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80、小动作

　　待到房门关闭，屋中仅剩蝉予幼清，以及那个中原兵卒。
　　蝉予换了副状似轻松的模样，用中原话道；“你既已身为逃兵，会有何等下场应该知道，可顶着如此罪名也要逃离，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难处，这样，你我都是中原人，我也不为难你，把话说清楚，我酌情……考虑考虑。”
　　这中原兵卒原是跪在地上，听了这话，试探着抬起头。
　　自从杨炎幼清回来，蝉予每日刮面拢头，脸颊干净没有胡须，鬓发也梳得整齐，俨然恢复了中原人的面貌。兵卒再去看一边的公子，他更是身着纯正中原服饰，一头秀发梳于头顶，以玉冠玉簪收拢，颇有中原卿族的姿态。
　　看这二人确为中原人，此兵卒随之放松了一些，叩了一叩首，语气沉重道；“小人名叫二狍，贱籍，没姓……郢国人士，今年三十有三了……”
　　“几岁当的兵？”
　　“一十有六……上头主子换了好几茬，最后……就跟着奚将军了。”
　　“那你可是老兵头了，怎么忽然跑了？你那些老兄弟都死光了？”杨炎幼清在一旁问。
　　二狍听了，有些神伤的低下头；“我们的命……就跟那黄草一样，死了就是死了……没啥好惦记的，就地一埋都算好归宿了，多少人死了以后无人收敛，就被野狗吃了……小人离家多年……没收到家书已久，不知道家里怎么了，就想……穿过阵国回去看看……”
　　“这是你当逃兵的理由？”杨炎幼清并不想听他诉苦，他更关心核心；“所以你身为奚豹军中老资历的兵头子，逃跑是为了回家？眼看着共主就要统一天下，到时候回去也不迟啊，难道奚豹最近……在整肃自己的队伍？”
　　二狍想了想，他不懂什么叫整肃；“哎……待到共主统一天下，还不知我这个黄草有没有命看见，而且奚将军的队伍……在围攻常州开始……开始……”
　　“开始什么？”蝉予追问。
　　“杀人。”
　　“杀谁？”蝉予听了心里一紧，若只是单纯的杀敌，他不会用杀人这个词。
　　“杀……杀军中的人……自家军中的人！”二狍哆哆嗦嗦的说；“虽是以杀霜勒人为主……可那些跟霜勒人走得近的中原人也不放过！”
　　“奚豹如今可还在常州驻守？共主在不在？”蝉予问。
　　“在……但是……两方队伍并不互通，驻扎的营盘也不交融……就……我们除非作战，看不到共主的队伍，”二狍蘸着口水在席子上划出两方的大概位置；“常州守兵不少，根本攻不进去……我听霜勒人说，共主想围死他们，所以我们后来……大多放箭，切断常州水粮，还往里投至火球，就从这时候开始，奚将军开始杀霜勒人……自己队伍中的霜勒人。”
　　蝉予仔细看了看二狍画的位置；“共主不知此事吧。”
　　“共主不知！都是夜晚悄悄进行的，小……小人被叫去干过几次……开始说是惩罚逃兵，可是……他们明明没有要逃……而且……都是在夜晚偷偷把要杀的人叫出来，也没有宣读文书，全是……割喉！然后尸体扔进宁河里……”二狍说的哆哆嗦嗦，身体不自觉蜷缩在一起，结结巴巴道；“小人不知他们有何过错，只奉命行事……可心里也害怕，万一……奚将军是背着共主干这件事，那被共主知道怎么办？我们肯定难逃死罪啊！就有……有个同乡对此有疑虑，去问当户，那当户也是中原人，结果……那当户完全不顾同族情意，一刀就将同乡给斩了！小人当时就在旁边看着啊！那当户还说，是这个同乡犯了偷盗罪，这……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啊！没死在战阵上，却死在同袍的手里……小人……小人和几个同乡就想着偷跑出来回家……路上我们就分散开，去阵国的只有小人一个……”
　　蝉予紧蹙眉头，心觉这奚豹接下来肯定有大动作。
　　“奚豹是如何归顺共主的？”杨炎幼清问蝉予，他一觉醒来，天下局势变幻莫测，已经不是他能理解的了。
　　蝉予想了想，将前因后果一一讲解清楚。
　　杨炎幼清听罢，沉吟片刻道；“既然奚豹是带自己的兵投奔共主，那共主一定会打散他的队伍，安插自己的亲信和霜勒人进去，如果奚豹要彻底去除自己队伍中的霜勒人，还不被共主发觉，这可要一段时间呢……”
　　“奚豹没有黥面，”蝉予叹口气。
　　“什么！？那你怎么有！他为何往你脸上刻！！”杨炎幼清听了大怒，他本就看不惯这家畜一般的印记，只以为中原人都需要刺，谁知奚豹居然没有！？
