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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交锋 ...


  •   陨石大小的火球像密集的雨点,鸣啸着砸向宁次头顶。赤色火光结成一张遮天蔽日的罗网,不消半晌就将原本绿意盎然的林海变成了一片烈焰泛滥的人间地狱。高温伴着火球如洪水席卷而来,令本就不甚美妙的盛暑天气更为水深火热。

      使用了一次空间跳转的宁次已是强弩之末,即将见底的查克拉无法支撑他施展回天防御,只能凭借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躲避灼灼的火球。开至极限的白眼在闪电般的高速移动中几乎拉扯成了两道寒浸浸的幽光,左右移动的身体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了一体,可即便他已经尽全力躲闪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炽列的流焰擦到了发丝。

      发绳被烧断,获得了解放的长发就这么披散下来,墨色发丝如柔美的丝帛亲吻空气,跳跃的火光像闪闪发光的金翅蛱蝶,在仿佛自深邃夜空中分流而来的墨溪间翩跹起舞。一浅一深两种颜色相辅相依,浅色渗透着深色,深色包裹着浅色,和谐得像是一幅美轮美奂的抽象画。

      但显然现实远不及绘画时调和颜料的过程那般美妙,头发是导热体,遇火即燃,宁次立马躺倒在地,原地滚了几圈,这才避免了一头长发被烈焰燎成灰烬的命运。

      “不管你怎么躲都是没用的。”佐助势在必得,唇角高高扬起,写轮眼中疾速旋转的两枚勾玉留下一串完整的圆弧状剪影,发出唰唰唰的轻音,仿佛正手拉着手为主人的胜利献上赞歌,“火之国的忍者几乎都有火属性查克拉,我这招「天火之怒」能与敌人体内的火属性查克拉相呼应。火球会一直追踪你的运动轨迹,直至击中你。”

      似是为了印证佐助的话,一团团火球如饥渴的兽群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不将猎物敲骨沥髓就不会消失。趁宁次自救灭火的功夫,又一波比之前更迅猛的攻势如决堤的洪水向他袭来。宁次腰部发力,在地上滚了三圈躲到一棵树旁,同时伸直双臂猛地撑住树干,借力让整个身体跃入半空中。

      这一系列动作不过耗费了一秒不到,砸了个空的火球就已经感应到了他的位置变化,迅速调转了方向,如轰鸣的小型战斗机向他聚拢而来,数道拖曳而出的赤金色光尾似刺破霄汉的圣剑,刀光剑影中,天地万物俱被撕裂。

      拥有火属性查克拉的人在这招面前无异于一块活动的磁铁,无论怎样躲闪都免不了被火球砸中的命运——宁次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又一团火球朝他扑来,他有些力不从心地在半空中翻转了一圈,堪堪躲过,却在翻身时不期然与地面上的佐助对上了视线。

      “白眼的传人、日向一族的天才,原来不过如此。”佐助傲然冷嘲,一双仿佛经鲜血濯洗千年的眸子在烈焰与阳光的双重映衬下,红得令宁次不禁半阖起了眼皮以抵御那两道过于晃眼的目光。佐助的音调并不高,满含嘲讽之意的句子流窜至空气中后,瞬间被四合的风声绞成碎末,但并不妨碍宁次听清。

      深埋于骨血中的好胜因子在听到这话后开始咆吼,浑身的每一处细胞都在疯狂叫嚣,催促着它们的主人击败对手、夺下胜利的桂冠。宁次与胸腔中灼灼翻滚的胜欲磨合着,双唇绷成了一道直线,与下唇紧紧贴合的齿关几乎嵌进了血肉中,但那点小小的刺痛却远不及体内呼啸的感情风暴磋磨神经带来的痛楚。

      ——他不甘心就这么输给佐助,失败的苦味他已经从鸣人那儿品尝过一次了,绝不想再尝第二次!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每每身处族地,自己的一切都宛如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在宗家面前自己是囚鸟、是奴隶、是可怜的失败者,这又苦又涩的滋味像一杯化不开的浓咖啡,已经将浸泡其中的内脏腐蚀到了失去形状的地步。

      只要生在分家,不论再雄健的鹰隼都会被深深嵌入皮肉中的命运枷锁拉下云端,原本足以霆击长空的双翼被折断,除了一身鲜血淋漓地跪在命运之神脚下摇尾乞怜、靠着宗家施舍的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同族之情充饥度日外,再无别的活法。

      日差曾经就是这样一只拥有一身骄傲资本的鹰——大族出身,年纪轻轻晋升上忍,在第三次忍界大战中击杀了百名岩忍,不论才华与心性都不输兄长日足,却注定只能跪在后者面前,一寸寸地打碎不肯弯折的脊梁,和着鲜血捧给宗家,发誓以此身为光盾、以此骨为利剑,此魂存在的意义即是永远守护最纯净的日向血脉。

      ——尽管那可笑的誓言绝非他本意。

      宁次也曾切身体会过咒印带来的绝望,虽仅有一次,但直至今日,饱经戕害的脑神经依旧对那撕心裂肺的痛楚记忆犹新。

      六岁的一天,他被日足叫到了宗家训练场:“宁次,你跟雏田对练吧。”

      “抱歉,日足大人,我现在没时间。”宁次费了好大劲才镇压住心头愈窜愈高的仇怨之火,尽力抚平翻卷在音节间的波澜,让自己的口吻听上去更平缓些,“请允许我进行自己的修炼。”

      他本以为这话从语调到措辞都已经挑不出毛病了,却还是被日足斩钉截铁地驳回:“不行。”

      好不容易镇压下去的憎恨之焰顿时被这两个字溅起的余温点燃。

      多可笑啊,分家的人,难道连拒绝的权利都不配享有吗?

