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花满衣》沈兮和

7、第七章

　　云乔等人来到国公府作客，依照礼节，理应先去给过国公夫人请安。
　　这个时辰，廖明珠正在春锦苑钓鱼，她穿着湘妃色十二幅的长裙，妆容素净，鬓发如云。几个穿红着绿，带着珠翠首饰的大丫头簇拥着她说话，远远就听到一阵活泼清脆的笑声。
　　“鱼儿鱼儿你莫跑，吃了我的饵，怎么能说走就走？还不快些来我锅里，好煮了粥让棠哥儿和兰哥儿吃，吃完快快长大，以后跟他们父亲一样骑着高头大马……”
　　几个大丫鬟笑得不行，娇声呖呖。
　　一旁的陪嫁嬷嬷席妈妈劝道：“哎呦哎呦，夫人您可慢些说，老婆子的肚皮都要笑破了。您啊，跟小时候一样促狭……”
　　沈云乔隐约听到了几句，心道：看来这位国公夫人，倒不似一般命妇那般端庄持重，竟有几分女孩家的娇蛮。不过也对，听说国公爷就是不苟言笑，铁血手腕的勇猛儿郎，府上大公子又这般少年老成，要是没个爱玩爱闹的，深宅大院，也忒死气沉沉了。
　　一行人依次请安问好。
　　廖明珠见两个小姑娘伶伶俐俐，怪可人疼的，不免多看了几眼：“乖孩子，来了我们这儿别拘谨，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跟棠哥儿说。他兄弟是个燎了毛的小冻猫子，行事丢三落四，没规没矩惯了。倘有一两句说得不对，你们可别往心里去，回头我自罚他，只别纵着他胡闹。究竟是我们棠哥儿周正齐全，你们万事可听他安排。”
　　因着今日只是孩子之间玩耍嬉戏，并不算正式宴会，其他府邸的夫人们也都没有跟来，廖明珠不需要见有身份的外客，故而只是家常穿戴，虽然同样精致考究，却不像在沈府时那般富贵外露，看起来亲切可人多了。
　　再听她温声细语，语带关切之意，沈云莞只觉受宠若惊，福身应道：“是，多谢夫人。”
　　沈云乔却知道，人家这是在跟他们客气，是主人家的气度和礼数，既表达了对她们的欢迎，又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多跟大公子棠哥儿走动，千万别随着二公子玩闹。
　　国公夫人是怕傅兰叶又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气坏了他那暴脾气的老子。
　　傅西棠回禀了一句：“宴席摆在清风轩，姨母可要过去看看？”
　　国公夫人道：“不了，你们小孩子家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还不好好乐呵一下。我若是过去了，没得拘束了你们。你们且去吧，让身边的丫头们警醒着点，别慢待了客人。”
　　廖明珠说完，望着几个孩童的背影幽幽一叹，目光盯着平静无波的湖面，不知念及何事，心里忽然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叹惋，想当初她在家做姑娘时，也没少出门聚会郊游，她性子爽利，爱说爱笑，手帕交不知道有多少。那时候，她还曾亲自钓鱼给众闺秀们看，引来满堂喝彩，哪像现在困于内宅，没滋没味的。
　　已经转身的沈云乔心中一动，实在有些忍不得，不由回过头来，糯糯地问了一句：“夫人，今天当真有鱼片粥喝吗？”
　　廖明珠一愣，下意识答道：“有。不过，厨子都说这池子太小，鱼儿长不开，做了吃食也不美味，一向都是去别处再采买熬制。”
　　之前云乔在现代时，朋友圈里有一个每周末刷屏的钓鱼爱好者，她最懂这些人的心态。其实钓鱼这件事，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中满怀期待的等待，希望到来时的雀跃，以及品尝劳动成果时的得意。
　　当然说这么说，绕来绕去，其实沈云乔的初衷，不过是有点嘴馋罢了。
　　她抿着小嘴巴，尚且带着三分孩子气地说道：“我看夫人脚边的瓮里已经有好几条鱼了，再放走就太可惜了。鱼小味腥，做鱼片粥可能味道不够好。夫人可以让厨娘做酥炸小黄鱼啊，外焦里嫩，吃起来满口流油……”
　　哎呀，再说下去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傅兰叶最先反应过来，一提到吃，他本就比别人多了几分兴趣，何况傅兰叶的性格又是那种闲不住，爱凑热闹的，连忙响应道：“母亲，刚好我也想吃酥炸小黄鱼了，您就让小厨房的人做一碗吧。”
　　廖明珠玩笑：“怎么，清风轩的席面还填不饱我们二少爷的肚子？”
　　傅兰叶是谁，这天底下就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廖明珠，比他更懂怎么让廖明珠心软了，闻言道：“那怎么能一样。母亲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肯定比大厨房里的师傅们厉害百倍。再说了，这可是母亲钓出来的鱼，肯定与众不同啊。”
