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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醒来 ...

  •   蝉予在梦中,回到了琴城。
      他还是放心不下琴城,那有奔他而来的百姓,有他仅剩的守兵,还靠阵国都城莽京这么近,他惦记的紧。
      一路快马加鞭,他回到了城中,好在一切安然无恙,只是没了霜勒人的影子。
      蝉予心中莫名,难道守兵也走了?他牵着马在人群中行,慢慢就走到了宁河畔,接着,他看到了画舫,看到了岸边的溺死之人。
      蝉予不畏尸首,凑到近前去看,只见水中浅滩漂浮着男女数具尸首,全都面目朝下,身上衣裳虽泡了水,但看得出上面缂丝秀金,男子戴乌纱,女子有金簪,怕是非富即贵之人。
      蝉予用利如霜拨弄了一下,看到鲜血从尸首下面洇开,莫不是遭了水鬼抢劫才命丧于此?
      正在蝉予研究之时,旁边一小童默默走了来。
      这小童大约3、4岁光景,戴着金线缝制的虎头帽,身上穿着红色的小袍子,脚蹬软羊皮小靴,脖子上还有块金镶玉的长命锁,看得出他出身富贵,且极受宠爱。
      这小童孤零零的,仿佛没看见蝉予一般,歪歪扭扭踏入水中,去推那鲜衣女子的尸身。
      “母亲……母亲……”小童仿佛不懂何为死亡,执拗的推着那女子;“母亲……我饿……”
      蝉予听着这细嫩童声,心中不免悚然,有什么东西在开枝散叶。
      “母亲……”小童看唤不醒女子,便去推不远处的男子;“父亲……父亲……我饿……”
      蝉予胸口沉闷如巨石,他急走几步,去摸那小童的脖颈。
      小童脖颈细瘦如麻秆,在后脑下方有一块尖尖的凸起,他生有反骨。
      蝉予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站不住,而那小童回过头,懵懂的看向蝉予。
      “你……你是谁啊……”小童许是随父母去多了宴席,并不怕生。
      “我……我……”蝉予说不出话,而他不说,有人替他说。
      “孩子……就你自己呀?”一个声音尖细沙哑的老妪问。
      蝉予闻声望去,他的身后,站着个一身黑衣的牙婆,正对着小童笑出满脸褶子。
      小童天真的眨眨眼,指着水中道;“我双亲在此。”
      “哦……还有别人吗?”牙婆走到宁河边就停下,不想湿了自己鞋。
      小童又指了指水中的其他尸身一一介绍;“有叔父,相室,秋婷姐姐,马夫……”
      “行了行了,都死啦!?”牙婆不耐烦打断。
      小童不懂得什么叫死,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牙婆;“游……游泳。”
      “你是男童还是女童啊?”
      “男童……”
      牙婆笑的更大,急忙招呼;“好孩子,来……来婆婆这里,婆婆带你吃饭去!吃鱼糕!”
      听说有吃的,小童迈动短腿冲他走去;“那……我母亲呢?”
      牙婆一把抓住小童,拎鸡鸭一般将他从水中拽起,不由分说就往道上走。
      小童大惊,慌忙回头看向蝉予,冲他伸出手哭喊;“母亲!母亲……父亲!父亲啊……父亲!”
      蝉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要拉那小童的手,可不知怎么,他双腿忽然被束缚住,如何也不能过去,他只能徒劳的冲那小童伸手,眼睁睁的看他被越拉越远。
      蝉予想叫他,张了嘴却发觉……自己并不知他叫什么。
      蝉予懊丧的捶着地,回头一看,抱着他双腿的,竟然是凌妙儿与弟弟盼杨!