      宁次含恨看了一眼板着脸的日足,又看了看围坐在训练场周围的长老们,其中一个正仰着脖子优哉游哉地咀嚼一串丸子,淋得满满的焦糖汁顺着羊脂玉般的糯米团子一滴滴往下淌,在宁次看来,那涌动的流体就像父亲的鲜血,夹杂在酱汁里的透明糖霜是用不知哪个分家的头盖骨磨成的齑粉,长老吞下去的,是拌着骨灰的人血馒头。

      宁次蓦地感觉一阵恶心——生理与心理双重意义上的。

      “日足大人。”他艰难地吞咽了一记,强自按捺住胃部的不适感,原本不温不火的措辞里带上了一点尖锐的棱角,“我不是雏田小姐的保姆,没有义务一天二十四小时陪她修炼。”

      话音未落,那位正心安理得地享受美食的长老顿时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老猫,咕噜一声咽下最后一颗丸子,一屁股从软垫上弹起来,嘶声烈吼:“什么保姆?!日向宁次!注意你的措辞!”

      “措辞?真有意思,既然分家在你们宗家眼里不过是一条狗,又何必觉得我的措辞刻薄?”做个反抗者总好过做奴隶,站着去死远比跪着苟活更值得赞颂。宁次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还是倔强地昂起头抛出冷厉却又出离平淡的反问,以目光向长老投去锋锐的尖矛。一丝古怪的快感盘桓在他心口,大概只是像这样与长老针锋相对就已经让他实现了自由的梦想,“还有,反倒是长老大人您,在批评别人之前最好先把嘴边的糖浆擦干净。”

      下一秒,骤然袭来的剧痛剥夺了宁次发声的能力。

      那汹涌的痛楚之河来得是如此猝不及防,以至于宁次甚至没能捕捉到长老结印的动作。

      暴走的痛感像无数颗同时炸裂的原/子/弹,在他的脑神经中激荡起遮天蔽日的蘑菇云。头颅犹如被千万把淬了金属熔浆的钢斧劈砍了一千次,疼得几乎令他丧尽了五感。视觉与听觉被痛楚的洪流扭曲、撕裂,伴着巨浪飘到了无法抵达的彼岸。足够清醒的理智一刻不停地疯狂尖叫着,命令他立刻站起来,不要像条濒死的野狗一样可怜兮兮地趴在宗家面前挣扎,但被疼痛支配的身体却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恍然间,他从孤单地倚在墙角的落地镜中看到了自己像一块发臭发烂的腐肉般倒在地板上苦苦挣扎的身影。

      镜子里除了他,还映出了被窗栅栏切割成长条状的天空。他艰难地抬起双眸,那抹美得叫人落泪的湛蓝就像萦绕于身畔的空气,离他是那样近,近到只需伸出手臂就能牢牢攥在掌心中,可咒印带来的剧痛令他就连伸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

      “住手!宁次还是个孩子,他承受不住的!”日足箭步冲上前,按住长老结印的双手,“如果被外人知道分家的天才被宗家活活逼死了,会怎么看待我们一族?高层又会怎么想?”

      宁次的意识在剧痛的折磨下渐渐变得像遥远海平面上一浪浪褪去的潮汐,耳蜗嗡嗡作响,外界一切传输至听觉中枢的声音都仿佛混入了斑驳嘈杂的雪花噪点,模糊且低沉,但并不影响他听清日足的话。饶是山呼海啸般的痛感将他的视野压成了一张薄薄的纸,再将那张纸泡进了水里,印染于纸上的景物很快在水中发涨、扭曲、变形,晕开的色块凝成一团团无形无状的混乱涂鸦,他还是从镜中清晰地看清了日足的嘴脸——

      那是何等傲慢且虚伪的一张脸啊!居高临下的既得利益者施舍给囚鸟的「怜悯」令宁次恶心得像是当场吞下一团带血的动物内脏。且不论「同情」、「怜悯」这样的感情有多廉价,单是日足「怜悯」的是背负着「日向」这个姓氏的「天才」、是可以为一族在高层面前争取颜面的工具、是比战力低下的普通分家更能保护宗家的利剑,而非「日向宁次」这个活生生的个体这一点本身,就足以叫人反胃。

      “母亲大人,求您去劝劝长老吧,宁次哥哥看上去很痛苦啊……”五岁的雏田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却又缺乏冲过去阻止的勇气,只好将委屈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隔岸观火的香央里,眼中闪烁着泪花。

      “这就是分家的宿命,雏田,好好看着吧。”香央里抚摸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宗家长女实在太过平庸,于是那里正在孕育的小生命就理所当然地成了长老们寄托希望的容器。许是那孩子在出生之前就承受了太多本不该承受的压力,使得香央里的肚子比她怀一胎时大了整整一圈,“宁次说了不该说的话,长老只是在惩罚他的口无遮拦罢了。”

      这是何等理所应当的语气!仿佛宗家合该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奴隶主,合该把冰冷的镣铐深深钉入奴隶的骨血中,撕裂他们的灵魂、褫夺他们的人生;又是何等荒诞残忍,分家只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取自由支配时间的基本权益,在宗家眼中,却被定义成了「口无遮拦」!

