“好男人就要一口吃掉,怎么可以留到最后呢?”
“可是我觉得留到最后吃才更入味。”
“一开始就吃掉口感才更鲜美、肉质才更嫩滑。”
完全插不进话的男忍听着两个女人越来越无节操的对话,不禁老脸一红,干咳了一嗓子打断她们:“拜托两位注意一下措辞!”
冥瞟了眼古板严肃的男忍,敛去笑容,以不容置喙的口吻下令:“青,立刻联络暗部情报人员,三分钟之内,我要日向宁次的全部资料。”
最近实在是忙到爆,好久没更新了,抱歉抱歉,所以这次更新一万字,希望大家看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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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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