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风止》烫花夫人

32、死前亲了宿敌（中）

　　“你心悦我。”洛冰河无比肯定地说。
　　按照往常来说，如果有人敢在沈九面前这么大逆不道地讲话，少说得在这里断条腿，可现在他已经麻木了，面无表情地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看着那只叫冰妹的公狗在泥土里撒欢，沈垣气急败坏地拉着缰绳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冰妹快乐的步伐。
　　沈九九百七十六次重复：“滚，没有。”
　　洛冰河一脸的“别骗我，你的心已经出卖了你”。
　　沈九冷酷地想，如果魔道那群非主流里的老大就这么点智商的话，那魔道要完。
　　可一想到自己跟这个傻逼交锋了这么多年，还你来我往的，更觉悲伤。
　　想着想着就从沈垣给他准备的盆里抓住一把药丸当糖豆啃，沈九身为正道魁首天天打架却不喜问医，长年累月身上全是暗疾，沈垣当初看到跟尸体没有两样全靠洛冰河一口内力撑着的沈九差点自己把招牌砸了。
　　沈九缓过来之后沈垣就凭着一颗慈母之心说什么也要把他的身体调理好，最惊悚的一次是沈九晚上忘记喝药直接睡了，半夜感觉手指那块一阵湿黏，半梦半醒见看到一抹红印飘在空中，吓得他当场以为洛冰河疯了，谁知道是那条叫冰妹的狗在舔他。
　　更恐怖的是沈垣就端着一碗隔着半尺都能闻到苦味的汤药就笑眯眯地看着他，夜色把他的脸照得惨白，比沈九刚才一瞬间幻想出来的洛冰河还要疯魔。
　　不过只要按时乖乖喝药的话沈垣还是很好讲话的，最喜欢的就是给沈九做点小零食什么的，神医做的零食除却一股药味以外，吃进嘴里的味道还是很不错的，让沈九觉得哪怕这间医馆开不下去也能去当个厨子。
　　那只公狗就当储备粮。
　　原本在这里的日子逍遥自在，可惜有洛冰河。
　　洛冰河不愧是风流艳史数不胜数的极品男子，身体素质好得没话说，身上的伤口早在沈九苏醒的那一个月里早早修养完毕，只要不搞太大动作又和人以死相搏什么的，基本和那只在土里乱拱的狗没两样。
　　他留在这里的原因无非就是觉得沈九不肯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你有病吧洛冰河？”沈九忍了又忍，觉得自己这段日子的脾气真是可以用慈悲来形容了，清心咒大悲咒一个接一个的来，只是为了在伤养好之前不至于和洛冰河真刀实枪地干一场。
　　“那你为什么要亲我？”洛冰河对他的挑衅并不以为意，甚至还像纵容一个孩子玩闹一般把沈垣准备的茶水递到沈九嘴边让他润润喉。
　　沈九这口气就顿时不上不下，气得猛嘬了一口。
　　又来了，这段对话在沈九醒后的这几日内就以极高频率出现在生活中，每一次都能将沈九弄得哑口无言，一开始还非常期待沈九回答的沈垣也渐渐习以为常。
　　为了恶心你这种恍如幼儿的想法沈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若是死前沈九还能想着双腿一蹬谁也管不了我，可如今自己活过来了，这种幼稚的想法便是连出现过都是错误的。
　　死前他是沈九，可活过来了他就是正道魁首，就该是清风明月不染尘埃，像一柄青竹一般宁折不弯，那种无趣，肮脏，稚嫩的想法怎么会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沈九闭上了嘴巴，猛地一转身背对着洛冰河，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想跟他讲话，自己却因为动作过大撕裂了腰间的伤口疼得偷偷龇牙咧嘴。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格外舒适，不远处传来沈垣气喘吁吁又大发雷霆的声音，除去身边有个曾要了他命的宿敌，其实是个很适合睡觉的午后。
　　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便总是容易犯困，沈九想着想着就有些昏昏欲睡，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却在隐约间感觉到有人给他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
　　带着温暖的味道。