      火球成串炸裂的轰鸣声像漂进思绪漩涡中的浮木,宁次一把抓住游向岸边,脑袋浮出水面的第一件事就是深呼吸了一记,以补充被回忆的湍流卷走的氧气。

      曾经的种种苦痛、不甘、怨恚与今日在佐助面前节节落败的惨状像响尾蛇的头和尾,交错的光阴之线缠绊拉扯,终是让首尾相聚,结成一个因果的圆环。毒蛇寸寸啮咬自己的尾巴,那样的感觉,实在称不上美妙。

      生做雄鹰却只能做宗家案板上的一块烂肉,这样的宿命宁次已经受够了。但现在,既已走出了族地,他就不会允许一身铮铮傲骨被人一节节打断后踩在脚下践踏。族地之外的世界是自由的、是他即使在梦中也不曾拥有的广袤晴空,他必须成为主宰这片天际的鹰!

      根根细小的血丝伸出无数触手,像蜿蜒的花藤攀上宁次眼角,几近与眼白融为一体的银紫色瞳孔在血丝的簇拥下,像曼珠沙华花芯处承托的月光石。“宇智波,我承认你很强,但——”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宁次紧紧摁住心口,在自虐般的外力作用下,心脏像是吞吃了兴奋药开始狂跳。血液循环伴着突突跃动的心跳无声加快,哗啦啦地唱起了声势浩大的圣歌。一股热流在血管中游走着,加入了渴求胜利的大重唱中。

      沉眠于动脉中的查克拉猝地苏醒,被骤升的体内温度一滴滴蒸了出来,涓滴成河。下个瞬间,磅礴的湍流涌遍了血管,就连最细微的枝桠都被雪浪般翻卷的查克拉填充殆尽。

      “——但我已经不想再体会失败的滋味了!”宁次几乎是嘶吼着道出了未竟的后半句。

      “八卦掌·无限回天!”

      被强行榨出体内的查克拉迅速在他周围聚拢,结成一个冰蓝色的半球体光罩,弹开了火球。这是佐助头一次看到可媲美我爱罗的绝对防御,不禁瞪大了眼,但惊异之色仅在面颊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消失了。“长时间释放查克拉并让其维持高速旋转是件很痛苦的事,我看得出来你的查克拉已经不多了。”望着在回天中央陀螺般旋转的宁次,佐助泰然笑道,自负地想着很快就可以欣赏前者查克拉耗尽倒地的精彩画面了。

      宁次旋转的动作并没有因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而慢下来,“别高兴得太早,我可不会傻到白送你一招点穴针!没猜错的话,刚才的火遁已经是你的极限了吧?”清泠的声线被呼啸的风声过滤,从回天中心传来时听上去像是混入了噪点,模模糊糊的。本就有些松动的护额在下个回旋时终于无法承受强烈的离心力,被气流一把掀开,叮当一声掉在地上,被高温火球灼得快要化开的稀泥顿时夺去了金属片的光泽。

      回天的范围越来越大,与之相较,宁次的查克拉实在少得难以支撑如此大范围的体术。每一滴查克拉都是他以燃尽生命为代价强行从心脏里泵出的。对此并不知情的佐助却把这归因于宁次的查克拉量庞大,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原本无色无味的查克拉在环裹着宁次的身体旋绕时竟卷着烈酒般浓烈的血腥气。

      下个瞬间,令佐助惊诧的一幕发生了——宁次浑身的365处穴道中竟奇迹般地涌出了澄净冰透的清水,代替原本用于凝结回天阵壁的查克拉飞绕着将他的身体层层包裹住。任火球再猖獗也无法改写水天然克火的事实,佐助就这么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新招式被水流破解,自己却因受到柔拳影响再也无法发动第二次火遁,只能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像是命定一般渐次呈现在眼帘里。

      接二连三地突破身体极限强行施展术法,此刻的宁次已然濒临极限,甚至连白眼都无法维持。他就近找了棵树靠着休息,以挤出胸腔的喘息声为这场战斗画下句点:“……结束了,宇智波。”

      “原来你会水遁。”佐助仰面倚在宁次对面的岩石上,胸膛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显然战斗的余烬还在纠缠着他,滚动的喉结送出的话音带着股浓厚的疲惫感。

      “这是我第一次使用水遁,也许因为我为了维持回天强行调用查克拉导致血管破裂,血浆与查克拉发生反应,最终以水的形态从穴道中渗出了。”宁次说着歪过头去,咯出一大口血。

      佐助探寻的目光在宁次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他额间的咒印上。

      几缕被汗水濡湿的长发凌乱地贴在他骨瓷般洁白细腻的额头上,一抹冷调湖水绿在发丝间若隐若现,似乎迫不及待地想扒开发帘向世界展示它的美,却又因害羞只敢半遮半掩地藏在发丝后。延伸至太阳穴的绿色细线像上等玉石上的小小裂纹,非但于玉石的价值没有丝毫贬损,反而为之增添了一抹惊心动魄的残破美。

      ——那是一种惹人疼惜的、近乎残忍的美。

      “那个咒印……”佐助抬手指了指宁次的额头,“是日向一族分家代代相传的「笼中鸟」么?”

