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城若离此生休》浮华半戏

3、寂寞空庭春欲晚

　　风过霓裳，尘土飞扬。我坐在马车里，安静地对姐姐挥手。姐姐站在迷茫的烟尘外，眼神落日般苍凉。她轻轻地对我微笑，笑容如同黄昏的春水，写尽沧桑。再见了。姐姐。这皇宫，终是不属于我的。

　　原以为静静的在他身边，看着他和姐姐幸福就好。可是，上天连这种幸福都不愿给我。他派人宣旨：民女楚若裳，深得朕喜爱，封为楚贵人。其妹楚若离，送还家中。钦此。

　　是命？我爱到骨髓的男人深爱我的姐姐，而我满心希望在他身边与他终老，不需要爱，不需要恋，只要这么在他身边就好，哪怕在他眼中不及微末的尘埃。也许一切在初见那日已注定。我被他赶出宫门，此生，怕是再不得见。姐姐。请你，一定要替若离得到幸福。

　　来世，我定要做你初见那日倾心的女子。

　　寂寞宫花红，日子如流水般淡淡的经过。我时常进宫探望姐姐，只是，每次见她她都没了往日的淡泊，眉眼里写尽哀愁。她穿梭于阡陌小道，淡漠地浅笑。走过几载烟雨年华。一旁的皇上温润的目光满眼柔情摇曳，安静靠于她旁，倾听她绵绵的呢喃细语。树影摇红，几处相思。而我笑意盈盈，平静如秋水的眸子里暗潮汹涌。也许这份平静时光将流淌于生命的终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条不紊地流失着。

　　今日，姐姐独立御花园，冬天依旧天凉寒薄。她身体四周溢满白色的雾霭。纤细亭立背影，披散腰间黑发随晨风飘扬。凌乱中渗着些微寂寞，空中杂糅她嫣嫣芳香。她仰望远方班驳的倒影，眸中显现阑干的伤痕。

　　“姐姐。你又是何苦呢？他对你那般好。”“是么？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份爱我承受不起。”我上前欲言，她却长长地叹息。听宫人说，自从进宫，皇上夜夜召她侍寝。一时间，宫里都道：这楚贵人可了不得，荣宠正盛呢。“皇上对你如此宠爱，怜取眼前人吧……”她回过头来，“如果我说，这几日皇上并未碰过我，夜夜与我执手吟风，临窗赋诗，你可信？”我摘花的手在空中凝滞，原来，他待她，竟是那般痴情。

　　我未来得及回答，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清晨的雾霭深深：“林妃驾到！”

　　我连忙拉着姐姐曲身行礼，“娘娘吉祥！”眼前一位面容端庄，气质清冷的女子，头上戴着一只金色的凤冠，珠环翠绕。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一声：“你一个小小贵人，仗着有几分圣宠，见到本宫竟不跪拜，简直是目无尊法，大逆不道！”我冷笑一下，深谙此人借题发挥，来故意找茬，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姐姐在宫中已锋芒太露，树大招风，再引人注意可不好。姑且忍了她。

　　“娘娘金安，是姐姐不懂事，外面风寒露重，娘娘别气坏了玉体才好。奴婢代姐姐向娘娘请罪！”我拉着姐姐赶快一同跪下。已是冬天，石板路上结了厚厚的霜，寒意瑟瑟。姐姐身体一向单薄，要是再这样跪下去怎么是好！我抬头轻轻向旁边的宫女云妆使了使眼色，平时她做事机灵，待人宽厚，希望她明白我的意思才好。

　　“唷，难道这就是楚贵人的妹妹？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我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她。她的眸光里飞快地闪过寒光与凌厉，不过马上又被笑意掩饰得无影无踪。她轻笑着说：“素闻楚贵人家两姊妹都有倾城之颜，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姐姐已才貌出众，妹妹竟也是天姿国色！”

