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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音音 ...

  •   一年四季都被阴云与雾霭笼罩的雾隐难得迎来了一个好天气。

      似乎在停尸房一般压抑肃杀的环境中待久了,急于享受阳光的惠泽,街上的行人比平时多了不少。第一次看到蓝天的孩童骑在父亲肩头咿咿呀呀地笑闹着,恨不能给身体插上翅膀,好飞上天际纵情翱翔,于翻卷的云浪间寻觅阳光凝成的碎宝石。就连腿脚不便的老人也在家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屋子,抻了个懒腰,让犹如陈破朽化的零件般濒临锈死的身体在柔暖的日光雨中得到润滑。

      “唉……上忍工作真忙啊,好久没有好好约会了。”迈着姗姗细步穿梭于人群间的冥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来往行人的万千姿态,时不时扭头向同行的友人埋怨几句。

      雨由利很不想指出「约会的前提是得先有个男朋友」这个对冥来说有点残忍的事实,便从善如流地笑了笑:“冥大人,现在雾隐的重建工作已经步上正轨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她一边说一边舔了舔嘴唇,仿佛刚吞下一串鲜甜多汁的樱桃,“如果人才引进计划顺利实施,一定能吸引不少别国忍者为雾隐效命,说不定你能从他们之中找到心动男士呢!”

      “但愿如此吧……小林檎,你说为什么雾隐的男人全是一口伤丁牙啊,看着就叫人无法接受……”冥皱着眉头哀叹连连,仿佛一切都是那些没按她的审美点生长的男性的锅,“尤其是高层那群糟老头子,成天就知道开会,害得我每天都要长时间面对他们那张老脸,简直就是对视觉和精神的双重污染……”

      “说到开会,这次的上忍集体会议进行的怎么样了?”为了避免对话演变成一场就男人样貌、婚恋择偶为主题展开的长篇演讲,雨由利不得不打断冥的絮叨。这招果然有用,她瞬间一扫阴霾,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还算顺利,长老大人批准了前几天我提出的议案,同意与木叶正式进行商业友好往来。改天我会带领使团再度出访木叶,与纲手姬商讨开通海路相关事宜。”

      “这么容易就通过了?”雨由利有些惊讶,“我听说高层中反对与木叶交好的鹰派人士占了多数啊,他们不是一直想向木叶开战吗,怎么可能赞成你的提案?”

      “那帮老顽固根本看不清形式,经历了血雾时代的雾隐人才流失殆尽、民生凋敝、深陷财政赤字危机,怎么可能有余力与他国开战?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专心发展内政。”冥揉着太阳穴,“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说服了那群家伙!每次一看到那群榆木脑袋,我就恨不得溶遁伺候!”

      “不如直接把他们的命根子溶掉。”雨由利展齿狡黠一笑,高高扬起的唇角几乎斜飞到了鬓边,“我也早就看那帮长得跟桩冤案似的臭男人不爽了!你一发溶遁下去,他们没了宝贝,搞不好会在绝望中自杀呢!这样以后开会的时候你就再也不用看到他们讨厌的脸了!”说完还得意地挤了挤眼,一脸「我是不是很机智求点赞求夸夸」的表情。

      “哦?还有这等妙招?”原本堵塞的任督二脉猛然被这番话打通,冥勾唇妩媚一笑,被阳光浸染得好似祖母绿宝石的眸子里透出七分媚态,以及三分货真价实的杀意,“谢谢你的建议,小林檎,我会考虑的。”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侃着,两人不知不觉间穿过街区抵达了花鸟市场。

      即使四代水影矢仓已亡故数年,血雾时代残留至今的阴霾依旧未能散尽。于血泞中摸爬滚打活下来的民众尚且心存余悸,如果不是今天的阳光实在太善解人意,他们一定会像往常一样闭门不出,毕竟谁也不愿意莫名其妙地被卷进忍者们的交火中,平白无故丢了性命。在这宛如一潭死水般压抑窒闷的氛围下,自然不会有人有心思摆花弄草,以是花鸟市场的生意十分萧条。上了年纪的老板胳膊肘撑在柜台上,脑袋一垂一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禁让人担心下一秒他就会因支棱不住睡意一头磕在尖锐的玻璃柜角上,当场凄惨地变成一具和这难得的美好午后毫不搭调的男尸。

      “冥大人,你还真是有雅兴,怎么突然想到逛花鸟市场了?”雨由利颇为不解。

      “我想来看看有没有适合做通灵兽的鸟类。”冥云淡风轻的回答令雨由利更为狐疑:“通灵兽?养通灵兽是为了战斗,不是用来摆在家里当花瓶的,你不会真觉得这种地方的鸟能驯化成通灵兽吧?”

      “别这么较真嘛,小林檎,你这样子是不会有男人喜欢的哦。”冥笑吟吟地弹了下雨由利鬓边高高翘起的辫子,转身敲了敲柜台,“老板,打扰一下。”

      “谁?!”被敲击声吵醒的老板仿佛突然遭遇了高频雷暴,顿时弹簧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下意识就要冲进里屋去抄家伙,在看清来人的真面目后才长吁了一口气,“噢,是冥小姐啊,有什么我能效劳的?”

      这样的条件反射显然是被烽火连天的血雾时代生生逼出来的,老百姓对忍者的印象素来不太好,因为前者毕生所求不过「岁月静好」四个字,却常常被后者逼得要么搬家要么远渡海外,像无依无靠的浮萍漂泊在乱世中,躲避随时会吞噬生命的战火。将老板的反应连同其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的冥心下喟然,双唇悄无声息地轻扯成一道直线,一丝悲凉像游弋于隐流中的银鱼,顺着肌理纹路攀上眼角眉梢。

      究竟要过多少年,才能把雾隐从暗无天日的炼狱中拉上来?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将留在民众心中的阴霾彻底驱散?究竟要付出怎样的努力,才能让太阳愿意驻留在雾隐终年阴沉的天空中?这一系列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就像面冷心冷的陪审者,毫不留情地将冥一把推入自我思维的法庭,冷眼看着她在自我怀疑中被定罪的钢鞭抽打。

      “冥小姐,你还好吗?”见她神色有异,老板开口关切地唤了一声。

      “噢,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有些累了吧。”冥心神回笼,强颜笑答,“我想买只小鸟当通灵兽养,您这儿有没有适合战斗的品种?”