      宁次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曾听母亲提过一些日向一族的事,她有位故友与你同族。”佐助淡漠地回答。

      “那你一定也知道,「笼中鸟」对日向分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宁次将笼在额上的发丝一缕缕别到耳后,轻抚着那道印记,指尖的动作轻柔得像在爱抚一位真心相许的情人,却又仿佛随时会发力穿破那层薄薄的肌肤,生生将几乎与大脑神经元一体共生的咒印剥离出来。

      “这个咒印是结界忍术的衍生,发动时,整个大脑都会被笼罩在一层无法打破的结界中,结界阵壁上附着的咒文会伺机深深根植进脑神经中,一点点吞吃中枢细胞,不给人半点活路——这就是宗家用来剥夺分家自由的方式。”宁次的口吻有些虚浮,轻飘飘的音节仿佛随时会化作随风远去的流沙。他向前伸长手臂,动作迟缓地勾起掉落在地的护额,似笑非笑,“护额这东西对你们而言或许只是身份的象征,但对我们来说却多了个蔽体遮羞的作用,很可笑吧。”

      本是个疑问句,经他口中吐出后却变成了陈述句,像是讽刺文学作家惯常给故事添加的注脚。佐助看到宁次动作缓慢地系上护额,看到他的一头长发随风四散开,像乌鸦漆黑的羽翅舒卷着,却很快于风停时垂了下去,颓然披挂在肩侧,仿佛有人狠心折断了那双浸透了夜色的黑翼。

      恍惚间,佐助蓦地觉得自己颈后的咒印也开始隐隐作痛,他按住发热的后颈,不自觉地多问了一句:“没有剥离的可能吗?”

      “我用白眼观察过,咒印的触须已经和脑神经彻底融合了,怎么剥离?”宁次抬高了声调反问,言辞并不激烈,但每一处发音的起承转合都能让听者轻易地辨出灼灼的恨意。

      语毕,他放空自己,抬起头仰望天空,缱绻的薄云在他明镜般的眼底拓下流线状的剪影,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他的双眸蒙着一层羽纱般的白雾,像两块冷到极致且无法映出任何事物的无机质玻璃。

      ——那是只有被现实榨干了最后一丝怀抱希望的力气后终于对世界彻底绝望的悲观者亦或经历万种黑暗后参透了世界运转法则的大贤者才会有的眼神,佐助不知道该把宁次归为哪一类。

      失去自由的感觉,佐助懂。

      只要他运起查克拉,后颈的咒印就会拉响警铃,席卷浑身的痛楚像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八十道刑具,随时可能要他的命。他清楚自己在大蛇丸眼中不过是只被圈养在咒印的铁监中用以满足私欲的笼中鸟,但这丑陋的咒印却反过来成了他击杀鼬的武器。虽无法完全填补兄弟间宛如天堑的差距,却为他跨越鸿沟提供了一个有力的蹬足点。他恨咒印,却又依赖着它,甚至暗自盘算过将它驯化成任己所用的武器。

      毕竟说到底,咒印不过是他杀死鼬的工具罢了,工具就该有工具的样子,怎么可以凌驾于主人之上?

      “如果我是你……”沉吟半晌,佐助清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眼底浮起一丝宁次在同龄忍者身上从未见过的决然,“我会去寻找解印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

      “……我现在就已经在这样做了,只可惜至今仍一无所获。”宁次微微叹息,垂下了眼睫。一只雪白的小鸟似乎把他那头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箔的长发当成了潺潺流淌的圣泉,扑动着翅膀飞下来欲轻呷一口,尖尖的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颊侧,他并没有发怒,反倒抬起指腹温柔地刮了刮小鸟毛茸茸的脑袋,柔声低呓:“回家去吧。”

      宁次小小的举动令佐助蓦地想到了鼬。

      鼬也曾和他一样,会温柔地关照小动物,还收养了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取名「小白」。如果接下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或许佐助永远都会把他当作冰心玉壶的善者。

      记忆的水龙头一旦打开就再也拧不上,佐助深深憋了一口气,一头扎进回忆的海沟中,放任身体寸寸沉没。

      宇智波一族覆灭之夜,倒在长街上的每一具尸体都被一刀锁了喉,没有任何一处多余的伤口。每个人的表情都定格在生前最后一刻,或恐惧或悲伤,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他们都来不及发出惨叫、甚至还未感受到痛意就被死神收回了灵魂。

      ——可以想见凶手的刀法有多干脆。

      就连鼬这样的罪人都尚且存了一丝人性,让宇智波族人了无痛苦地离开了人世,与之相比,「笼中鸟」的发明者该有多残忍,才会把这样一个丑陋的东西钉入族人的脑神经,让其与每一寸延伸出脑髓的血管分支深度相融,以此斩断剥离的可能性?究竟是内心怎样黑暗的恶魔,才会狠心到就连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也不肯留给别人?更何况他们是他的同族啊。

      佐助无法想象。

      “就连那个杀光宇智波一族的男人都比你族先祖仁慈。无论多优秀都只能终生为奴为仆,生死不得自由——亏你能在这种靠奴役剥削存活的家族忍气吞声十三年。”顿了顿,佐助冷冷给出了自己的结论,锵然的字音像刀枪不入的钢珠般颗颗滚落在地,激起穿云裂石的回音,“换作是我,谁敢对我施展「笼中鸟」,我就杀谁!”

