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城若离此生休》浮华半戏

2、一寸相思一寸灰

　　八年后。

　　雕栏玉砌，金帘朱殿。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身着绮罗，云鬓红妆。姐姐青黑眉黛纤如雾丝，满眼湖光如碎月摇花，灿若光辰，浅润樱唇艳似桃李。她始终浅笑，流转的眼眸下是深深的暗影，不流露任何心绪。她自是心再无所念了吧。只是，怕道是无情还有情啊。

　　我自是明白的，姐姐比我看得明澈。我又有什么不能放的呢？一寸还成千万缕，奈何，心有千千结。那个少年，那个俊朗轻逸的少年，怕是了却残生，都无缘再见。

　　等了一柱香时分，身着锦衣龙袍，华贵俊逸的天子从我面前走过，他就是以后我要爱的男人。一切如梦一般不真实。他身上有淡淡的龙檀香，却全然没有天子的那种霸气与威严。他走到我身边，轻轻笑了一下：“给朕抬起头来。”我轻轻仰头，他眉眼温润，流淌着如水的温柔。是他啊。是我的他。

　　八年的时光将他雕琢得更为精致，将他从翩然少年变成眉眼温润的俊秀男子。岁月让他柔和的棱角有了愈发坚定的轮廓，俊美的容颜多出了几分淡然与沉稳，昔日的潇洒灵秀已是另一般风华。

　　他是我□□天子，君逸尘。

　　我又紧张得低下头去。他竟然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他，此生不枉，我十七年的生命终是有了意义。这偌大的宫廷不管多可怕多肮脏，为了他我就有与命运抗争的勇气。那一刻，世界似乎都在绽放着温暖的光华。

　　为了你。我愿意。就算是地狱我也会毫不犹疑。

　　可是，如惊雷的一声将我从虚幻的美梦中拉了出来。

　　“你真美，若裳。”我爱的男人啊。他站在我面前，温柔如水的目光安静地流离，嘴角如花盛开，眉眼煦悦，淡如云烟。可他看的是另一个女子，唤的是她的名字啊。我的心卑微到了尘埃，繁华落尽。伤花落地，满心狼藉。楚若裳，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命？你满目柔情呼唤的男子，却始终不属于你。而我生命中唯一的光芒，却只愿在你眼前绽放。只怪，造化弄人。

　　昨夜的星辰仍旧在我脑海中飘渺如梦，满地如烟流淌的月光下，那个男子温暖的怀抱的温度清晰似昨，他用忧伤的眼神对我说：“若离，此去不知还能否与你再见，从此萧郎是路人。余生将成陌路，我惟有一去千里，才能试着重新开始。”我轻轻地不露痕迹地推开他：“你要离开？”他大雾弥漫的倾城的眸子里流淌着此去经年的哀愁。

　　“那么，请你毫无负担地离开，从此快乐地生活。我会为你珍重。只是——苏陌城，你走了，我姐姐怎么办？”他吹起笛子，是那首为我写的《长相思》。“天涯路远，自是无缘。”他轻轻的说。庭院如水清明，松柏的影在地面如云般晃动，缓缓散去。洒落一地的斑驳心事。月光如哀伤的华年，在风中摇曳流离。他寂声离开，背影如月光一样的孤寂和落寞，述说着沧海一梦。我仰望着明月光，在我心上投射出苍茫的河流，无法泅渡。对不起，我无法爱你。

　　陌城，若裳，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

　　离开了金銮殿，我搀扶着姐姐离开。姐姐一向身体单薄，不知在这勾心斗角，人情险恶的后宫，她能否支撑下去。我不忍告诉她陌城已经离开。我明白，她对陌城的爱，不比我对他的爱要少。为了爱她可以赴汤蹈火，就算是幻觉，她也愿意化作轻烟沉溺其中。

　　“姐姐，你还好吗？”姐姐抬起头，茫然又无助地说：“若离，红颜已老，美人迟暮。这样残忍的词语是否将在这后宫，在我们的身上应验呢？”我微笑着说：“姐姐。你要好好的。为了父母，为了若离，为了陌城。你都要好好的。”望归鸿，背西风。天空中仓皇的飞鸟在阴沉的云翳间飞翔，落英簌簌落下铺满小道，寂寞梧桐，零落之秋。似乎已经是深秋了。“陌城……”姐姐软语呢喃，似乎努力地用这个名字温暖自己苍凉的心。