      老板眼珠子转了几圈,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打量着冥,暗忖如果一脸惊异地喊出「怎么会有人跑到花鸟市场里找通灵兽」后可能会流失好不容易送上门来的客源,便索性往椅子上一瘫,二郎腿一翘,叼起水烟管开始吞云吐雾:“你自己进来挑吧。”

      冥抬手将随风飘到面前的烟圈扇到一旁,提步进店。

      大概是长期受阴湿多雾的气候影响,生长在精致瓷盆中的花卉全都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像是将仅一次的生命全部用作染料挥霍在了花开时节,只为在那一秒抖开世界上最华丽的裙摆,以至于自那以后便再没有了足够与冰冷的浓雾抗衡的精气神。关在圆顶复古雕花竹笼中的鸟恹恹地缩在角落里,眼巴巴地望着笼外的花花世界。许是久久未经呵护,本该光彩熠熠的羽毛像蒙了尘的明珠,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灰,摆在面前的小碟里盛着炒得喷香的谷物,它们却连碰都没有碰一下。除了被栅栏切割成流苏状潺潺涌入的阳光,还有从这个角度无法看到的蓝天,其他任何物什都无法在它们静若死水的眸子里激起光点。

      冥在店中转了一圈,似乎没找到中意的鸟兽,正欲离去,一抹冰雪般的莹白不经意间闯入眼帘,像是一缕柔如绢纱的细线缠绕上她的眼球,牵引着她将目光投向色泽的源头。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鸟孤零零地蜷在老旧开裂的木笼里,双翼像两片薄薄的宣纸无力地垂在身侧,似乎只需最轻微的外力作用就会脱离身体,颓然滑落。

      名为悲悯的种子很快顶破了心脏壁,在冥心中开枝散叶。她静静地端详着那只鸟,而小鸟也恰好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一人一鸟就这样对上了视线,交织的目光像两位默契的舞伴,沿着房间对角线流水一样轻轻掠出,于中点处聚首,随后牵手、勾肩、痴缠,共舞一曲最浪漫的华尔兹。

      眼缘这东西,就是这么妙不可言、且不讲道理的。

      鬼使神差下,冥扭头问:“老板,这是什么鸟?”

      “噢,这是雪海燕,你也可以叫它雪鹱。”老板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水烟管,烟圈伴着双唇的张合一个接一个飘入空气中,“它似乎被忍者的战斗波及到了,送到我这里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苦无擦伤,整双翅膀几乎粉碎性骨折,直到现在都飞不起来。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低价卖给你。”说着伸长食指和中指比了个数。

      “没那个必要,就按你们这儿最名贵的鸟的价钱卖吧。”冥从口袋中抽出几张大钞,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如果就因为不能飞了就被您判定为「无价值」,那这小家伙未免也太可怜了。”

      “冥大人,你确定要买这只鸟当通灵兽?瞧它这病病恹恹的样子,怎么能战斗?”等在店外的雨由利简直快被好姐妹这种人傻钱多的大肥羊行为震慑得说不出话来了,险些怀疑素日里那个雷厉风行、睿智精干的雾隐女忍和一棵任人宰割的韭菜置换了灵魂,忍不住三两步冲进店中劝阻。

      “谁说我养通灵兽是为了战斗?”冥一口否决,呛得雨由利只好把即将脱口的「难道是为了好玩不成」这句责问绞烂吞回了腹中。没记错的话,她刚才不是还跟老板说想买一只适合战斗的小鸟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这女人简直有毒!雨由利白眼连连。

      老板生怕冥反悔,连忙双手并用地把柜台上的钞票一把拢进怀中,满脸堆笑:“谢谢惠顾!”

      冥从老板手中接过关着雪鹱的木笼,心满意足地弯起眉目,粲然一笑:“小林檎,你说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既然是你的通灵兽,那就按照你的名字为它命名不就好了吗?”雨由利歪了歪头,捏着下巴思考半晌,“唔……比如,把你名字中的两个音节拆分开,叫它「芽衣」如何?”

      冥细细品味着这条建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左手握拳拍了一下右掌心,弯成新月的眸子亮闪闪的,好似含着一汪波光粼粼的碧海,缱绻如练的流云得到了她的成全,终于跨越了遥远时空沉落瀚海中,与碧波忘我相爱:“依照这样的取名法则,不如叫它「音音」吧?”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么?”雨由利实在无法理解好友的脑回路。

      冥噙着笑意反问:“你还记得上次去木叶遇到的那个长得特别可口的白眼少年吗?”

      “当然记得了!”这个问题像一针兴奋剂,稳准狠地刺进雨由利体内,她用力吸溜了一口唾沫,仿佛真的咽下了什么稀世珍馐,完事后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我从没见过比他那副更销魂的皮囊!简直叫人恨不得连骨带肉一口吞掉!记得他是叫日向……呃,日向什么来着?”

      “日向宁次。”冥轻声念出了少年的名字。她语速极慢,像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与名字的主人来一个跨越空间的漫长拥抱。缠绵勾连的音节像鲜甜诱人的草莓流心,被温柔地包裹进她云朵棉花糖般轻柔缥缈的嗓音里,于口齿间涓涓流淌。

      “所以「音音」就是取了「宁次」的第一个发音吗?”雨由利敏锐地判断出了两个名字间的联系。

      “嗯,是的呢。”冥笑意更甚,“你不觉得两个「Ne」连读听起来很可爱吗?”

      坚信软萌可爱风在狂野酷拽风面前一文不值的雨由利确定如果自己回答「没觉得」,俩人友谊的小船大概会当场翻倒,便晃着脑袋哈哈地干笑了两声:“……你开心就好。”

      冥伸长食指探进笼子里,友好地戳了戳小鸟毛绒绒的脑袋。小家伙似乎不怕人,偏着头似懂非懂地打量了她一阵子后,抖开受伤的翅膀善意地蹭了蹭她白珊瑚般莹洁细润的指尖。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透过肌肤卷进身体中,像一群纵舞的小精灵,将血管神经当成可拨弄的七弦琴恣意弹奏,冥不禁吃吃地笑了起来:“音音好可爱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哦,请多指教~”

      注意到在逗弄音音时,冥使用的词汇是「朋友」而非「主人」,雨由利颇为不解地挠了挠后脑勺,将一缕垂至胸口的红发卷绕在手指上玩儿:“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个日向一族的男孩呢,冥大人。”

      “那是自然。”冥脸不红心不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单身久了,看只鸟都觉得眉清目秀,更何况宁次长得又那么对人胃口,谁不想一口吃掉啊?”

      深感赞同的雨由利啧了一声,自唇齿间探出的长舌像一根画笔,沿着唇瓣轮廓灵巧地描摹了一圈,磔磔怪笑着接过话茬:“那等你啃完骨头吃完肉,记得留点汤给我喝,我喜欢把好东西留到最后慢慢享用,最后一口汤才是男人的精华。”

      “当然没问题了,谁叫我们是好姐妹呢?”

      “那个……两位女士……”越听越不对劲的老板终于得到机会插进了两个女人的谈话中,指了指身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听得一脸认真的孩童,怫然大吼,“我女儿还在呢,注意点影响好不好?!”