      尾音咬得极重,好似那个音节就是宇智波鼬的骨血,而佐助正把它含在齿关间反复厮磨碾压,不将它碾成碎末就誓不罢休。宁次的境遇令他联想到在鼬面前卑微到如同一颗被生生碾进泥土里的尘屑般的自己,无法反抗、无力挣扎、无处求救,只能如卑贱的蝼蚁般乞求他施舍自己一丝活下去的希望。生杀大权完全掌握在宗家手中的宁次与这样的自己又有何区别?

      佐助从鼬留下的那片余味糟糕的死海中上浮换了口气,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同理心驱使下又补充了一句:“靠呼吸沾着别人鲜血的空气存活的寄生虫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有一个是一个,我会把那些自私愚蠢的家伙全部杀光,让他们去地狱忏悔!”

      “我的通灵之术正是为此准备的,笼中鸟必须在白眼视距内发动才有效,只要我在长老完成结印之前瞬移到火之国境外就能免受咒印侵害,但以我目前的力量还无法保障一击杀死长老,还有……”宁次话锋一转,艰涩地苦笑,“日向族长是我的伯父,我不想让雏田小姐……让我妹妹伤心。”

      “可笑!你不是刚才还说要毁灭日向一族吗?”调动全部脑细胞也没能记起雏田是谁的佐助双手环胸冷哼一声,说教的模样和不近人情的大领导倒有三分相似,“亲情、友情、羁绊……这些无聊的东西只会成为阻碍复仇的绊脚石。当你说出「不想让亲人伤心」这种幼稚可笑的话时就已经不再是复仇者了,而是被感情左右的弱者。”说罢冷冷地一甩脑袋,似乎想证明自己口中「无聊的东西」也可以像这样轻而易举地被甩脱。

      你把他们当亲人,但在他们眼中你不过是条狗罢了,你的意志、思想、甚至生命都一文不值——佐助觉得说出这话或许有点残忍,就像曾经他那样景仰的兄长居然当他是「连杀掉的价值都没有」的废物一样。意识到一直深爱的亲人一直把自己当成随时可以捏碎的虫子并不难,真正难的是相信并接受这个比凌迟更叫人痛苦的事实,对宁次而言或许也一样。

      被别人直截了当地评价为「弱者」的感觉到底不那么令人舒服,“那我问你——”宁次有些不满地蹙眉,敏锐地以佐助话中定义情感的三个词汇为靶心投去言语的锐器,“这些感情,你割舍掉了吗?”

      “……”佐助的双唇仿佛被冻进了万年不化的玄冰中,顷刻间丧失了编织言语的能力。

      波动的情绪化作一丝细小的水澜在他阒静如湖的眼底掠出丝丝缕缕明灭不定的光泽,这点小小的变化自是逃不过宁次的双眼。“说不出话了吗?果然你根本就做不到。”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他没有告诉佐助,「我要毁灭日向一族」是个谎言,浸透着鲜血的罪孽本就该由发起变革的人一己揽下,他早已下定决心独自背负所有,即使殉道也绝不会让肮脏的血污溅到无辜之人尤其是失去自由的分家族人身上。但天生内敛的性情禁锢着他,使他无法向外人吐露真心,真正想说的话在喉舌间拐了个弯,出口却变成了冷冰冰的嘲弄:“自己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说我?”

      佐助默然,辩白的话就卡在舌尖,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因为宁次说的是事实。

      大蛇丸已经派出手下的音忍四人众向他发出了三次邀约,但他直至现在都在离去与留下二者间挣扎着。心中的天平愈是摇晃得厉害,就愈欲盖弥彰地证明了七班的伙伴于他而言有多重要。

      鸣人曾是唯一一束穿透浓稠如墨的阴翳探入他心底的暖光,他真的要亲手斩断那束催生希望的光,让好不容易在光明的沐浴中爆出嫩芽的心田再度归于一片荒芜吗?

