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花满衣》沈兮和

6、第六章

　　二十五这日，魏国公府宴请宾客，主事者竟是国公府里的两位公子。到底是大家风范，两位公子纵然年幼，这宴会却准备得有模有样，即使当不得出挑一词，却也让人寻不到错处。
　　因是几个孩子间的聚会，大人们倒也没有太郑重其事，只依着礼节，让年长的哥哥姐姐，或有体面的嬷嬷陪几位受邀的公子姑娘前来。
　　沈府之前刚刚筹办过赏花宴，魏国公府既然要还礼，府上的两位姑娘，一位小爷，自然都在受邀之列。花如澜一早就给儿女备好见客的衣裳首饰，礼物也妥帖，送给大公子傅西棠的是一方坚实润滑、细腻娇嫩的端砚，二公子傅兰叶那边则是一副玲珑剔透的玉制九连环。
　　临出发前，丫鬟捧着匣子，让花如澜贴身嬷嬷检视。
　　沈云莞踮起脚尖看了一遍，并不觉得如何。至于沈云涣，就更是一团孩子气了，伸着手要拿那九连环玩。
　　花如澜有意教导女儿，就问道：“莞儿可知，咱们府上为何如此备礼。”
　　沈云莞对魏国公府十分上心，道：“知道。先生说过，自古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大公子居长，礼物自然要更加贵重一些。”
　　花如澜道：“那莞儿可想过，大公子虽居嫡居长，但其生母早逝，如今一品国公夫人的名头正落在廖明珠的头上。廖明珠是傅西棠的亲姨母，可是姨母再亲，还能亲过亲生母亲？这些年廖明珠看似持家中正，一视同仁，但谁又能保证她心底没有旁的想法？”
　　沈云莞：“这么说来，二公子的前途远胜大公子了？那这玉制九连环送给二公子怕是薄了些，母亲要不再添上一些？”
　　花如澜神秘一笑：“这个礼还偏就不能添。”
　　沈云莞一呆，连连追问：“啊？为什么？”
　　花如澜摇头，只觉女儿年幼，还是有些不成器，忒沉不住气：“莞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魏国公府两位公子，大公子傅西棠小小年纪就颇为沉稳慎重，敏而好学；二公子却活泼顽劣，性情率真。有道是三岁定八十，大公子将来绝非池中物，此其一也。此外，还有一条最最重要，也最为关键的决定性因素，莞儿忽略了……”
　　沈云莞咬着衣袖苦思冥想半天，仍觉毫无头绪，趴在花如澜双膝上撒娇：“到底是什么？莞儿想不到，好母亲，快告诉我吧。”
　　到底年少，想法总是顾头不顾尾，花如澜无奈：“是国公爷。莞儿要记得，要想过好日子，就要去筹谋，去算计。人生就是一场豪赌，押对了宝，才能锦衣玉食，呼风唤雨。而作为一个赌徒，即便你有通天本领，也要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认清楚谁才是那个能够掌控全局，一言定胜负的人。”
　　虽然这话并没有斥责之意，但沈云莞心思敏感，还是听出了花如澜的些许不满，她耷拉着眼皮，不服气道：“都是儿子，母亲怎么知道，国公爷就一定会偏心大公子呢？”
　　花如澜没有解释，只是拍了下沈云莞的脑门，嗤道：“傻丫头。”
　　……
　　沈府家丁驾了一辆翠幄青稠车，四个婆子，四个丫鬟，垂首等在二门外。
　　沈云乔抱着个匣子不紧不慢地走来。
　　身后，菖蒲一边走一边埋怨，额上都急出了汗：“姑娘的衣服也太简素了些，平日在家还好，这会子都要出门见客了，针线房里的人还推三阻四。”
　　沈云乔看了看自身，藕荷色小衫，浅粉襦裙，虽然不华丽，但胜在干净清爽，就道：“菖蒲姐姐也知道背后缘故，左右每次催来催去，都没了下文。又何必白白跟那些人生气呢？”
　　菖蒲也知道这个理儿，但总是忍不住为自家姑娘委屈。
　　果然，沈云乔一身装扮单独看还好，等穿着茜红罗裙，插戴了赤金蝴蝶簪的沈云莞一现身，越发衬得沈云乔周身低调朴素。
　　幸好，沈云乔生得好，雪芙乌发，丹唇贝齿，只看五官就是一副好颜色，倒也不需用衣服首饰增添亮彩。
　　因着要去国公府见贵客，沈云莞早早就爬起来，让丫鬟嬷嬷一通收拾，铆足了劲儿要在今天大放异彩。原本士气鼓胀，信心满满，谁知还没出门呢，就先被沈云乔惊艳了一把，沈云莞虽然嘴上万万不会承认，但心底已是知道自己输了，不禁折戟沉沙，大为挫败。
　　她瞥了沈云乔一眼，大大冷哼一声，率先爬上马车。
　　沈云乔才懒得跟这么一个小作精计较，她上了马车就坐在一侧闭目打瞌睡，心里所思所想无非是国公府的伙食如何。
　　忽然，沉着一张脸，高高在上的沈二小姐发话了：“我警告你，到了国公府不许说话，离大公子远一点！不对，还有二公子，离二公子也远一点！”
