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87、偿命

　　蝉予的嗅觉灵敏异于常人，此时就觉得大帐之中有股奇异的腐臭参杂在酒香和羊肉之中，他怀疑那些吐血之人吐的不只是血，还有被毒药腐蚀的内脏。
　　“你快走……”蝉予作势和杨炎幼清一起扶起痛苦难耐的霜勒将领，想把他弄出去。
　　“我走什么！？你不是说过咱们要在一起！”杨炎幼清几乎怨恨的瞪向他。
　　“咱们的人在营盘外，没有中毒暂时安全，让他们护送你去迎乌额玛！”
　　“闭嘴！我他妈才不去！！臭狗攮要言而无信吗！！”杨炎幼清以愤怒压抑恐惧，如此混乱的局势，他们再也无法经受再次分别，杨炎幼清已经决定，二人死也要死在一起。
　　蝉予懂他所想，可看着满目荒唐，他还是退缩了。
　　“乌额玛就快到了，你去接引她，把事情与她说清楚！别人我不放心！！”蝉予信口胡诌，只一门心思要把杨炎幼清骗出去。
　　二人绕过喧闹的酒鬼们，蝉予一撩帘子，将杨炎幼清与那将领一把推出去。
　　杨炎幼清被吐血的将领带倒，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哈骨达！”蝉予用霜勒语叫着将领的名字；“我的人在营盘外东侧！乌女从东北方赶来！你带着他和我的人赶紧去找她！慢一步就毙命！！你一定替我带好他！！”
　　“你在说什么！！”杨炎幼清心中大骇，蝉予怎么忽然用霜勒语喊话，显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赶紧走！我拖住奚豹一时是一时！！”蝉予深知在这种情境下无法保护杨炎幼清周全，情急之下便出此下策，许他头脑清醒些还会有更合理的办法，然而时间不允许。
　　说罢，蝉予深深看了杨炎幼清一眼，便放下帘子回到大帐中，杨炎幼清爬起来就要回去，却被哈骨达一把抓住。
　　哈骨达年约四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强忍胀痛，将蝉予的话牢记心间，伸出结实胳膊一把圈住杨炎幼清，无论他如何怒骂踢打都不肯松手，咬着牙提着气，拖着杨炎幼清往蝉予所指的方向去。

　　蝉予鼻子发酸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他怕自己会落下泪，从他离开琴城，一切已成定局。
　　无论如何，他想杨炎幼清能活。
　　也就不到半柱香功夫，他回首正看见奚豹扑向吉偈央木，身后的侍从则拔刀直接刺向吉偈央木身旁的侍者。
　　他娘的，怪不得不带伯谦！
　　蝉予没多想，撞开面前手舞足蹈的人，几步奔至奚豹身后，拔出腰间利如霜直戳他后心。
　　然而一奚豹侍卫眼疾手快，竟用肉身生生挡住，这一剑刺入他胸口，一手抓住利如霜的剑身，他口中高喊；“砍树！！！！”
　　蝉予一愣，这是中原话，什么意思！？
　　话闭，他口吐鲜血挥剑反击，可他哪里是蝉予的对手，蝉予抓紧剑柄，一脚将他蹬飞。
　　这一脚的力气足，侍卫直接撞翻了身后的奚豹，致使他手中刀落错了地方，吉偈央木借机一滚，躲开了他的刺杀，可他终是身中奇毒，一口鲜血喷出来。
　　“共主！！”蝉予上前扶他，却被吉偈央木一甩手。