      这个问题,佐助无数次地问过自己,却又无数次地陷入看不到出口的思维迷宫中。

      “有人来了。”宁次忽然站了起来,警觉地望了望不远处的草丛,“可能是暗部的人,我得走了,如果被人发现我跟你聊了这么久,我们都会有麻烦。”

      他说罢,拍拍身上的尘土提步离开,却突然被身后传来的清瑛声色叫住,“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他扭过头,迈出的右脚定格在虚空中。

      “明天就在这里,陪我修炼火遁。”佐助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都表示祈使,可偏偏拼凑在一起的句子听上去又是那样逆耳,那副挑起眉尖下达命令的狂傲模样一度令宁次怀疑他还藏着未竟的后半句——「敢不来就宰了你」。

      佐助恶劣的态度并没有惹恼宁次,一阵没由头的快感攀上他的胸口,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令他总算能将被宗家践踏成一地残渣的尊严捡起来缝合好。他可以尽情吐露任何想说的话,而不用逼着自己弓下骄傲的脊梁,跪伏在宗家面前卑躬屈膝地称呼后者「大人」,更不用担心只因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被那些虚伪的上位者套上镣铐推向断头台。

      这样的感觉,真好啊。

      是啊,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啊。

      父亲临死前说自己是为了「兄弟」而非「家族」而死,并自欺欺人地告诉旁人自己贯彻了自由意志,但在失去生命的基础上谈自由就好比在兽类面前谈人性,根本就是放空炮。

      父亲,对不起,这是我第一次无法认同您的观点。

      我可能……无法顺您的意了。

      原谅我吧,父亲。

      不自由,毋宁死。

      若身死,一切皆枉然。

      宇智波佐助,谢谢你,让我头一次知道了,不流于死亡的自由空气原来是这般清甜沁脾。

      心情稍有改善的宁次微微舒展眉梢,留下一句并不符合美好心境的冷言:“宇智波,在求人之前,最好先把语气放礼貌一点。”

      *

      虽然没有正式约定时间,但第二天值班时宁次还是准时出现在了佐助面前,借监视之名,行约架之实。

      完全把「被领导发现趁监视时间私自与被监视对象切磋忍术后可能会被约谈」这个潜在危机抛诸脑后的宁次脑子里只剩下了在难得的自由天空下长齐双翼这唯一一个念头。佐助的火遁非常适合用来提升他刚开发的水遁,而他亦可用风遁帮前者提升千鸟的攻击力和精准性;在抵御柔拳的过程中佐助的体术实现了质的飞跃,而宁次亦在一次次以命相博的对战中渐渐摸清了将柔拳法与传统遁术相结合的窍门。每一次对练,既是取长补短的机会,也是绝妙无匹的双人共舞。

      二人的查克拉属性风牛马不相及,却又如同一对完美嵌合的齿轮。尽管彼此都心照不宣,但从宁次冒着被领导请去喝茶的风险也要与佐助对战的决心,以及每一次佐助堪称惊艳的守时程度来看,两人都很享受这个过程。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两人的频频会面,把「宇智波佐助喜欢的女孩究竟是什么类型」这个原本随着同期女忍们的各奔东西而渐渐冷却的话题,再度加热了一遍。

      那天,小樱听卡卡西说佐助一直在木叶郊外的林子里修炼,本想带点儿慰问品过去,顺便劝佐助跟鸣人言归于好,还未走近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男神和一位身着暗部制服的忍者坐在树下促膝长谈。

      隔着一段长长的水平距离,她只看到那个忍者有着一头丝缎般黑亮柔顺的长发,每一丝经纬都仿佛被徐风赋予了生命般潺潺流淌着,皮肤在阳光的映衬下白得像是冬末春初将融未融的寒冰。小樱从来不知道原来黑与白两种极端反差色交织在一起时竟能如此和谐,她甚至能数清那人浮波般的发丝肌理间晕出了多少道彩虹色的光圈。

      尽管看不清五官特征,但潜意识告诉她,那个「女忍」一定是个明艳动人的大美人。

      接下来的两周里,她几乎每天都会到森林里来,不多时便摸清了两人的行动规律——佐助日日都会在同样的地点修炼,雷打不动,天黑了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向家的方向走去,次日天刚泛起鱼肚白时就又开始了地狱式修行;而那个暗部「女忍」则隔一天来一次,这不禁让小樱产生了「007法则在暗部社畜身上并不适用,他们实际上都闲得慌」的错觉。

      每次两人见面必会以大刀阔斧的真枪实战当作招呼,直至身体像锈蚀的零件般溃散到极致才肯停下,然后面对面坐在树下,不知在聊些什么。

      佐助恋爱了——长时间远距离观察二人互动的小樱被乍然掠过脑海的结论捶了个措手不及,名为理智的弦铮地一声断裂了,神思回笼后立刻就想到了找好闺蜜倒苦水。

      彼时井野正蹲在苗圃边帮客人挑选玫瑰,蓦地感觉后背被人轻轻戳了一下,一回头就看见小樱那张消沉得像个老太太的脸,就连平素里如热烈绽放的绯樱般灿烂了整片天地的粉发都丧失了光泽,像柔美娇妍的花瓣上沾染了一层细碎雪粉。

      “井野,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

      “什么?”井野停下手里的活计。

      “佐助似乎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不就是有喜欢的人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樱你真是大惊小怪……”井野满不在乎地转身拿过柜台上的剪刀,熟练地修剪掉杂余的玫瑰刺。一剪子咔嚓下去的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惊呼以花刺断裂落地的位置为圆心,如砰然爆裂的烟花向四面扩散,“诶诶诶——?!你刚刚说谁有喜欢的人了?!”

      小樱和客人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如果不是忍者的手普遍很稳,井野一定会当场把剪刀呼啦到客人脸上,她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费了老大劲才平复好情绪:“你是说,佐助他……有喜欢的人了?”