　　云裳宫。从今以后这就是我们的住处了。似乎他真是对姐姐动了情，我们的宫殿极尽奢华，软金丝线，华饰呢绒，朱帘玉壶，庭院深深，飞檐重重。连宫名里都有她的“裳”字。姐姐迷乱的目光在屋中徘徊，茫然无措。我被这华丽迷花了眼，不知身在何处，何处是归处。

　　可是我依旧像往常一样，云淡风清地笑着，对着身穿绿色宫装的宫女们说：“从今儿起，我和姐姐就是你们的主子了。今后随着我们，本本分分做事，自不会亏待你们。但也希望你们尽心地服侍我们，不要有多余的想法才是。切要守规矩，不可乱了章法，明白了吗？”

　　“奴婢明白。”“都退下吧。”

　　我微笑着对姐姐说：“姐姐看起来很憔悴呢，休息一下吧。”姐姐的脸苍白无血色：“人累了，可以休息。心累了呢？”我微微愕然。随即又微笑起来：“一切都会好的。姐姐。”

　　说完我站起身，不再多言。深秋的阳光寂静地透过窗沿，洒落一地薄凉的光影。尘埃轻轻地在光束中飞舞，静穆得如同虚无。“起初我不知为何皇上要召我们进宫，现在突然明白。”我嘴角扬起苍凉的笑。“姐姐，他是为了你啊。自那日一见，他便倾心于你。这般柔情你怎么辜负？”

　　姐姐依旧低头不语。零落碎发在她眼前飞舞，化做绕指柔。我看不见她的眼睛里的深深忧伤，便继续说了下去：“苏陌城他再那般好，便也只是过去。你要明白，能给你幸福的只有这个男人。苏陌城，他给不起你未来。”“便纵是皇上他千般柔情，在我眼中也不及一个冷漠的苏陌城。我不爱他。我怎能强迫自己去爱一个我不爱的男人？”

　　我走到她面前，依旧是浅浅的笑意，可眼睛里已是深深的愤怒：“姐姐，你现实一点！你不要沉醉在你给自己编织的美梦里醒不过来了。我们身在后宫，是皇上的女人，我们的命运已经不再自己手中。这个后宫，你如果再这么沉溺下去便会被它啃食得尸骨无存！你是有倾城之姿，可你再怎么美貌，如果不懂得保护自己你又怎么能跟她们斗！后宫佳丽三千，你就真的想在这里忧伤终老，断送一生吗？没有了未来，你又怎么再见你的苏陌城。”

　　说完这些话，我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姐姐满眼凄迷与惊愕，似乎不料到一向温婉的我竟然会对她发火。也许，我是疯了吧。从小我都生活在我姐姐的阴影下，从来不会对她的话语，她的行动做出质疑。在我心中，姐姐是天，姐姐是神。我和姐姐是命运共同体，不管姐姐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义无返顾地站在她身后支持她。

　　就像，她在灯花会上，遇见白衣胜雪的苏陌城，她与他吟诗作对，秋波脉脉，以为他是明白她的心意的。末了当他问及她的名字时，她却没了爱的勇气：“我叫楚若……离。”灯火辉煌，她的泪却流了下来。当她终于鼓足勇气向他大声说她叫楚若裳时，他却早已没了踪影。回头下望人寰处，思君不见君，却只见尘雾。

　　从此，一向淡泊安静的姐姐，眉目含笑的姐姐，终于明白了相思为何物。她的眼角眉梢，也染上了淡淡的忧伤。性情清淡的姐姐，连那么浓烈的爱恋，在她眼中，也只化作清淡的忧伤与哀愁。每日每夜，轻轻吟颂着同一个句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姐姐是如此痴心，此恨自是不关风与月啊。苏陌城不能给她幸福，那么，就让这个我爱的男子，给她一直梦寐以求的幸福吧。尽管，他的幸福不是给我。但是，姐姐代替我幸福，那么，若离也一定会很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