      *

      采购结束,二人原路返回。

      冥提着鸟笼,边走边听雨由利滔滔不绝地抱怨上次出任务遇到的那个毫无男性魅力可言的傻瓜队友。和好闺蜜讨论什么样的男人吃起来更爽口本是她最感兴趣的事,但现在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心思集中在这上面,此刻盘桓在她脑海中经久不散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高价买下音音并非冲动消费,而是因为她从它身上看到了那个少年的影子。

      这只宛若从与碧空衔接的雪山之巅上摘取的一块最洁净、最纯粹的寒冰精雕细琢而成的美丽白鸟,跟他真的好像啊。

      冥一直相信,每个生命体都是生长于伊甸园中的苹果。它们悬吊于枝头,只等着成熟时获得造物主的解放,垂下树梢坠落人间,亲吻沾染着烟火气的沃土。这其中,有些生命生来就带有不可磨灭的缺陷,或身体残疾、或精神缺陷、或语言障碍、或命途多舛,是因为它们过于香甜,以至于在成熟之前,嘴馋的造物主就迫不及待地将之从枝头摘下,狠咬了一大口。

      不论是音音还是宁次,都是这样一颗被造物主咬过的苹果。

      音音太过美丽,美得甚至不像一只鸟,兴许是命运之神妒忌它那一身比弥生时节纷扬如雨的落樱还要柔美、比午夜时分浸润在霡霂水雾中的冷月还要皎白的雪羽,所以狠心地指引它误入忍者的战场,被漫天乱舞的苦无折断了双翼;宁次太过完美,他诞生时,美惠三女神轮番用最娟细的青丝、最澈净的霜雪、两颗从银河里淘洗而出最明灿的星芒装点他的样貌,司掌智慧的女神亲吻他的双唇,奢侈地将名为才华的甘霖渡入他腹中,让那股足以令他日后睥睨天下的才情之河滚滚而过,滋润他身体的每一寸角落,当这条集众神眷顾的小生命即将离开造物主的神殿启程前往人间时,上帝却突然后悔自己创造出了这样一个美好得不似活物的生命。

      出于丑陋的妒恨之心,祂命令宿命之神给他世界上最悲戚、最不公的命运,拗断他骄傲的翅膀,寸寸碾碎他竹节般的脊梁,让他一生都不得不背负屈辱活着,以抵消相貌与才情带给他的灼目光芒。

      一定是这样的。不知为何,冥就是坚信这一点。

      她与宁次只打过短短两次照面,严格来说只能算作路人以上的关系。后者虽从未提及自己的身世,但他的言谈举止已经令冥猜出了八/九分——不会有人大热天还在额头上一圈圈地缠着绷带,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他是日向分家的人,这么做是为了遮挡额上那个象征耻辱的咒印。那丑陋又碍眼的东西之于分家,就好比旧社会的奴隶主为对外宣扬那点儿可笑的权威,用火折子在奴隶身上烙下的戳记。

      宁次这样一个宛若蒙受了美神偏爱的风华少年,额上却被刻下了这样一个丑得令人唏嘘的咒印,那抹仿若阴沟里发潮腐烂的苔藓般的冷调绿色永远地融进了他冰原般的额头上,就像清甜可口的牛奶冰沙里混入了一条倒胃口的菜青虫,这于他而言该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啊!

      那一定是比死亡更绝望的感受吧?冥有些心疼地想,所以他的一举一动才那么不像一个十三岁少年,那双淬了寒刃的白瞳中虽能找到些少年人独有的孤高与锐气,但更多的却是彻骨的悲凉。淡漠而溟然的眸光好似倾坠于湖面的星辰一样透亮,而当观者奋不顾身地跳进去欲采撷一抹星芒时,却恍惚间惊觉他眼底的世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唯有一片坟地般苍莽的荒原。皑皑白雪打着旋儿飘舞着,龟裂的冻土忠实地记录着命运在他的心魂上撕出了多少道深深的伤疤,越往前走,那片原野越是荒芜冷寂,宛如被冰雪埋葬了一般了无生机。

      虽是外族忍者,但若论对日向一族的认知,冥或许比呼吸着从万千分家的血细胞中提纯而出的氧气长大、被保护得像张白纸一样天真单纯的雏田更像土生土长的日向族人。

      日向宗家向来不会轻易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杀戮之事自有分家代之完成。但第三次忍界大战时,由于木叶人手不足,宗家所有适龄成员都被迫参加了战争。此次战役雾隐作为岩隐的临时盟友也加入了战局。年仅十四岁的冥作为拥有双血继限界的高手,自是难辞其咎,在高层的强令下不得不拿起武器走上了战场,化身浴血而出的杀戮机器。

      彼时正值三代水影执政时期,各种陋习就已初见端倪。三代水影本人十分厌恶血继限界忍者,认为他们是不定时炸/弹、是会为村子招致灾厄的绝望之星,种族屠杀计划自那时起就已被写入了雾隐发展纲要中。照美一族以仅次于漩涡一族的惊人查克拉量和范围大到足以瞬间淹没一个国家的水遁闻名忍界。由于并非血继限界家族,照美一族得以在一次次惨绝人寰的种族清洗中存活了下来。当水无月、鬼灯等血继限界家族一个接一个陨落后,蒙受时运眷顾的照美一族便顺理成章地坐上了水之国第一大族的宝座。

      冥的血继限界是后天获得的。自她展露出惊人的战斗力以来,歧视、不公、偏见、憎恶这些极端情绪就好似生生不息的心跳声一般缠绕在她身畔。她呼吸着这些肮脏丑恶的东西长大,为了不呼吸着同样的东西走向末日,她不得不隐藏实力,不敢在外人面前展露血继限界。但区区一个孩子怎么可能玩过高层那群老狐狸?即便她足够谨慎,还是无法改写被推上战场的宿命。

      “照美冥,你若想活下去,就向我证明你能为雾隐带来价值吧。”三代水影在说这话的时候,明明正值炎夏,可他了无温度的口吻却令冥觉得仿佛凛冬的朔风夹杂着冰雹抽打身体。他的眼神越过她,就好像跪伏在地的少女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团连狗都不如的垃圾、一件说换就换的战争兵器。

      冥一直对自己能参加那场气壮山河的鏖战感到自豪,参战意味着她的实力得到了肯定,而只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才能为她安全地在血雾之里这个杀戮横生之地生存下去提供有力保障。刀口的血槽里每添上一个缺口,就意味着活下去的资本又多了一条。但这样想或许对那些死在她手中的素昧平生之人有点残忍,所以她一直有意克制自己不去回忆那段于己而言既是镀金又是犯罪的岁月。

