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82、细商量

　　乌额玛一来便住进郡守府邸。
　　她骑了多日的马，大腿内侧已经磨肿，又连夜攻破闕城，完了连口气都没喘，直奔琴城而来，现下终于坐在低坐上，已经累的头晕目眩，心慌个不停，如此着急的原因无他，蝉予的密信让她放不下心。
　　为了保证没有外人参与，乌额玛忍痛让出闕城的功劳，将其交给了单查纳，自己率部下全部撤出，本来她想把蝉予那一部也带走，但担心其中被单查纳安插了眼线，也只能作罢。
　　此时她伸直双腿长舒口气，连端着茶杯的手都在抖，纳刺哈也累的脸色蜡黄，但仍有精神蹲下来，讨好的给乌额玛按摩小腿。
　　“何必如此急？休息半个时辰再见他也不迟，”纳刺哈小声劝。
　　乌额玛将手中茶一饮而尽，身上熨帖了一些；“不行，蝉予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找我，此事涉及到阿帕，不能小觑。”
　　二人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蝉予便到了。

　　听到外面人喊蝉予的时候，原本满脸疲惫的乌额玛瞬间有了光彩，挺直后背放下茶杯，还下意识的抓了下头，她自从围城到如今，洗澡的次数少之又少，灰头土脸的，忽然有些后悔没听纳刺哈的建议，应该简单洗一下。
　　没等乌额玛想完，蝉予带着杨炎幼清便来了。
　　自从蝉予离开她成为将军，二人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尤其是秦州之后，蝉予被吉偈央木指派给单查纳，便是在没见到。
　　如今忽然见了面，乌额玛差点没认出他。
　　现在的蝉予完全是中原将军的模样，束发无须，穿着深衣，虽然面目依旧潇洒风流，仍有隐隐忧郁之情，可其余的对于乌额玛来说，实在陌生，是她从未见过的。
　　“乌女，”蝉予与她熟，现下也没旁人，便简单打了招呼。
　　“拿低坐，”乌额玛心不在焉的说了声，她在意蝉予的变化，这么多日不见，她明显感觉蝉予离她越来越远……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却无能为力。
　　等乌额玛重整心情抬起头，注意到蝉予身后着中原鲜衣男子，看了半天，她才认出来，这是杨炎幼清。
　　这让她有些震惊，印象中，杨炎幼清疯疯癫癫的，身上一件不干不净的白衣，一头浓密黑发总是乱蓬蓬，以至于看不清他的脸，被他盯的时候很让人不舒服，所有的回忆与面前这个整洁端庄，还带着傲气的人丝毫不像。
　　看看简朴的蝉予，再看看煊赫的杨炎幼清，乌额玛简直要以为蝉予是他的家臣。
　　说是相室都有点不配套……
　　蝉予看乌额玛歪着脑袋，一脸诧异的看杨炎幼清，就开口解释道；“乌女此前肯定见过他多次，如今病已痊愈，尹国也亡了，我便将他带在身边，也好照顾我的起居，为我谋事。”
　　乌额玛还记得蝉予为他自断手指的画面，如今见他乖巧如斯，唇红齿白，眼尾还有微醺般的红晕，带着一闪一闪的亮光，如此风情世间罕有，想必蝉予更加对他放不下了！
　　乌额玛升起莫名烦躁感，不情不愿拿出蝉予带给他的密信，冲杨炎幼清一偏头；“出去。”
　　此话一出，蝉予一愣；“乌女，他身为炎候之后，从小熟读兵书，我与他多次商讨对策，留他在此，可为我们出谋划策……”
　　“出去，”乌额玛义正言辞，并不肯通融；“你可见过哪个将军带着自己夫人谋士谈论军机要事？更何况他不在册，又没军权，要想商讨你们回自己住处讨论去！他没有资格与我对话。”
　　此话说的并无差错，当初蝉予只是她勇士的时候，也没有资格进入吉偈央木的大帐商讨事宜，成为当户时也不行，唯有成为将军后，才可与他们共处一室议事。
　　杨炎幼清听得半懂不懂，但他看出乌额玛在为难蝉予，于是很通情达理的一拉蝉予的手，含笑道；“乌女可是要驱赶屋内闲杂人等？”
　　蝉予愧疚的点点头。
　　“那我在外面等你，记得，无论是单查纳还是乌额玛都需要你，姿态不要太低，也不能搬空琴城的守兵，我出去了，”杨炎幼清攥攥蝉予的手，又冲乌额玛施礼，便踏出这间屋子。
　　他一离开，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外加纳刺哈。
　　“琴城的日子相当安逸啊，”乌额玛阴阳怪气道。
　　“实不相瞒，累的很，城内罪徒和城外流民不好平衡，我只能尽力，”蝉予将自己这段时间所做尽数讲给乌额玛听，而他的所做也被乌额玛看在眼中。
　　单查纳性格暴虐，喜好屠城，这点乌额玛早就知道，她早就想到琴城肯定会尸横遍野，变成一座空城，可如今一路赶来，没想到琴城车水马龙，城中还有一处巨大篝火，虔诚的信徒路过便跪下叩拜，中原人与霜勒人混杂居住，平安无事，满城竟是一派生机盎然的祥和景象。