      小樱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啊?”

      “对方是谁?特征是什么?”井野追问。

      “不知道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是个暗部忍者,长相嘛……”小樱试图用最浅显的语言给闺蜜解释,但又担心后者发现自己根本没看清对方相貌后会大加埋怨,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后,忽地灵光一闪,指了指盛放在苗圃中的一丛宛若北境霜雪凝就的纯白花朵,“有点像你家的水晶百合。”

      “暗部忍者?”总算风平浪静的思绪海洋上再一次刮起名为惊骇的飓风,井野瞪大了眼,毫不掩饰满腔狐疑,“一个是生活在阳光下的下忍,一个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到底是怎么搅在一起的?”

      “如果我知道还用得着找你商量对策吗,井野猪!”小樱恼羞成怒,似乎忘了店里还有挑选花束的客人,毫无形象地大吼道。

      于是第二天,暗中观察的队伍从一个人增加到了两个。为了避免像附近的树木一样被忍术对撞的冲击波斩成两截,井野和小樱只能躲在草丛里远远地看着佐助和那个暗部「女忍」毫不心疼查克拉地对扔大招。

      “狮子连弹!”
      “柔拳法·一击身!”

      “火遁·豪龙火之术!”
      “水遁·断空斩!”

      “雷遁·千鸟树突!”
      “风遁·三千修罗!”

      沉迷战斗的宁次对自己被小樱她们归为了头号情敌一事毫不知情。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充满丰富的想象力,忙着修行的同时亦不忘憧憬甜美恋情。只需一个小小的契机,那点儿掖不住的少女心事就会像熟透的车厘子一样坠下枝头,翻着跟头落入悠绵的夏日时光这杯香醇浓郁的起泡酒中,被阳光与醺风酿得更为香甜馥郁。虽然宁次早就在白眼的帮助下发现了这几天总是躲在草丛里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什么的两个少女,但也只是简单地把这种行为归结成了「偷学忍术」。

      而不具备望远镜功能的写轮眼并没有帮助佐助发现躲躲藏藏的少女们,宁次也并不打算据实相告,因为觉得没必要。他的想法非常简单——反正火遁水遁这类通用忍术人人都能学,而宇智波与日向两族的秘术又不可模仿,爱偷看就偷看呗。

      如果他知道少女们真正的目的,一定会对男女之间宛如隔着整片银河系的思维差异表示惊叹。

      经过数日观察,井野和小樱收获了一则重要情报——要让佐助喜欢必须同时满足以下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第一,美,且不论要美到何种程度,至少得有冰雕玉琢般的琼肌。
      第二,长发,最好是黑色,且一定要光泽动人、柔亮如绢。
      第三,实力强劲,跟佐助对打也能不落下风,且二十个回合之内都不能带喘气的。

      “所以那个暗部忍者到底是谁啊?”井野快要抓狂了。

      “要不把雏田叫来,让她用白眼帮忙看看?”小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提出一个中肯的对策。

      “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没关系啦,雏田肯定不会介意的!”

      这边的少女们还在讨论怎样看清情敌的真面目,那边两个少年已经结束了对练。宁次把带来的荷叶包平放在两人中间的草地上,一层层铺开散发着幽香的叶片,以眼神示意佐助「要吃自己拿」。

      佐助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犹如熟睡的小宝宝般整齐地躺在荷叶上的球状物体,立刻不屑地甩过脑袋,仿佛多看一眼那东西体内就会滋生瘟疫:“下次不要再带三色丸子了,我最讨厌吃甜的东西。”

      “你搞清楚,我冒着被惩罚的风险陪你修炼就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指望我按你的喜好给你带饭?”宁次简直快被宇智波小少爷的无法无天目中无人气笑了,当场毫不留情地驳回。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他还是转手拿出另一个装着木鱼饭团的食盒推到佐助面前,盒子里甚至贴心地摆好了餐具。

      佐助掀了掀眼皮接过去,一言不发地吃起来。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夏季午后流动的阳光似乎蕴藏着某种魔力,与萃着幽幽花香的柔风交织着卷入皮肤后总能唤醒游动在血浆中的嗜睡因子。佐助的意识被填入体内的清风稀释,渐渐变得有些涣散,以至于连悄然落在饭团上的一片花瓣都没发现。

      “喂。”直至一个短小的语气词落地,佐助才意识到那个被暄暖的阳光蒸得冷意尽失的音节出自于自己之口。

      宁次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毁灭日向一族后,木叶就没你的容身之地了,到那时……”佐助忽地收了声,一只雀鸟从枝头飞下来轻啄粘在食盒边沿的米粒,直至小家伙饱餐一顿心满意足地飞走后他才不疾不徐地吐出下半句,“你打算做什么?”