      雾隐年仅十四岁的少女杀手单枪匹马击杀了日向一族前任族长日向日和——战后每个雾忍在提到这件事时都会自豪地昂起脖颈。而木叶的人则视此为丑闻,高层极力封锁消息,觉得颜面尽失的日向一族内部更是对此事缄口不提,若有人问起,只说族长的死因是在战场上感染了肺痨,尽管这番说辞就任何角度而言都站不住脚。

      尽管有二十名分家从旁保护,但那场战斗的激烈程度已经容不下第三个人插足了。溶遁与八卦三百六十一式的碰撞把半片山林都夷为了平地。激战持续了一天一夜,最终结束在日和痛苦咯血的声音中。冥趁他油尽灯枯之际,如鬼魅般唰地冲了过去,右臂在空中抡出一道寒光闪闪的弧影。下一秒,一条血色溪流自日和的左眼眶汩汩涌出,而本该装着银紫色眼球的地方,此刻却空无一物,冷风呼啸着灌入黑洞洞的眼窝中,奏出恸哭般的幽幽回音。

      像宇智波或是日向这种以瞳术闻名的家族,若是战败被俘,能保住双眼的概率就和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概率一样。顷刻间便意识到了这一点的日和已经没有了抢回眼球的余力,万般绝望之际一把扯开了早已破烂得像是被饥饿的兽群合伙撕扯过千百次的墨绿色马甲,引吭高呼了一句「日向是木叶最强」后,毅然点燃了事先捆在身上的起爆符。

      伴着一声撼天震地的轰鸣,日和的身躯连同剩下的右眼一起被炸成了漫天飞灰。

      就面对死亡的大义凛然而言,冥倒觉得日和非常符合她的择偶标准。如果他再年轻个二十岁,或许她不会让他输得那样惨,至少不会让他以自爆的方式离开人世,尽管等待日和的结局横竖不过一个「死」字,但以其他方式死亡至少能体面地留条全尸。

      日和死后,他的左眼很快找到了新的宿主——冥把那只珍贵的眼球交给了雾隐高层,经过多次人体实验,眼球最终成了恰巧在战场上被木叶忍者戳瞎了右眼的青的所有物。移植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青与那只眼睛好似两个紧密咬合的齿轮,契合得不可思议,没有半点排异反应。他的眼眶像一方天然的培养皿,为眼球的健□□长提供了温良舒适的环境。就好像日和来到这个世界的全部意义就是把自己的眼球送到青手中一样。

      而那二十名日向分家则被雾隐高层俘虏,关进了密闭的实验室中。高层在他们身上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并集结了大量擅长结界忍术和封印术的人才,尝试着破解笼中鸟。虽一无所获,却无意间发现咒印只有在分家死亡时才会启动,封印白眼的能力,若直接从活体身上摘除眼球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不会有人在意实验室里堆砌了多少具冰冷的尸骨,小白鼠的死亡于高层而言不过是报告文书上一句了无情感的公文,他们只在乎如何把造物主赋予他人的优势据为己有。

      这二十名俘虏中,有位十五岁的分家少女日向皋月。出于同龄女孩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惺惺相惜,冥偷偷救走了她,将她安置在水之国与海之国毗邻处一座幽雅宜人的山中花房里。她人如其名,是个月亮般温柔恬静的少女,一双不染纤尘的雪眸总能令冥联想到每个难以成眠的夜晚抬头所见的那轮挂在窗前朝自己咧嘴轻笑的皓月。

      只是,雾隐的月亮像是汇聚了太多冤死的亡魂一般,时常是鲜红色的。溢血的寒晖像浓稠腥甜的溶液,将夜色中的雾隐严丝合缝地卷进一片诡谲的血狱中,就连最洁白的花都被染上了猩红。于是要想看到正常的皎月就成了做梦也难以实现的事,而皋月的出现则令这个本不可能实现的梦成了现实——她喜欢穿一身简约素雅的白色浴衣、喜欢安安静静地坐在草坪上捻弄身旁的花花草草、也喜欢眺望远方,目光深深切切,仿佛漂浮在遥远地平线上的流云是她挚爱的情人。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就令冥觉得如获救赎,就好像月亮降临到了身边。

      两个女孩子很快成了朋友。然而非常奇怪的是,明明皋月就在眼前,有时候,冥却觉得她的身影离自己是如此遥远,就像一抔将融未融的雪,温度一高就会化水远去。

      比起活生生的肉/体,她更像一个被命运之魔啖尽了骨血、只余一具精美皮囊的傀儡。

      “小冥,你的愿望是什么呢?”有一次,怀中抱着一束蒲公英的皋月从云团般的花朵间抬起半张脸,柔声问。

      冥想都没想就拍着胸脯高声宣布:“我想活着!比任何人都精彩地活着!为此我要变得更强,让雾隐高层认同我的实力!”

      “真好啊,这个愿望。”皋月柔柔地笑了。只要看着她那弦月般微微弯起的眉梢、眼角以及唇线弧度,就无法不叫人相信,她并没有说谎,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在为冥的愿望送上赞美。

      “那皋月你呢?”

      此问一出,少女双颊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似的。

      姗姗而来的清风踮起脚尖,在花丛中轻轻悄悄地掠过,留下一串沙沙回环的足音。少女们清浅绵长的吐息被时间拉长放慢,与花叶婆娑起舞的声音交织缠绊,凝成一曲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落下休止符的镇魂曲。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冥险些以为皋月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笑意才再度在后者颊侧浮现。

      她说,她的愿望是死去,然后转世重生,做一株蒲公英,只要有风吹过就能腾云而起,自由自在地穿梭于阳光、云海与鸟群间,随风飞遍世界,看尽千山万水、尘世浮华,最后由溶溶流风许她一场最美的葬礼,让她能够以天穹为裹尸布、以大地为棺椁、以身下妍丽的花朵为寿衣,静静地长眠于烂漫花海间。

      那时,冥尚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希望自己死去,直至她从其他俘虏那里了解到了什么是「笼中鸟」。

      皋月有一双世界上最美丽、最温柔的眼睛,凝视着别人看时,那缱绻流转的眼波好似拥有生命,每一丝流溢着光芒的皱褶里都以最美的语言书写着题赠给世界的十四行诗。冥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被命运伤得体无完肤的可怜人,能以如此善意的目光注视着这个狠心抛弃了她的世界。

      很久很久之后冥才恍悟,那是因为她已经对世界彻底绝望了。

      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奢望,再也不抱任何希求,再也感受不到时间轮转的脚步,阳光、鲜花、青草、鸟鸣……这些美好的事物都被羽睫垂落的阴翳裁成了一块块灰色的碎片,心中那片海洋上空再也没有明月升起,每天都在期盼着入梦时被死神收回灵魂,是以清晨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后便会陷入漩涡般的失落与惆怅中——这就是皋月的生活状态。