　　“竟是免税……”乌额玛听完蝉予复述，不禁一笑，半开玩笑道；“你居然替阿帕下了如此重要决定，胆子可不小啊。”
　　“阵国虽然没遭战乱，但军费债台高筑，征夫年复一年增加，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如今琴城开这等先例，效果竟比想象的还好，我觉得……对待归顺的阵国郡县，都可用这种办法，软硬兼施！”
　　乌额玛想了想；“那你便待在此地不肯动了？”
　　蝉予道；“不是不肯动……单查纳叫我，我自然不肯动，乌女叫我，我抬腿便走！只是这琴城有今日之风貌不易，走前要安排好守军，绝不能被阵国打回去。”
　　“现下阵国是高祯的女儿高珏代理，她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书生，不敢轻举妄动，”乌额玛不屑道。
　　蝉予还是不放心；“外面的流民成群结队，也需要警惕，或许就混杂着阵国锐士，偷放进几个锐士在夜晚开城门的事，你我可没少干，还有，城中有宁河贯通，河道上也要加紧防范……”
　　乌额玛看着蝉予在那絮絮说，句句都带着谨慎，觉得他不止外貌变了，心中所想也大不同，单是讲话就多了很多。
　　“如果我立刻叫你与我赶往常州，你可走的了？”乌额玛忽然插嘴。
　　蝉予沉吟片刻；“安排好琴城守军，我随时都能走！”
　　说到这，蝉予好奇道；“乌女毫不在意共主的处境吗？奚豹在悄悄清理军中的霜勒人，他必怀有歹毒之心！”
　　乌额玛面不改色，仿佛真的不关心；“不急。”
　　“不急！？”蝉予不能理解；“可共主时刻都在危险之中！如今距离我送去密信过去多日，想必奚豹都将队伍清理干净了！”
　　“我阿帕也不是独身在外，身边有将有兵，还有个伯谦，真要杀他，他不会跑吗？如今咱们去了，只会打草惊蛇，而且我阿帕这个人……呵，”乌额玛冷笑一声；“自负至极！就算让他知道，他也会装不知道，要看对方耍什么花招，依我看，再等等，我已经派去线人，但凡有问题，你我再去也不迟。”
　　说了这话，蝉予放了下心，如今他在琴城住得踏实，真不想挪窝了。
　　正在二人说着，门外有人求见，竟是廷尉府的人押着二狍来了，蝉予望了眼庭院，杨炎幼清就站在那，向他一点头。
　　原来二狍是他叫人送来的。
　　人到了，乌额玛亲自了解一番后，便让他们退出去，自己思忖片刻，仍旧维持之前的决定，不急着动身。
　　“而且你我忽然往那边走，单查纳定会觉察出不对，然后跟上来，我让了一座城给他，这救驾的功劳必须是我的！”
　　“可没东西牵绊……他必定会跟上来啊。”
　　“怎么没有，他吸纳了你的人，队伍壮大许多，我临走时放出消息，要将莽京孤立，他为了不让我领先，下面定要去打别的城，时间正好够你我去常州！”
　　蝉予听罢，有些担忧；“这其中需要许多凑巧。”
　　“那就看老天收不收我阿帕的命了，”乌额玛摆出一副白眼狼模样；“如果阿帕真的遭遇不测，那我便立刻退到尹国秦州去，让单查纳自己陷在阵国！然后与高珏签署条约，划阵国边境为界，互不侵扰，待到他们互相消耗的差不多，我再收渔翁之利。”
　　蝉予看乌额玛开起了玩笑，便知道她胸有成竹，早已安排好退路。
　　“那乌女可打算给我安排个什么侯，什么伯当当？”蝉予随口道。
　　乌额玛听了，面上含笑，垂下眼帘，半开玩笑；“让你当亲王你可受得起？”
　　亲王，乃是女共主的夫婿，蝉予自然是不愿。
　　“小人不敢，”蝉予赶紧半跪在乌额玛面前；“这真是折煞了小人啊，小人不敢奢望更多，只望为乌女排忧解难，守卫疆土，其实……小人一直有句话想说不敢说，今日斗胆就说了，待到乌女功成名就，小人愿意回到炎国，为乌女守卫萨拉勒河沿岸，世代保卫查布家安康兴旺！”
　　蝉予一番慷慨陈词，彻底堵住了乌额玛的话。
　　半晌，她淡淡的问；“你是为他……想留在炎国吧。”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杨炎幼清。
　　“所以说是斗胆……若不是他，小人早就命丧黄泉，他救了小人，养育小人，小人若不知恩图报，那也不值得乌女如此器重，小人如今只将他带在身边便满足，小人的命，仍是属于乌女！”
　　乌额玛听了这一番话，心中有气也气不起来，他了解蝉予，这个人忠心自不必说，只是倔起来，连生死也无法改变其丝毫。
　　“我要你命有何用！我可不要死掉的忠心，”乌额玛觉得自讨没趣，好在现在无外人，并不会没面子。
　　“先这样安排，我要休息了，你回吧，”乌额玛在纳刺哈的搀扶下站起来，去到后院中休息。
　　乌额玛觉得，蝉予之于自己还是有大作用，除了在战阵上卖命，看起来还对治理郡县颇有心得，她曾目睹霜勒的元勋在宴席上被吉偈央木斩首，因其功高过主，而军权在手却又无仗可打，还不安于做个闲王，吉偈央木便果断要了他的性命。
　　她担心在一统中原后，也要面对如此情况，对待战场的同袍，实在下不去手。好在今次之谈话后，暗暗的替蝉予松了口气，如今的他退去一身兽性，眼中没了戾气，比初遇时更加温厚，想必让他现在就退居田园他也愿意。
　　能攻能退，吉偈央木就喜欢这样识时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