      宁次的呼吸滞了一拍。

      这个问题,他曾笼统地想过。

      他想为一族找到正确的长存之道,想剔除旧制度的流毒滋生的杂草,为分家种下一棵遮风挡雨的自由之树,并用自己的血肉为那棵树提供养料,直到生命尽头。

      但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其实他本人也没有明晰的概念。

      但他觉得,只要走遍忍界,在无数次日升月落的见证下为自己加冕名为阅历的圣冠,便总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找到答案。

      想到这里,宁次望向邃邈的苍穹,流云在他纤尘不染的瞳孔中拓出丝丝清浅的脉络,像是从天空坠入一方被开遍山岚的薰衣草浸成淡紫色的净湖。他的唇角噙起一抹恬然的微笑,飘渺的口吻像游弋在天际的纤云:“……到那时,我想去云游四海。”

      我想化身飞鸟,阅尽万水千山。

      去探索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律,穿风越雨,于青山秀水、大漠戈壁、莽莽高原间寻觅构成忍界本身的真理。

      他的神情,虔诚得像是一位跪在上主神像前祈求光明的朝圣者,仿佛只是道出心里话就已经实现了夙愿。

      佐助的问题并非空穴来风。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去与留二者进行了无数场拉锯战,却始终无法分出胜负。他对木叶这方哺育他长大的沃土、对已经开始兴建其他设施的宇智波族地、对七班到底还是眷恋多于不屑。离开木叶意味着诸多不确定因素接踵而来,这令他迷惘,所以他很想听听宁次的打算。

      「云游四海」这四个字之于忍者,就好比太阳之于极夜、鲜花之于荒冢,一旦将这种浪漫到有点儿不着边际的生活方式与忍者刀口舔血的生存法则对应起来就很容易让人产生「宁次是懦夫」的错觉。

      换作以往,佐助觉得自己大概率会嘲笑他当什么忍者,干脆当个云游僧人好了,但现在,他竟真情实感地思考起了这种与忍者遥不可及的生存方式的可能性,只是口头上依旧不表示认同:“可笑,你以为木叶追杀部队都是吃素的吗?”

      宁次没有回答。

      他无声垂首,修长的指尖轻轻探出,替飞下来啄食三色丸子的小鸟梳弄着羽毛。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动作温柔得像是爱抚一件稀世珍宝,指腹于细纱般的白羽间轻轻穿行,似凝露滑过叶脉、落花亲吻浪尖。

      他的手指在阳光的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一时竟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莹洁的鸟羽从他的指尖贪婪地窃取了一抹世界上最纯粹的雪色,还是他的手指化作落雪,融进了冰丝般的羽缎中。

      穿行于枝叶间的清风不忍心扰到他,体贴地放轻了脚步。许是周遭过于安静,静到彼此细沙般的吐息声都清晰可闻,导致小鸟不谙世事的清脆啾鸣声听上去显得被拉长放大了些,倒有点像首没有歌词的祝祷曲。

      不会有人忍心破坏这油画般静谧的场景,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躲在草丛中的偷窥者——

      “喂喂,小樱你靠太近啦,会被发现的!”
      “不会的啦,我今天一定要看清楚佐助喜欢的对象到底长什么样子!”

      两道音色迥异的女声透过草垛传来,佐助和小樱再怎么说也是队友,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剥离出了其中那道甜美可人的声线,并与它的主人对上了号,顿时烦躁地折起眉头:“真是烦人的家伙。”

      紧接着,第三道声音传来:“这片森林隶属暗部监管范围,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立刻回去!”

      这回皱眉的人换成了宁次:“不好,是雅树!”

      且不论队友是否会做出「向上级汇报他做了监视时间不该做的事」这样的小学生式打小报告行为,单是被人发现就够糟糕的了。宁次当机立断,食盒都没收拾就戴好面具跳上树,几个纵身消失在林间,徒留佐助一个人对着随宁次离去的身影婆娑起舞的枝叶品味来自打工人的无奈。

      社畜还真是辛苦啊……

      宁次跳到了林中最浓密的一棵榕树上,试图做出一直在兢兢业业监视佐助的假象。他其实十分厌恶欺骗,但为了不让无数次闪过脑海的领导约谈画面成为现实,只好忍着来自灵魂的声声谴责做违背忍道之事。

      不多时,雅树也跳上了宁次所在的榕树上,开门见山:“喂,有新任务了,需要立刻出发。”

      雅树称呼宁次,从来都是用「喂」、「你」之类的词,连代号都很少用,就好像宁次在他眼中根本就是个不配拥有名字的炮灰。

      他戴着鸟嘴面具,使得宁次无法透过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判断出队友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旷班」行为,但显然这并不是重点。他重新将剥落一地的冷静外壳拼凑起来覆上身子,肃然问:“监视任务怎么办?”

      “很快会有别人换班。”雅树似乎对宁次怀有一种纯然的恶意,两人相处时,他除了工作内容外绝不会多说半个字,仿佛在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一轮的小鬼面前说话都是一种自我贬低。

      “任务内容是?”宁次追问。

      “护送水之国大名之女归蝶公主回照美一族。”

      “照美?”宁次一怔,一个几乎被他忘得干干净净的女人忽地浮现在脑海中。

      如果他此时开着白眼,一定能穿透面具看到雅树满脸露骨的嫌弃,“归蝶公主本姓花山院,多年前嫁入水之国第一大族,成了照美族长的第三任妻子——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这种无聊的事我为什么要知道?有什么必要知道?对实现忍道有何帮助?宁次很想当场甩给雅树三连回击。

      “赶紧收拾一下,十分钟后在任务地点集合。”雅树说罢就甩下宁次,自顾自地离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012.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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