      「皋月」这个名字代表五月,是春季向前迈步抵达夏季之前必须跨越的沟渠。五月的阳光向来是一年四季里最讨喜的,不似阳春三月的旭日那般曛暖,照在身上不出片刻就能催人入眠;亦不似盛暑的烈阳那般毒辣,轻而易举就能把人丢进火炉中煨烤。然而皋月本人却和五月的暖阳毫无共通之处,她坐在花丛中,就好像坐在云雾中一样邈茫且虚妄。阳光探过云层张开纤长的手臂,温柔拥抱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花木,独独她所在的落脚处被太阳遗弃,徒余一方踽凉的阴影——那是一种凄清得近乎残忍的孤绝。

      而「冥」这个名字,象征的则是寒冷的雨幕、是寂寥的坟茔、是不见天日的地狱深处、是无法孕育出任何生命体的混沌之地。有时候冥会忍不住琢磨,母亲当年究竟是出于怎样绝望的心情,才给唯一的女儿取了这样一个寓意糟糕的名字。

      有时候冥真的觉得,皋月比自己更像「冥」。

      红霜辞柯的秋季抓住夏天的尾巴悄悄溜进了雾隐。水之国的四季向来不甚分明,但日渐转凉的天气和四合而来的浓雾还是忠实地昭示了新的季节已经开始。秋分这一天,从不求人的皋月头一次握住了冥的手,目光恳切:“小冥,我能请求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冥即答,“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帮你!”

      “请你……杀了我吧。”

      冥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就要抬手去探皋月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有发烧。”皋月按住她因激动微微颤抖的手,“我已经……不想再回木叶了。日和大人战死了,身为分家的我没有尽到保护他的责任,就算回去也会被宗家长老问责。与其被咒印蹂/躏、像只可怜的病鸟一样跪在宗家脚下受尽折辱而亡,我宁愿由你——我最好的朋友,亲手送我上路。”

      说罢,她抬眸望了望晴碧如洗的天幕,平静的眼神里藏着千丝万缕的情愫,似乎已经开始虔诚地向往后世的乐园了。

      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绝望,才会让她宁愿客死异乡,也不愿意回到生养她的故乡?

      冥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半个音节,心脏在剧痛中发着抖。

      “你……你就这么想死吗?你才十五岁啊!明明还有希望,明明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你去体验……为什么要去死?!”片刻后,她再也镇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风暴,厉声质问。不知是不是被作祟的流风侵染后扭曲了音轨,她的声线略略发着抖,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听我说,小冥。”皋月的口吻出离柔淡,就好像比起活着,死亡才是世界上最值得期待的事。一丝恬然的微笑像飘渺的水意缱绻在唇边,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与之相触时却只会感到一股沁凉到骨子里的寒意,“……我的父亲、母亲、兄长、还有恋人,全都为了保护日和大人还有他的长子日足大人献出了生命,我不想像他们一样死在这可悲的宿命循环中。只有你才能让我觉得自己死得有价值,能死在你手里,姑且也算是打破了命运吧。”

      “可你是我十四年来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啊,我怎么可以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上天会降罪的!”冥鼻子一酸,又悲又怒地吼了出来。一丝若隐若现的泪意噙在她碧泉般的眸子里,像被云层剪成薄薄的小碎块落入水面的粼粼日光。

      “不,这不是罪孽,而是功德,因为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皋月不急不缓地打断她字字泣血的质问,阳光跨越云絮的崖口瀑布般倾泻而下,将她的眼睛映得无比清亮。调子舒缓的音节自她唇间流水般涓涓溢出,经清风过滤后灌入冥的耳孔,好比最温柔、最真挚、最要命的咒语,“杀了我吧,小冥,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

      那样真挚的目光、那样温柔的语调,让人觉得说出半个「不」字都是一种罪孽。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冥踟蹰着,舌尖打着颤。

      皋月用一抹澹然的笑靥回答了她。

      无需再多说什么,无需再犹豫,此时此刻,任何多余的词汇都是对那抹繁花般柔美的笑容的亵渎。冥终于狠下心来,结印施展水龙弹之术。这本是她最擅长的忍术,44个手印结了无数次,顺序和手势早已像是与骨髓融为一体的细胞一样深深根植到了血脉中,即便死亡也不会忘记。可是现在,她却突然不着边际地希望记忆丢失,查克拉清零,这样就不用杀死最重要的朋友了。

      只可惜,希望之所以是希望,正是因为它只能是希望。

      当水龙呼啸着冲向皋月,径直洞穿了她的心脏时,冥清楚地看到她朝自己比了个口型——

      「谢谢你。」

      漫天葳蕤的血花似绯艳的红蝴蝶跳着翩跹的轮舞曲,在这场盛大的血色舞会中心,冥怔怔地站着,悲凉与酸涩交织的痛意像争夺地盘的千军万马,一路气势如虹地攻占了心脏、胸腔,最后在她眼底汇聚成一汪溟溟雨帘。皋月犹存笑意的遗容终是催下了她悲伤的泪水,冰粒似的泪珠成串溅落,于流淌成河的血泊中开出了晶莹剔透的雪莲。

      自那以后过了许多年,当初那片被血河涤荡的山野如今已变成了一片遍开蒲公英的乐园,花叶扶疏,每当微风拂过,翩翩起舞的蒲公英种子就会为这里带来一场盛大的瑞雪。冥一直坚信,这一簇簇热烈绽放的鲜花中,一定有一朵是皋月的化身。

      从宁次身上,冥依稀剥离出了一股类似于皋月的气质——温柔、仁爱、慈悲,却又孤寂、凄苦、绝望,尽管她深知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个体。

      如果皋月还活着,看到时过境迁日向一族依旧毫无改变、分家的后辈依旧身负丑陋的咒印日复一日地挣扎在与先人相似的宿命涡流中,一定会后悔当初不长眼投胎到了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腐朽家族吧。

      不,不该是这样,皋月是那样美好的女孩子,她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任何负面情绪都不该缠上她!她已经化作蒲公英自由自在地浪迹天涯去了,从此以后,她的生命中将不会有分毫悲伤,真正应该后悔的,是日向宗家!

      “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的。”不由自主之下,她悄然收拢双拳,贝甲深深嵌进了掌纹中,“既然你们日向族人不懂得珍惜宁次,那就由我来好好「疼爱」他吧。”

      深陷自我思绪中的冥完全没注意到心里话被振颤的声带编织成完整的句子送了出来,这惹得一旁的雨由利翻了个白眼:“冥大人,你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呢?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啊,不好意思……”冥歉意地赔了个笑脸,“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长十郎那小鬼简直太无趣了,让人完全提不起食欲,为什么我要和那种家伙组队做任务啊?”雨由利摊开双手仰天长叹,仿佛蒙受了什么巨大的冤屈,急于向上天讨个说法,“啊——雾隐这么大,难道就没有一个男人能让我兴奋起来吗?”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从不聆听众生悲苦的上天这次竟破天荒地回应了她的声讨——转过街角,一个背影纤雅如鹤的高挑青年不期然闯入眼帘。雨由利顿时像是饿狼见到了兔子一样吞了口唾沫,双眼射出两道幽幽的绿光。趁前者还未走远,她连忙紧走几步跟上,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哟,这不是羽高吗?”