      这二人浑身裹满泥浆黄土,死死的抱着蝉予的左右腿,让他动弹不得。
      “还我!!还我信!!那是我与杨铎的信物!!还我!!”凌妙儿歇斯底里的喊,她连口中都是泥沙。
      “还我!还我!!”盼杨在一旁大喊,接着二人伸出爪子一般的手生生抓进蝉予的皮肉。
      蝉予痛苦难当,挣扎着从二人抓下逃生,而那二人穷追猛打不肯放过,蝉予只能拼了命的跑,他越跑,身型越小,速度越慢,直到后来他力不能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头上的虎头帽滚落。
      蝉予趴在地上,狼狈至极,他楞楞地看着地上的帽子,忽然想不起双亲的模样,还有他们的声音与名字,甚至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了……
      蝉予顿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母亲……父亲……”
      他无助的哭着,不断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却无一人怜悯,任他满身泥土的在地上哭嚎。
      片刻后,一双手从后面将他抱起,一面掸着他身上的土,一面问;“你怎么哭了,你是哪家的小童?”
      蝉予泪眼朦胧望去,抱起他的是个面容端丽的妙龄公子,眉目如墨画一般浓艳,眼神却似水一般柔情。
      蝉予含着泪,逐渐停止哭泣,傻傻的摇头;“我饿……”
      公子抹掉他的泪,柔声道;“那去我家吃吧。”
      “你家在哪啊……”
      “就在这,”公子抱着他顺着官道走;“我们的家……就在这。”
      “金麟,金麟啊!”
      没走几步,蝉予听见一女子的声音,他本能的回头看向声源处,竟是那宁河畔,原本泡在水中的人都站了起来,原来他们并没走出去多远,而抱他的公子似乎并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蝉予看着他们,心中居然并无畏惧,甚至有意思亲切和酸楚。
      “金麟!!”那面目模糊的女子招手喊;“要听话啊!一定要听话!”
      蝉予遥望着她,懵懂的伸出手;“知道啦!”
      “母亲不陪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知道啦!”
      “走吧金麟,别回头了!走吧!珍重!”
      “珍重!”
      蝉予说完,便回过头,再没看那宁河畔一眼。

      杨炎幼清用过早膳,便指示守卫的霜勒兵卒去打水,打了水再烧热,他跟着亲自送去梅三娘与几位神医的帐中。
      乌额玛信守承诺,在攻下常州城三日后,果真带着梅三娘来了,不只梅三娘,还有几位佐州的医官,一并带来为蝉予会诊。
      此时蝉予整个人已经肿的好似浮尸,认不出原貌,浑身滚烫如炭火,谁见了都摇头,杨炎幼清恨不能给他们跪下,只求能换回蝉予一条命,哪怕一命第一命也可,乌额玛则更凶悍,直接拔出弯刀守在帐房门口,敢说个不字挥刀就砍。
      迫于二人一软一硬之态度,加之已有一名医官惨死乌额玛刀下,其他人拼尽全力为蝉予救治。
      经过商讨,几人将蝉予肿到发亮的患处割开,去掉腐肉露出骨头,重新固定正位。
      杨炎幼清看的浑身发冷,乌额玛看的满眼冒火,但这几人以项上人头做担保,定能挽救蝉予的性命。
      期间蝉予一直未醒,只在昏睡中哼了几声,经过大半日的忙碌,几名医官包括梅三娘在内,终于将伤口用筋线缝好,舒了口气。
      乌额玛不放心,将他们关在某个帐房之中,杨炎幼清密切关注蝉予的情况。
      好在神医名不虚传,隔日清晨,蝉予竟然恢复了血色,身上的水肿退去大半,又过了两日,他的烧退了,恢复本来样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断断续续的说起了梦话,听的杨炎幼清莫名,心中却欢喜的紧,他看出蝉予正在恢复。
      于是更加善待被乌额玛掳来的那几位医官。
      送完热水,杨炎幼清与梅三娘闲话几番,问得日常需求之物后,便回帐房内守着蝉予,看他没什么事,就去营盘口翘首以盼,等待乌额玛。
      他看出来了,这霜勒人各个心狠,不讲情义,蝉予为他们卖命,为他们开疆拓土,可如今蝉予为保护吉偈央木身负重伤昏迷不醒,他们可倒好,一个也不来看,按理说常州城已经拿下,现在佐州怕是也清理干净了,然而除了乌额玛,一个将领的影子也无,杨炎芳蔼还远在郢国无法过来。
      所以杨炎幼清为了蝉予,也为了他们二人,他一定要笼络住乌额玛,抓紧这根稻草!