　　“我……没事！”吉偈央木强打精神维持体面，颤抖着擦掉自己嘴边的血，扶着蝉予站起来。
　　奚豹恼羞成怒，红着眼睛瞪过来，那目光带着刀子，能在蝉予脸上扎出洞；“看在同是中原人的份儿上，本想留你个全尸！可你已然要做吉偈央木的狗……便不要怪我不顾及同族之情！”
　　“你在吴党释放瘟疫可顾及同族之情！？你帮着高祯屠戮炎国将士可顾及同族之情！”蝉予厉声反驳；“炎候杨炎成顷便殒命于瘟疫！屠杀同胞你可比我罪孽深重！”
　　奚豹短暂呆楞后意识到，蝉予姓杨炎，他无论跟不跟吉偈央木，都与自己有血海深仇。
　　“想不到……你竟与我一般隐忍至此……”奚豹冷笑。
　　蝉予没时间与他耽搁，自从那声砍树以后，大帐中原本醉酒的几名中原将领忽然清醒，立刻拔刀刺向身边的霜勒人，大部分霜勒人陷入呕吐胀痛的折磨，毫无反抗能力，只能在屠杀中痛苦死去，少量轻症状的人拿起弯刀拼杀，与蝉予一同保护共主，一时间帐内血光四溅，哀叫连连。
　　那两个使臣醉得厉害，被一撞一挤摔倒在地，直接醉死过去。

　　蝉予做为吉偈央木身边唯一完好之人，紧抓利如霜开道，面对一个个作为同袍有过几面之缘的人冲自己杀来，他眉也不动，挥刺毫不迟疑，几个来回，在拥挤大帐中硬是杀出条血路。
　　忽然他后颈寒毛直竖，一拳击退面前人，回身下意识拿剑一挡，竟是乒的一声，打飞一枚含着异香的暗箭，两个轻症状的霜勒将领不幸中箭，拔下暗箭咬牙挣扎。
　　释放暗箭的奚豹发觉自己失手，立刻面孔狰狞起来，如恶煞般扭曲变形，他扔掉弩，拔出长刀直奔吉偈央木而去。
　　“吉偈央木！！偿命来！！！”
　　吉偈央木似乎缓过了一些痛苦，此时能拄刀站立，见身高体壮的奚豹忽然碾压过来，他下意识就要迎战，却在关键时刻被身后蝉予撞开，那半人高的大刀夹着劲风深插入地上。
　　“快带共主走！！”几个轻症状霜勒将领挡在蝉予面前，与奚豹揪斗成一团。
　　蝉予不敢耽搁，高举利如霜刺破大帐，又铆足力气踹断支撑用的木架，硬是撕出一处破口，拖着吉偈央木从中脱逃。
　　然而外面的情形并不乐观，更多的霜勒兵卒吐血，轻症状的人只占少数，他们忙着照顾伤病到处奔走，同时还要忍受肚腹的胀痛。
　　蝉予架着吉偈央木去找医官，可吉偈央木却不肯。
　　“去……去找伯谦！”
　　“啊！？我不知他在哪！”蝉予想不到如此关键时刻，他还惦记着心上人，随即他想到了杨炎幼清，眼圈一红。
　　他应该走了吧……
　　蝉予在吉偈央木的指挥下去往马厩方向去。
　　蝉予心中大惊，什么意思？难道伯谦在马厩？
　　没走几步就听隐隐滚雷声由远及近，脚下地面也随之震颤。
　　蝉予和吉偈央木都是战场上刀口舔血之人，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援兵来，就是奚豹一部赶到！
　　蝉予没功夫耽搁，他几乎抗起吉偈央木就往马厩方向跑；“不管是谁先骑上马！！”
　　吉偈央木疼的脸色苍白，将涌上来的血一口口咽回去，他绝不肯让自己沦为负担。
　　二人迈过一个个口吐鲜血的尸体来到马厩，好在马匹都无恙，蝉予奋力托起吉偈央木让他爬上马背，身后不远处已响起刀剑拼杀声，蝉予心中一凉，终究是奚豹一部来了。
　　想想自己作为先行军，已经跟乌额玛拉开距离，他们怎可能一日的时间便赶上来。