      青年停下脚步,嫌恶地扒开那只搭在自己肩上不老实地拍了又拍的咸猪手,目色越过雨由利,一瞬不瞬地瞥了眼她身旁的冥。

      冥恰巧也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接。

      闲暇时分羽高偏爱穿一件水蓝色长羽织,是最简单的款式,但穿在他身上却别有一番韵味,领口不羁地敞开,将一幅美轮美奂的画卷呈放在观者眼中——画中有一片一望无垠的大地,它光洁无垠,没有马匹,也没有灯芯草,只有一条条如琢如磨、镂冰雕琼的小径——那必定是创世神笔下所能描绘出的最精细、最考究、最工巧的肌理纹路,蜿蜒在雾隐阴冷潮湿的环境下所能孕化出的最接近白玫瑰色的山野雪原间。

      比起手染鲜血的忍者,羽高更像是个误落凡尘的谪仙,他根本不该出生在雾隐这片修罗炼狱,做个浪迹天涯的散仙才是最适合他的命运——不论时隔多久,每次看到他时,这样的想法都会在冥脑海中咕咕冒泡。

      “羽高……”青年的名字在她喉舌间滚动着,注意到前者胸口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红痕,像寄居于皑皑雪地里的红蟒张狂地吐着信子,突兀得有些碜人,她顿时心疼地攥紧了呼吸,吐音发着颤,“……你还好吗?”

      冥非常清楚羽高受伤的原因。

      他的上一个任务是她亲自下达的,任务内容是击杀窃取了雾隐核心机密的水原千代子及护卫她的木叶忍者们并活捉宁次。结果作为人柱力的羽高非但没有杀死任何人,还被宁次用柔拳剥落了尾兽衣。就为杀戮而活的兵器而言,这绝对是丢脸丢到家的败绩。雾隐暗部至今遗留着血雾时代盛行的陋习——任务失败的忍者会遭到暗部长的严刑拷打,以示「警告」。羽高胸口的伤显然出自暗部刑罚部门统一配备的钢鞭——新月状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纵横交错于洁白细润的肌理间,皮肉被鞭子上密集分布的锯齿割裂,狰狞地外翻着,单是看着都会让人感到心脏遭受了同等强度的抽打。

      羽高拢了拢衣领轻哼一声,不咸不淡地甩下一个冰冷的短句:“死不了。”

      仅仅三个字,就将盘桓在冥胸腔中的一大堆心里话尽数呛了回去。平日里巧言善辩的喉舌仿佛一夕之间弄丢了编织言辞的巧智,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冥定定地呆立原地,许久才憋出一句近乎祈求的话:“羽高,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姐姐」吗?”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羽高没好气地反问。

      冥深深凝望着他,以目光乞求他别再说下去,因为直觉告诉她,后者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会化作钢刀,毫不留情地照她心口上扎。

      但是羽高并没有读懂她的眼神,或者说其实读懂了,只是不屑于顺她的意:“我最后悔的就是生在照美一族,你们登上政界制高点的每一步垫脚石都是用累累尸骨堆砌而成的,我为自己身上流着和你们同样的血感到耻辱。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把这条命全部还给那个男人!”

      冥当然知道羽高口中的「那个男人」指谁,但她无法反驳。后者的怒意沸反盈天,炽烈得像是火山口灼灼喷涌的岩浆,抵达冥身旁时,那滚烫的怒火瞬间降温凝华,归于一片溟冷,将她的双唇封进打不破的寒冰中。

      深呼吸一记平复了情绪后,羽高闭上双眼,仿佛只要不去看不去想,就能甩脱这可笑的宿命带给他的无边痛楚:“我对照美一族、对雾隐早就失望透顶了,如果不是为了回报一直悉心照顾我的春雨师父,我绝不会再待在这种地方,更不会为你们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冥沉默着,犀利带电的碧眸和能说会道的唇舌都是她辩论时惯用的得力武器,可是只要一碰上羽高,这两项武器就会瞬间失灵。

      “严肃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向来不喜欢听别人板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大谈特谈命运的雨由利拍了拍手,成功将两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后走过去轻佻地捏住了羽高的下颚,邪魅一笑,“我和冥大人正好二缺一呢,怎么样,羽高小弟弟,要不要来和姐姐们玩多人运动?”

      她越说越兴奋,一口鲨鱼齿上上下下地摩擦着,发出一种类似于咀嚼碎骨头的声音。羽高那宛如被天使亲吻过的完美相貌好似勾勒世间一切繁花盛景的神来之笔,比之雾隐那群单是多看一眼都是对眼睛的惩罚的鲨鱼齿猛男,他的长相更偏阴柔——至少就雾隐闹男人荒的大环境而言,不会有比他更俊逸的男性了。雨由利肆无忌惮地把玩着羽高线条精致的下颌,满心欢喜地享受着萦绕于指尖蚕丝般的柔细触感,意识里最后那点儿「朋友弟,不可欺」的想法很快就被满脑子刷屏的「既然要追求刺激,就贯彻到底咯」黑体一号加粗弹幕吞没殆尽了。

      尽管她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她口中的「小弟弟」其实年长于她。

      在羽高露出厌恶的表情推开她之前,冥率先一步采取行动,拍开了雨由利的手,笑容里淬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机:“小林檎,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敢对我心爱的弟弟出手,咱俩这姐妹就没得做了。”说着将鸟笼一把塞到她怀中,“你带着音音去别处等我吧。”

      “哼,真小气,吃一口又不会怎么样!”雨由利抱着笼子嘟嘟囔囔地走了。笼中的音音探出半个脑袋应和着叽喳叫了两声,似乎在对她的遭遇表示幸灾乐祸。

      “姐弟?真可笑啊。”待碍事的家伙消失在视野里,羽高吃吃阴笑了一声,嘲弄似的挑起眉峰,琥珀色的瞳仁里隐隐有高温熔炼的金属般炽炽流淌的微光,每一丝曲折迂回的光路皱褶处都露骨地写满了讥诮的暗文,“你为了巴结高层,向长老大人进言把六尾封印在我体内,还骗我说六尾只是个提供查克拉的装置罢了……你们照美一族的人对待至亲的方式还真是特殊啊。”

      被蓦地踩到了痛脚的冥心脏一绞,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让自己的音调维持着正常,不至于被悲怆与愧疚合流而成的山洪冲刷得扭曲变形:“……如果我说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愿意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解释给你听吗?”