　　我浅笑着说：“娘娘这样说可真是折杀奴婢了。奴婢这等卑贱之身，只有几分粗陋之容，哪及得上娘娘雍容端庄，华贵温婉。”此时林妃冷若冰霜的脸才稍稍缓和，笑道：“妹妹不仅容貌出众，还机灵乖巧得很呢。平身吧，地上可凉得紧呢。”我转头看姐姐，她的脸已经苍白无光，冷汗涔涔了。她紧咬青白的嘴唇，眸光似有泪意轻轻闪动。

　　“楚贵人，念你是初犯，起来吧。”她居高临上地轻蔑地对姐姐说。“以后，切要知晓自己身份，不要有点恩宠就不知道自己低微的身份，坏了规矩。望你要自重些才好！”

　　“林妃说得不错！”一袭明黄色锦衣缓缓朝我们这边走来，如若太阳般尊贵，光芒万丈。“那么林妃你可知晓自己身份？”皇上目光从未有过的阴冷，脸上的线条紧绷，一触即发。“臣妾只是看贵人妹妹进宫不久，教她些规矩……”林妃唯唯诺诺地说，但依旧竭力保持着平静。

　　“够了！朕都听到了！若不是云妆告诉朕，恐怕朕还一直被蒙在鼓里，让你在后宫作威作福！”他目光如厉刃，狠狠射向林妃。“林妃，朕看你还是好好静思己过吧。从今天起，降为正三品婕妤，给朕在这跪一个时辰，好好反省！”一行太监宫女从未见过性情温和的皇上震怒，不敢吭声。

　　“皇上！”林妃凄厉的叫声久久回旋，终黯然地消散在林中。她咬牙跪下，狠狠地看向姐姐。今日，似乎又多了个敌人。

　　我望向皇上，这是我爱的他么？那个温润如玉，柔情若水的男子。竟甘愿为了爱的女人，变成残暴的恶魔。想到这里，心中又多出几分酸涩。

　　他温柔地望向姐姐，又变成那个温柔淡然的男子。眸光灿若霓裳，眼角眉梢有若伤花怒放，难掩忧伤与心疼。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影子，再容不下一分半毫。他眼里细碎的光华盛满哀怜与心痛，姐姐满脸的泪痕倒映在他心上，波涛万丈。伊人憔悴，他横抱起姐姐焦急地喊：“太医！给朕传太医！”然后如风般离开，空留一地落花惆怅。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从未在我身上停留，一刻也没有。我的心刺痛，站在冷风中，楼头残梦，最断人肠。一双狠厉的眼睛停留在我身上，突然，一阵刺耳的笑声传来：“哈哈哈哈……”

　　我看向林妃，想必，她是看到了我肝肠寸断的表情。我面若冰霜，那又如何？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不语，笑声散去后，林妃恢复了阴险狠辣的表情，轻笑着对我说：“妹妹刚才看到了吧，皇上对你姐姐可不是一般的好呢。”我厌恶地蹙着眉，何必来揭我伤口？逞一时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吗？“妹妹跟着她实在是太可惜了。你天生聪慧，深得本宫喜欢。不如到本宫的雅宁宫当差如何？本宫定不会亏待妹妹的。有机会，本宫还可以将你举荐给皇上，到时候……”我冷冷的说：“娘娘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妹妹自是清楚的。她不过有几分狐媚子的手段，我们只要联手，打垮她指日可待！”我愤怒了，我楚若离岂是像她那般为了爱不择手段的人？“谢谢娘娘的好意。奴婢担待不起。奴婢告退了。”

　　我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她尖利的声音：“妹妹要记得今日你说过的话。本宫确信，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本宫的！”我脚步顿了顿，身后又传来可怖的笑声，于是便快步走开了。

　　今日的事如果我不在，那姐姐又该如何呢？眼看皇上如此盛宠，她的敌人并非几个这么简单。姐姐那般纯良如纸，却又倔强固执的心性，又该怎么跟她们斗？皇上能罚一个林妃，后宫三千，还有千千万万个林妃呢？想必，姐姐日后必是不好过了。而我自己呢？想到这里，一行清泪划过眼角。

　　天边，几只孤雁的悲鸣划破天际，凄惨声声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