　　“小猴崽子就知道哄我开心。”廖明珠笑着埋怨了一句。
　　其实廖明珠从小学钓鱼，又怎会不知道观赏池空间有限，鱼儿不适合做粥，却能煎炸。她只是因为之前钓鱼时被国公爷看到了，被他说了一句不成体统，送到厨房的鱼又没料理好，有点灰心丧气罢了。
　　问题的根源也不在鱼上，在于人心。
　　只是这话却不好透给孩子们知道，廖明珠听了沈云乔似模似样，小大人一般的言语，原本有些愁结的心肠，此时却开怀不少。外人只当她这个国公夫人青春貌美，备受宠爱，后宅又没有乱七八糟的腌臜事，不知何等威风八面，却不知她心底也有自己的苦楚。
　　到底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廖明珠笑吟吟地看向沈云乔：“你这小丫头是个聪明的，嘴巴也有福。得，我也好久没下过厨了，今天技痒，就做一份酥炸小黄鱼待客吧。”
　　国公府雄浑大气，气象开阔，府中花木倒还有数，苍松翠柏，银杏梧桐却不知多少，果真是物似主人形，显出几分武将风范。
　　还未到午时，清风轩那边只是预备了茶水点心，另设了许多供孩童玩乐的工具。
　　几人走过去时，小厮来报，说是徐府、卫府、章府上的哥儿小姐们路上遇到意外事故，耽搁了一会儿，现在才到。
　　傅西棠留下来照顾两位姑娘，傅兰叶去前门接引，过了大约盏茶时间，傅兰叶、徐柔珠，并几个沈云乔并不认识，但都觉得眼熟的男孩女孩，一起走了过来。
　　好家伙，这热热闹闹的劲头，真跟古代版幼儿园似的。
　　徐柔珠远远就喊：“沈姐姐！沈姐姐！”
　　沈云乔看过去时，才知道对方是在跟沈云莞说话。沈云莞好像是为了故意气云乔，连忙上前挽住徐柔珠的手，动作亲昵极了。
　　小孩子忘性大，一会儿一个样，徐柔珠不知听了什么话，眼下又开始看沈云莞不顺眼了，从她面前走过时，还特意大大哼了一声：“讨厌鬼！”
　　沈云乔笑眯眯地憋坏点子，见徐柔珠有回头示威的架势，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起眼皮，咧开嘴角，再亮出白森森的小虎牙，从一个玉雪可爱，雪肤乌眸的小姑娘，切换成口歪眼斜、呲牙咧嘴的“小怪物”。
　　“呀！有鬼！”
　　徐柔珠被吓到了，一句尖叫脱口而出。
　　各府的哥儿小姐，连同丫鬟嬷嬷，齐刷刷地望了过来，顺着徐柔珠的视线，只看到沈云乔安静乖巧，笑意腼腆的可爱脸庞。
　　瞧那白嫩嫩，粉扑扑的小脸蛋，谁见了不想捏一把，亲一口？
　　沈云乔满脸无辜，眨巴着卡姿兰大眼睛，羽睫扑闪不停，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娇娇怯怯道：“什么鬼啊？徐家妹妹是嫌我丑吗？”
　　这么漂亮无暇的小姑娘，竟然有人嫌丑？还有没有天理了。
　　徐柔珠百口莫辩：“怎么会呢，我刚才明明看到了，她，她就是顶着一张鬼脸啊……”
　　然而方才众人挤挤攘攘走在前面，沈云乔懒散，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除了徐柔珠特意回头，其他人还真没怎么留意沈云乔。
　　就连沈云莞都迟疑道：“珠珠，你是不是眼花了？”
　　天知道，她只是不希望大家再盯着沈云乔那张脸看，越看越喜爱了，才不是帮沈云乔解围。
　　身为东道主的傅西棠咳了一声：“徐家姑娘许是被风扑着，一时看错也是有的。清风轩里有香茶，大家快随我来吧。”
　　一行人便继续浩浩荡荡地往清风轩走。
　　众人被各自跟随在侧的丫鬟嬷嬷服侍着，喝了一杯茶，再吃了几块点心，傅西棠看还不到传饭时间，就提议玩游戏。
　　小孩子家玩的游戏能有多难，无非是击鼓传花、猜骰子、投壶等。
　　沈云莞有意孤立云乔，跟徐柔珠一起，领着四五个小姑娘，去清风轩附近花园里斗草，高一声低一声，笑得特别痛快。
　　看没人注意自己，沈云乔就慢悠悠地溜达到假山后面，从一株累垂可爱，清脆鲜亮的树上摘了一枚青杏。
　　掰开尝了一下，嘶，酸得倒牙！
　　“哈，可被我逮到了吧，原来你在这里偷吃我们家青杏！”
　　是傅兰叶的声音。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沈云乔仰着脖子瞅了一圈，终于看到趴在假山另一面，从一个孔洞里，偷偷望向自己的傅兰叶，那双眼睛里全是狡黠。
　　沈云乔煞有介事：“非也非也，这枚杏是自己掉到我手上的，不是我摘的。”
　　傅兰叶懵逼：“果子怎么会主动掉手里呢。”
　　糊弄学大师沈云乔：“亲，你听过万有引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