　　“共主！你先跑我殿后，往东南方向去，能遇到乌女……”
　　“不行……根本来不及！”吉偈央木满脸汗水，额前头发也被汗水洇湿，身体前倾半趴在马背上，可见他此时痛苦成都，而一双眼睛仍旧清明锐利；“我要去找伯谦！”
　　蝉予简直要跟他发火，只恨身边没有可用之人，他牵着缰绳来到马厩门口，一个闪身躲过一道白刃，他定睛一看，竟是奚豹追上来了！
　　接着摇曳火把，蝉予看到他脸上的血，腰腹处也有大片黑红色，想是在帐篷中受了伤，而那些断后的将领下场如何，自不必明说了。
　　“既然你如此忠心，就与他一同死在此处吧！！”奚豹举刀便上，身后还有几个侍从，也都半身鲜血受了伤。
　　蝉予不可能坐以待毙，后退半步横剑格挡，并叨准机会一脚踹向奚豹腰侧伤处，奚豹惨叫一声吃痛向后倒，他的侍从立刻补上来，两面夹击蝉予。
　　蝉予以一敌多疲于应对，吉偈央木不肯干看，只恨弯刀不在手，拉起缰绳使马扬蹄站立，直接将其中一人撞倒踩踏，蝉予趁此机会一剑封喉，取了另一侍从性命，紧接着他拉住吉偈央木的手翻身上马，二人同乘一骑跃出马厩。
　　奚豹翻身滚开，躲开了致命踩踏，但他心中不甘，剑指前方暴喝一声；“狗贼查布氏休要逃！！好汉们！杀贼来啊！！”
　　果然，一声号令，周遭奔过来几个兵卒，全都手持火把晃向马脸。
　　马匹被火焰惊扰，跑没几步便扬蹄嘶鸣，蝉予险被摔下来，右手紧抓缰绳，左手护着身后的吉偈央木，额头的汗珠大颗落下。
　　他牙一咬，索性翻身下马，一剑削断一人执火把的手，又合身撞翻一人，口中催促；“快走！！”
　　吉偈央木满眼难以置信，想不到关键时刻舍命护自己的竟是他，他来不及宽慰，只呵出一声，加紧马肚奔出突破口，冲营盘大门而去。
　　蝉予看他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心中反而平静，他忽然想起了虚尘大师，自己或许也要像他一样，平静的走入自己的终局。

　　这营中已燃起几处火光，到处都是怒骂声，剑刃互击声，蝉予知道还有身体强健的霜勒人在顽强作战，他们一面与毒作战，一面与奚豹一部搏斗。
　　蝉予最善战阵上搏杀，又逢手持宝剑，沉着面对追他而来的奚豹一部兵卒，与同阵霜勒将领共同御敌，在经过初始的混乱后，他们逐渐摸出门道，意识到虽然营盘中大多数人已身重奇毒，可奚豹一部人数并未富裕太多，他们的目标是杀吉偈央木，现在吉偈央木已逃，计划已经失败一半，现在只要有序撤离拉开距离，逃回最近的郡县，便能纠结驻扎的守兵卷土重来，反将他们消灭殆尽。
　　蝉予不明白，为何奚豹会在此时忽然动手，只要他无法啥了吉偈央木，他的举措无异于自杀！
　　或者……他本就打算自杀，但是要吉偈央木偿命！
　　给谁偿命？
　　隔着人影与刀光，蝉予看到逐渐走进的奚豹。
　　他仿佛完全变了模样，双目圆瞪，脸庞消瘦，脸上凝固着惊恐，愤怒，还有堕入红莲地狱的绝望。
　　蝉予几乎从他身上看不到人的影子。
　　“偿命！？”蝉予冲他喊了一声；“给谁偿命？你老子不是吉偈央木杀的……给虞牙偿命？”
　　奚豹左眼诡异的抽搐一下，脸上出现难以言喻的变化，他僵硬的歪了下头，用唇形告诉蝉予；“我会让你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