      “不必解释了。”羽高面色如霜地打断她,“从六尾融进我体内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是姐弟了。”他侧过脸,似乎不愿再与冥有哪怕一秒的视线接触,“我已经向暗部长递交了辞呈,从今以后,我将作为一名普通忍者执行任务,不会再为你们做任何肮脏的勾当。”

      “好。”冥很干脆地表示了肯定。她知道,再花里胡哨的道歉词于一个被摧磨得遍体鳞伤的断肠人而言都好比放空炮。无论是当年将羽高当成阻止六尾暴走的容器,还是逼迫他作为雾隐的杀人机器执行见不得光的任务——尽管那背后隐藏着难以宣之于口的苦衷,都货真价实地在他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疤痕永远不可能消除,只能通过实际行动予之以平创的良药,尽可能地减轻痛意,“……如果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我不会阻拦你。但请记住,我永远是你的姐姐,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然而这番发乎真心的言辞听在羽高耳中却只觉着讽刺。

      既得利益者的嘴脸永远是那样虚伪、自私又高傲,自她唇间漏出的每一个音节乍听都低柔得像是赎罪的忏悔录,可偏偏拼凑在一起的整句却透着股赤/裸裸的居高临下。如果「怜悯」、「愧意」这些廉价的感情有用,那谁来还那些含恨而死的忍者一份体面的追悼词?谁来陪他们的家人一起流泪?羽高强自吞咽下胸腔中泛滥成灾的苦味,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你派我活捉日向宁次,是因为看上了他的白眼,想将他培养成雾隐的杀人兵器。因为他还小,只需稍加引导就会轻易改变价值观,所以你尽可以在他身上染上你的色彩——我说的对吗?”

      冥面色微变,羽高的质问句句正中靶心,她实在找不出为自己开罪的辩白词。

      羽高没有放过她细微的表情波动:“数月前,木叶中忍考试决赛第一场惊动了整个忍界的情报网,起因是日向宁次爆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这使得木叶呕心沥血多年经营起的,以「以人为本,诚实守信」精神为核心的光鲜形象土崩瓦解。雾隐暗部在收到情报的当天就参与了调查,结果你猜调查结果如何?”

      冥绷直唇线,默然等待着他的下文。日光如丝丝温柔折叠起的金色霓裳覆在羽高身上,他玉立的身姿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长而薄凉的暗影,延伸至冥脚边时戛然而止,像是一道猝然降下的屏障,把姐弟俩之间划得泾渭分明。站在阴影两端的二人好似处在定罪的天枰上,一个被判定为正义,得到了阳光的照拂;另一个则是戴罪之身,只能在暗影里等待被地狱孽火吞吃入腹的宿命降临。

      羽高转正了脑袋,再度直逼冥的瞳眸最深处,目光比银光碎雪的匕首还要犀利,仿佛要寸寸剜过她体内血管和骨肉构筑的遮羞布,直至深深扎进她的心脏,逼出那堆埋藏于心底深处的肮脏寄生虫,“当年上交给云隐的「族长」其实是冒牌货,日向宁次的父亲做了替死鬼。”他顿了顿,自腔体间挤出一声悲悯的喟叹,“那孩子的宿命跟我何其相似啊……原本应该由你来做六尾人柱力,最后却是我代替你走上了祭坛。”

      “所以你出于同情心故意输给了他,并佯装被柔拳阻断了尾兽查克拉流动?”冥无法再沉默下去了,敏锐地从另一个方向发动进攻。

      “在质问我之前,你先反思一下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吧。”一口气说出超过平日百倍的话量已经令羽高的耐心濒临极限,但仅是点到为止还不够,有些话他觉得必须在这里挑明,才能了断最后那点儿可笑的情分,“四代雷影是个光明磊落且头脑简单的人,狮子大开口向木叶索要日向族长的尸体这种阴毒的招数以他的谋略水平是不可能想到的。整桩事件都是以你为代表的照美一族在背后操盘,因为你认为雾隐只有一只白眼还远远不够,你想从中分一杯羹,顺利的话雾隐和云隐可以平分日向族长的双眼,实现互利双赢。”

      “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冥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般的轻笑,声音介于虚实之间,犹如教堂里晨祷时更迭而鸣、直通幽处的钟磬音。

      她抬起双臂缓缓摊开了手心,定定凝视着在阳光的映衬下变得愈发清晰的掌纹,仿佛能从纵横交错的纹理走势间计算出那双手曾饮下了多少吨无辜之人的鲜血。

      ——不管是能在血雾时代残酷到令人发指的优胜劣汰机制中存活下来,还是得到认可跻身高层,都诚实地证明了她收割的生命数量早已无法以常规的计算方式衡量了。四下无人时,她常常一遍遍地冲洗双手,洗手液用空了一瓶又一瓶,却总觉得无论怎样也洗不净满手血腥味。

      玩政治的人没有一个心不脏——这是曾经有一次姐弟俩发生争执时羽高愤然之下甩给她的原话。短短几个字,分量却比世界上所有千钧磐石加在一起都要重。

      羽高是受尽偏见与憎恶的六尾人柱力,是集罪孽、仇杀、残忍、嗜血于一体的怪物,某种意义上来说,身体里埋藏着一颗不定时核弹的他甚至不配称之为「人」——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并且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是冥一手促成的。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把一颗心全部剖出来,扯着盘根错节的血管神经,血淋淋地捧到羽高面前,都无济于事了。

      既然已成既然,何必再说何必?

      冥颓然垂下了双手。

      “我倒想看看,如果那孩子知道你和他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的招安计划还能不能顺利实施?”羽高巧妙地用了疑问句式,但显然并不打算留给对方哪怕一秒回答的时间,“雾隐的杀人兵器有我一个就够了,不必把无辜之人卷进来。”他咄咄逼人,一口气说完。

      冥微微瞋目,显然已经对羽高失去了耐心。足够清醒的理智尚未来得及提醒她冷静下来好好和他谈一谈解开误会,裹挟着薄薄怒意擅自冲出口的言辞就已让姐弟间本就布满疮痍亟待缝补的纽带上再添了一道豁口:“……我的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做你该做的去吧。”

      下一刻,数道古怪而冰冷的气音被流淌的介质递至冥耳畔,她滞然半晌,才意识到这是羽高在对她报以无情冷笑,那笑容过于刺眼,像是从冻结经年的寒湖里掬出的一抹湿冷入骨的水纹。冥不费吹灰之力就沿着那痕流淌的水纹顺流而下,一路游到了羽高瞳眸的最深处,从那里找到了交织着寒心、失望与憎恨的情愫。

      或许他已经心灰意冷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不论对她、对雾隐、亦或对整个世界,都不再抱有任何希冀,所以才会露出这般要命的、宛如诅咒的笑意吧?冥哀伤地想着。