　　“多谢这几日的照拂，来日必有重谢。”沈九对着沈垣弯腰揖礼，苍白的面容有如玉质，身上穿着一身棉麻布衣，脊骨依旧清瘦却不肯弯折，声音里透着崖上的风。
　　昨日洛冰河说有事要回魔宫一趟，沈九思量着，自己也该离开了。
　　沈垣见沈九要离开有些遗憾，但还是尊重他的决定，反而摆摆手笑着说：“尊者不必介怀，有人已经付了报酬，只是尊者不再等等吗？”
　　沈九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淡淡道：“是时候离开了，我还有要事要办，沈医师就此别过。”
　　话说完沈九就离开了，只是在穿过拐角时不经意间往后看了一眼，沈垣依旧站在那里，微笑着向他摆手作别。
　　有哪里很奇怪。
　　沈九皱眉，却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看来是那场架把脑子都打坏了。
　　沈九深吸一口气，用手背捂了捂自己的额头，虽然这几日被养得长些肉，可还是有些提不上力气。
　　沈九走上小桥，青石板阶路有些不平整，路上偶有几块石子。
　　沈九面无表情地把小石头踢到河岸下，却发现桥头站了个人。
　　还有跟人长得一模一样的狗。
　　几日相处下来黑色的大狗已经完全熟悉了沈九，此刻看见他也撒欢似的汪了几声想要跑过来绕几圈，只是拽着它缰绳的人不似沈垣那般柔弱，冰妹用力了几次居然都纹丝不动。
　　沈九：“妈的。”
　　洛冰河挑眉：“想跑？”
　　沈九不答，反而指着洛冰河的鼻子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你不是说此行少说三日吗？”
　　“冰妹是天狗血统，一夜行千里不在话下，”洛冰河不知为何有些洋洋自得，“这是魔宫御用犬，沈垣那小子治过一次我父亲，报酬就是这玩意儿。”
　　沈九的牙龈都快给自己咬碎了，他说昨天晚上冰妹这狗玩意儿怎么不在茅舍，沈垣说它去见村里相好翠花他还真信了。
　　洛冰河接着问：“说啊，怎么要跑了？”
　　“谁要跑了，老子有事！”沈九自从被先师捡回去之后练成的修养都快耗尽了，话语间竟然还露出了些许当年混迹街头的市井气息。
　　洛冰河讶异地挑眉，沈九这副样子倒是少见。
　　“好吧好吧，你要去哪儿？”洛冰河放开绳子，冰妹顿时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扑到沈九身边，亲热地舔了舔他的手之后发现对方没有搭理它的意思，马上又嗅着沈垣的气味跑远了。
　　“关你屁事。”沈九嫌弃地擦了擦冰妹的口水，直接略过洛冰河往远方走去。
　　洛冰河无所谓地一笑，晃晃悠悠跟在他的身后，嘴上仍不停：“你这身衣服沈垣的吧？你这么娇贵穿的惯他的衣服？求我我给你买几件好的啊？哎你走那么快干嘛？腿好利索了？这是去哪儿啊？这不像是回你门派的路啊？”

　　到了地方，洛冰河才知道沈九不辞万里，在伤没好全就急匆匆来的地方，是扬州。
　　几个身着打扮娇俏的女子用扇子掩面从楼顶悄悄瞧着他们，不时有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洛冰河颇有闲情逸致地朝她们挥挥手，笑了一下，少女们的玩闹声顿时大了许多，沈九在旁边皱着眉快步掠过，一副不想多谈，和他不熟的样子。
　　洛冰河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四下打量，街道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连小贩都成群结队地摆摊，上面是一个个款式不同却都同样精致的灯笼。
　　他看着几个商户门口都挤满了人，慢悠悠地指着问沈九：“这是有什么庙会吗？这么热闹。”
　　沈九懒得理他：“平时可以多读书，这几日是扬州灯会。”
　　洛冰河做作地掩唇：“天呐，我听说扬州灯会都是与心爱之人一起同游，你不远万里带我来这里，不会是……”
　　沈九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快步走到一个小巷子口一脚把洛冰河踹了进去。
　　“这么刺激？”洛冰河不知想到了什么，顺着他的力道往里蹭了蹭，给沈九留了点位置，像个青楼名妓一般朝沈九招了招手，“快来啊。”
　　沈九：“……”
　　沈九：“你给我在这里待着。”
　　“你又要去哪儿？”洛冰河不太开心了，“整天想跑？你知道我可以找到你的。”
　　“我要去伽蓝寺，”沈九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那里有快青筋隐隐作痛，“你不想进去就被一群佛修包围，就给我安安静静在这里待着。”
　　洛冰河：“你去那儿干嘛？那群秃驴天天念经没意思得很，见到我就要动手，我带你去幻花宫玩呗，幻花宫也在这边。”
　　“你还真是厉害，幻花宫说进就进，你当是你家啊？我去伽蓝有要事，”沈九不愿多说，逆光站着，“你不愿就赶紧离开。”
　　“行吧，”洛冰河不满地答应了，“记得早点回来，戌时还未回的话，我就进去找你了。”
　　说到最后一句，这个近日来满嘴插科打诨的魔道至尊才隐约露出了点危险的气息，像是吃饱喝足的猛兽露出的一点爪牙，提醒着侵略者不要越线。
　　沈九白了他一眼，没有回话直接走了。

　　伽蓝寺的住持还是往年见到的样子，喜欢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在寺庙藏经阁里扫地，沈九到的时候，他正坐在门前石阶上捧着一盏做工粗糙的花灯默不作声地看。
　　沈九缓步走近，百米之外住持的声音淡淡飘来，带着一点宽慰和欣喜：“沈尊者，紫禁之巅一战您再无音讯，如今看到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住持起身微微弯了眉眼，注视他的眼睛带着些许慈爱将手中的花灯递给沈九：“老衲总忧心这盏花灯今年送不出去，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沈九面无表情地接过那盏花灯，和往年一样，是粗劣的技艺制成，甚至最角落的薄纸已经微微有了卷边，早就已经不是流行的样式。
　　他突然想起他师父离世时的样子。
　　那个素来温柔淡雅的女人已经白发苍苍，躺在床上连抓着他手的力气都快没有，却还是睁着苍老的眼睛，里面噙满了泪水，沈九第一次听到她怀疑自己：“清秋，我当年，是不是不应该把你带回来……”
　　她的眼泪顺着皱纹滑下，滴在沈九握着她的手背，滚烫如烈火。
　　可她还是强撑着所有力气唤出了他的小名，那个沈九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的名字：“可是小九……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骄傲，自由地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