      待到乌额玛来时,杨炎幼清刚刚喂完蝉予晚膳。
      乌额玛近几日穿着有变化,脱下了铁甲,换上更加轻便的牛皮甲,头脸也干净,鬓发间多了几根彩珠编就的饰管,腰上的丝绦有颗硕大的蜡子点缀,杨炎幼清觉得,近日佐州无战事,而阵国那边也没有风声,很可能吉偈央木已经拟着称帝称王,论功行赏了!
      杨炎幼清一见她来了,下意识挂上了笑,而笑过之后又满脸愁容。
      “怎样?”乌额玛以为情况有变,快步走上去查看,确认蝉予面色和缓,呼吸平稳,便松了口气。
      “医官说他脱离险境,如今只是睡而已,”杨炎幼清主动让出位置,示意乌额玛坐在床头低坐上,这些时日足够杨炎幼清学习霜勒语,已经能进行基本的交流。
      “医官可说他何时会醒吗?”
      杨炎幼清叹口气;“只说……快了,可快多久……也不知,我整日与他说话……也没有回应,但昨夜他有梦呓,我想许是快醒了!”
      这话说的凄凄切切,绝望却透有一丝希望,听的乌额玛心中翻江倒海,下意识摸了摸蝉予额头,摸完想起了什么,瞥眼看了看杨炎幼清。
      杨炎幼清面色有些许憔悴,眼下淤青,想是多日都在担惊受怕,曾经他多么不可一世,着鲜衣陪蝉予来见自己,如今却低眉顺眼,仰仗自己鼻息而活。
      乌额玛心中痛快也憋闷,简单说了两句便要走。
      “共主不打算攻取阵国了?”杨炎幼清忽然说道。
      乌额玛滞住,回头看他。
      “蝉予护主有功,他为的是你!如今你凭此让共主另眼相看,而单查纳还在阵国围攻莽京无果,眼下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乌额玛想了想,既不赞同也不否认,看着杨炎幼清等他继续说。
      “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蝉予扔在这荒郊野岭等死!他的兵被单查纳稀释,也没有结党营私,只剩下一条命还为共主豁出去半条……如此忠肝义胆,你们却过河拆桥,扔在此处不闻不问!这样对待忠良之臣……可是你们霜勒人的一贯做派!?”杨炎幼清如泣如诉,却不敢大声,乌额玛的人就在外面,怕他们听到什么风声,传去吉偈央木耳中。
      要换以往,乌额玛已经动手了,可面对杨炎幼清和还在昏睡的蝉予,她却并不动怒,霜勒人不欺负孤儿寡母,虽然这二人不是,但究其程度也差不许多。
      “我在阿帕面前提过,”半晌,乌额玛才说;“但他不醒来,一切都没有用,能够打江山,却不会分功劳,我阿帕求之不得……祈祷他早些醒来吧,不然只能等我即位时了。”
      乌额玛说罢,便离开了去。
      杨炎幼清赶着送她出了营盘,一直到看不见她才悻悻而归,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
      等他回到帐中,如往常那样坐在低坐上发呆,忽然一只手抓住他交缠在一起的手指,杨炎幼清面露忧虑,下意识的反握住那只手,唉声叹气间,他觉出不对。
      “嗯!?”杨炎幼清猛的转头,正与蝉予对上视线。
      蝉予微微侧头看着他,眼睛因困乏并未完全睁开。
      杨炎幼清难以置信,心中狂喜无法言表;“蝉予!蝉予!!你……你醒了!你认得我吗!!你能看清吗!!疼不疼!!!”
      蝉予一时无法回答他所有问题,只朦胧的看着他,声音暗哑道;“睡得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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