      “每次你理亏的时候都会说同样的话。”羽高显然不想再和她打毫无意义的口水战,背过身子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告辞了。”

      “等一下,羽高!我们……”冥心口一紧,下意识叫住他,「好好谈谈吧」几个字还未出口就被后者以最残忍的方式堵了回去:“照美冥,你真是个恶毒又虚伪的女人,我为你感到羞耻。”

      那一瞬间,冥仿佛被丢入了冰窖,手脚冷得险些丧失了机动性,就好像整个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夏末秋初煊煖的阳光无法驱散那句宛如判罪文书的话带给她的冷意,每一缕灌入身体的流风都成了会呼吸的痛。她痴痴凝望着羽高泡沫般飘然远去的水色身影,心脏像是被四分五裂了一样,饶是曾经在战场上受过最致命的伤,也不及此刻心口的痛楚之毫厘。

      羽高,你究竟要误会我到什么时候?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可悲的尾兽容器看待。你不是被诅咒的人柱力、更不是村民口中「根本不算人」的怪物,不管世人如何无情责难你,你永远都是我独一无二的、世界上最爱的手足。

      我之所以不惜赌上一切也要挤入政治圈,都是为了保护你啊。

      慈不掌兵,这是傻子都懂的道理。在残暴与仁善二者之间,但凡有能力的政治家,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那些悖乎人道的恶事总得有个人去做啊,我情愿这个人是我,只有这样你才能在雾隐这罪血横流的杀戮之地自由快乐地活下去,永远做一颗亮晶晶的彩色泡泡。

      羽高,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拥你入怀,听你甜甜地唤我一声「姐姐」?
      我衷心希望这个希望,很快将不再只是一个希望。
      我会永远为你祈祷。

      冥的灵魂深处,有个声音柔柔啼啭,发出悲悒的、咏叹调般的轻喃。

      雨由利见对话已经结束,便慢吞吞地从角落里拐了出来,别有深意地努努嘴:“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呢。”

      冥不动声色地抚平被争吵的余烬灼得扭曲错位的五官,待呼吸与心跳频率渐次归于正常后,再度展颜而笑:“谁让我家羽高宝贝长得这么帅呢?只要足够帅,不管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羽高是冥的弟弟,冥夸羽高长得帅,四舍五入就等于变相夸自己貌若天仙——只需简单的一二三步就推导出了这个等式的雨由利一撇嘴,鄙视地飞了一眼对自家弟弟大吹特吹的好闺蜜,语速飞快地低声骂了一句「自恋狂」后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对了,归蝶殿下前往火之国拜访大名夫人已经有些时日了,算起来,今天傍晚应该就会抵达雾隐了,要去迎接吗?”

      冥点了点头,从雨由利手中接过鸟笼:“我先回家一趟,安顿好音音之后就过去。”

      小家伙似乎明白了自己即将前往一个全新的环境,隔着笼子送给冥一声婉转的呖呖轻啼,期待的光芒在眸子里泛滥如湖泽。

      *

      日落时分,一辆顶篷带有金线流苏的华丽轿辇停在了雾隐村口。当一只柔若无骨的素手轻轻撩开翠绕珠围的织锦提花车帘出现在视野中时,早已等候多时的冥缓步走上前,俯首托住了那只仿佛点染了月色的手。

      “母亲大人,欢迎回来。”她优雅得体地鞠了一躬。

      水之国大名之女花山院归蝶——不,现在应该叫照美归蝶了,身着华美繁复的十二单款款步出。即便已年过半百,岁月的车轮依旧没能在这位公主殿下身上留下哪怕一丝碾痕。她永远是那样风华绝代、韵胜酴糜,仿佛时光的银河经过她身畔时悄然止住了流转,不忍心卷走她如画的美靥。

      归蝶搭着冥的手轻移莲步走下轿子,什么也没说,只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算是告诉后者自己回来了。

      这淡漠到了骨子里的回应方式,比起母女,倒更像是一对陌生人之间该有的。

      此次前往火之国,归蝶带了两名雾隐精锐暗部。但不幸的是,在穿过边境丛林时,他们被寄生在林间的毒性水蛭叮到了脖子,只能暂时在木叶医院接受治疗。于是归蝶发布了委托,希望木叶一方派出实力强劲的忍者护送自己回水之国。因其身份尊贵,在路上遭遇暗杀的可能性极大,经过深思熟虑,纲手派出了一支四人暗部小分队执行此次S级任务,宁次也在其中。

      好在虽然任务级别高,但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状况。天藏觉得有些反常,雅树则将原因简单地归结为归蝶公主仁爱良善,不像其他高层那样仇家排成行。

      没有发表意见的宁次心里其实更倾向于前者,他早已过了会被后者这种明显带着理想主义色彩的说法唬住的年纪。更何况就算感性上他想站在雅树这边,已被现实打磨得足够成熟的心智也不允许他那样做。

      “辛苦你们了。”冥将归蝶交给迎上来的侍女,转身和领头的天藏握了握手,“非常感谢你们送我母亲回来。”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天藏礼貌地回应,隔着面具,他的声音不亲不疏,给人以公事公办的体感。

      冥的目光从天藏身上移开,顺着成排站立的几名暗部兜了个圈子,这其中个头最小的那个少年为她游离的视线提供了最后的落脚点。

      戴着修罗面具的少年负手站在暮光中,木叶暗部统一配发的紧身马甲勾勒出他比例完美的倒三角身型,就好像并不是他撑起了这套挑人的衣服,而是衣服本身就是为他而生的一样。无论是他那头子夜般柔亮的发丝,还是周身独一无二的清冷气质,都与冥记忆中那个冰雪般纯洁的少年重叠,契合程度完美得叫人匪夷所思。

      他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冥微笑着来到他身旁:“宁次,我们又见面了呢。”

      如果此时刮过一阵风,掀开宁次的面具,众人一定能看到他的表情有多扭曲——这女人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她有透视眼不成?觉得暗部面具戴了个寂寞的宁次百思不得其解,不禁腹诽。

      “……你认错人了。”宁次努力绷住面部表情,一字一字咬着牙道。

      “就算我认错了你的样子,也绝不可能听错你的声音。”冥莞尔,她的回答让宁次十分后悔刚刚主动开口说话的愚蠢行径。

      “你奔波了一天,一定累坏了吧?”冥抬起指尖,将一丝贴在面具上的散发轻轻别到宁次耳后。这个暧昧的小动作引得夕阳都羞得涨红了脸,天空也紧跟着醉倒在樱桃果酒般醇浓的绯色暮烟里。她在宁次杀人般的低气压攻势下没事人似的笑了笑,转而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扭头将征求同意的目光投向天藏,“时候也不早了,各位不如去我家休息一晚,明天再回木叶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013.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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