　　因着母亲条分缕析，一字一句的教导，让沈云莞心中更多了些想法，越发提防沈云乔。
　　沈云乔吐槽：“哪有去别人家里做客还一直不说话的，我是哑巴吗？二小姐是想让别人笑话咱们沈府的教养，还是打算拿浆糊黏住我的嘴？”
　　沈云莞被噎住了，闭嘴不言。
　　魏国公府在朱雀大街上，毗邻皇城，天子脚下，丹楹刻桷，桂殿兰宫，俨然一派皇家气象。据说这宅子原是一位公主的府邸，后来因魏国公战场封爵，屡立奇功，才赏给他住。
　　朱雀大街只有寥寥几户人家，每一户都是占地宽阔，神工天巧，尽是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一路行来，只觉清幽寂寂，门口矗立的家丁小厮哥个个俯首帖耳，鸦默雀静，极有规矩的样子。偶有轿马往来，放眼望去，主仆皆穿戴不俗，贵气逼人。
　　沈云莞将轿帘掀起了一个角，越看越心惊，还未进得魏国公府，就已经隐隐对傅家满门荣华有了概念。
　　到了魏国公府，远远只见两位公子衣饰整齐光鲜，一水儿的霜色圆领长袍，一个在肩头和下摆绣了殷红色折枝海棠，一个则在前胸绣了兰草纹。用色清新雅致，绣工细腻精巧，不似寻常绣坊手艺。
　　大公子长身玉立，仪态端方。二公子三分和气，七分顽皮。
　　沈云乔下车时，见到两人在台阶之上站着，亲来迎客，面上半点没有纡尊降贵的不满，对待两个小户女也是客客气气，不见一丝敷衍，心底暗暗赞叹了一句国公府好家风。
　　马车刚停稳，傅兰叶就欢快地说道：“你们来啦，快请下车进府吧。”
　　沈氏姐妹前后下了车，傅西棠和傅兰叶陡觉眼前一亮，满目惊喜。
　　傅兰叶快人快语，盯着沈云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半晌，惊疑不定道：“你就是那天的狗尾巴花？原来你长得这么好看，白白嫩嫩，跟我今天早上刚吃的那一笼香菇馅包子似的。”
　　听听这话，又是狗尾巴花，又是香菇包子，除了吃货谁能想到这么新奇的比喻？
　　沈云乔瞪傅兰叶一眼：“你说我像包子，我觉得你才像大猪蹄子呢。”
　　傅兰叶一脸不敢置信：“咦，大猪蹄子肥肥腻腻的，哪里跟我像了？”这话他虽然没领悟个十成十，但听意思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一旁的沈云莞捏着手帕，按照教养嬷嬷说得那般温温柔柔地一笑，帮腔道：“就是，二公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姐姐你别乱说话。咱们登门做客，怎么能冒犯主人家呢？”
　　谁知傅兰叶听了却并不领情，天知道魏国公跟廖明珠，再加上潘琦潘大儒天天耳提面命，就盼着他能成为人中龙凤，以至于傅兰叶对这个词生理性惧怕，他连忙摆摆手：“可拉倒吧，沈二姑娘别抬举我，我才做不了人中龙凤呢，再者说不过是口头玩笑，哪里就值当说冒犯不冒犯了？”
　　傅西棠嫌他话多：“好了，快请客人进去。” 杵在门口寒暄，太失礼了。
　　几人进了魏国公府，一眼看去果然鸿图华构，意态天成，亭台楼榭，假山池藻，错落有致，精美之中透着三分雄伟开阔，许是男主人公常年征战的缘故。
　　傅西棠一边走，一边适时闲谈几句。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也断没有全程一言不发，冷落客人的道理。
　　大公子不说话时，傅兰叶就会童言童语地补充几句，他见云乔瞅着一株梨树，目露垂涎之色，笑嘻嘻地跟云乔分享：“你别看这梨树歪歪扭扭的不好看，结得果子却很清甜爽口，一会儿拜会过我母亲，咱们一起过来摘几个玩。”
　　傅西棠皱眉，担心傅兰叶人来疯，遇到投脾气的朋友就失了分寸，转身略带提点之意地说道：“你们别听他胡说，若想吃果子，等会儿我打发下人来摘，再制些糖梨水喝。莫要跟着兰哥儿一起胡闹，跌了脚不是好玩的。”
　　沈云乔忍俊不禁，心说这位大公子谨慎稳妥，一看就经常子代父责，教导弟弟。怪不得古人常说长兄为父。傅西棠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很有班主任的派头，只差拿一把执教鞭了。
　　傅西棠也是教训弟弟习惯了，不自觉就带几分恳切。
　　他一开口，不但自家弟弟傅兰叶被镇住，就连初次来家里作客的两个小姑娘也连忙点头，乖巧地应声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沈云乔：大公子怎么严肃巴巴的，吓人，怕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