　　蝉予赶紧安慰；“说来话长，我是为了在雄布勒玛立足，他奚豹……算是半路出家，情况有所不同，乌额玛的意思是，等彻底占领中原后，中原人便不需要黥面以表忠心了。”
　　“那奚豹也需要黥面！！”杨炎幼清一拍桌子；“这共主真是老糊涂！舍命追随许久的，他疑心颇多，这半路出家还不肯黥面的，他倒留在身边！孰亲孰远分不清！”
　　“莫动气莫动气，”蝉予赶紧哄，摩挲着杨炎幼清单薄后背；“这东西对我也不是全没作用，我如此太平的活了许久，全靠它庇佑，而且我看共主也不全是老糊涂，他应该看出来自己拿一双儿女没有降服奚豹的智慧，才将他带到身边，或者预见常州会有恶战，想拿奚豹冲锋卖命。”
　　“可能吗！！按你说的，当初奚豹是为了虞牙才卖命于高祯，如今虞牙死了，谁肯听他的！更何况杀了虞牙的人还是伯谦！奚豹肯定恨他还来不及，你且瞧着，这奚豹定是早跟高祯有勾结，归顺共主也是苦肉计！他要杀光军中的霜勒人，然后和高祯里应外合，杀了共主！！”
　　此话说完，屋内一片寂静，二狍吓得胆颤，跪伏在地上颤抖，蝉予也品出其中危险，只是他觉得奚豹不一定与高祯有勾结，但对吉偈央木怀恨应该不假。
　　“嗯……奚豹是何时开始此行径的！”蝉予问。
　　“这……已有快十日了吧，奚将军军中的霜勒人本不多，似乎是从来了两个霜勒都候开始便如此，”二狍思忖着。
　　“那都候可自己带兵来了？”杨炎幼清插嘴。
　　“其中一个都候带了兵，还与我们抢睡铺！不过奚将军没杀他们，杀的是自己队伍里本就有的那些霜勒人……”
　　“看来他还有所忌惮，不敢动共主的人，”杨炎幼清想了想；“那个没带兵的都候，应该是接替奚豹手底下的中原都候，想要直接管理他的兵，共主想值此机会打散奚豹的兵，架空他？”说到这，杨炎幼清冷笑一声；“未必太晚了。”
　　“也不算晚……之前不打散，应该是想让奚豹给他卖命，如今眼看着重镇一个个拿下，奚豹的用处也越来越小，他自己的兵卒也因死伤在缩减，所以共主选在眼下架空他，而奚豹也觉察出危机……”蝉予思忖着，想到；“这事应该告诉乌额玛！”
　　杨炎幼清眼珠一转，一拍巴掌；“好主意！他们二人在常州勾心斗角，单查纳和乌额玛肯定不知道，把这个事情告知乌额玛，让她去解救父王，定能帮她立下一功！你也正好趁此机会回到她麾下！”
　　“那我现在就写信，让他们送去闕城，”蝉予说着便起身要去拿纸笔。
　　“呃……”二狍试探着想要插嘴。
　　“说，”蝉予站住回头道。
　　“小人来阵国时路过了闕城，已经打起来了……”
　　“哈，”杨炎幼清再次冷笑；“看来单查纳也不是非你不可，没有你一样能打。”
　　“或许是他知道了攻城时间，所以着急要我过去，哎，现在想这些也是徒劳，即使打起来，这消息也要送过去，”蝉予说着，亲自去找笔墨纸砚。
　　杨炎幼清抿着嘴，觉得早晚都无妨，如果共主真的没察觉奚豹的小动作，导致他最终被杀，那也是共主自己昏庸愚钝导致，活该！
　　杨炎幼清对霜勒人有种天生的排斥心，面对曾经对自己斩尽杀绝的尹军阵军同样无有好感，现在这两方厮杀，杨炎幼清不说痛快，只觉得与己无关，都死了才清净！只是可惜自己醒来时炎国已归顺，没了家，好在蝉予和杨炎芳蔼还在。
　　蝉予拿到笔墨出来，开始规规矩矩的写信，杨炎幼清凑过去瞧，发觉全是蝌蚪文，一个字也看不懂；“想不到……你曾经大字不识，现如今中原话霜勒话都不在话下。”
　　“其实霜勒字比中原字好懂，笔画少，很多都是依照形体来写，我学了有两个月便书信来往无障碍，你的话一个月就行，”蝉予简单写了四行字便放笔，轻轻吹着上面的墨迹。
　　“你写了什么？”
　　“我说得到可靠消息，奚豹那边有异动，怕对共主不利，让乌女解决完闕城后，来琴城一起商讨，”蝉予仿佛教小孩子念书，一字一字点给杨炎幼清认。
　　杨炎幼清看看心，心里生出一股不快；“竟如此耐心啊……”
　　“你不识字，自然耐心啊，”蝉予并未明了杨炎幼清所说。
　　“你让她自己去常州不就行了，为何还要专程来琴城？”杨炎幼清气他头脑不灵光。
　　蝉予不知杨炎幼清为何忽然生气，以为自己安排不周，认真道；“那……我如今离不开琴城，如果放任她自己去常州，那我还如何投奔她？自然是她来琴城最好，还能解决我手下无兵的问题。”
　　说得没错。
　　杨炎幼清很不服气的想，可看他如此认真的对待一个位高权重的女子，杨炎幼清心中就是有些不适。
　　他不是怕蝉予有何问题，是怕那位与他共处四年的女子多想，想她身为嫡长女，一定骄横惯了，万一……
　　不过话说回来，四年都过去了，要发生什么也早发生了，现在想也是多想……
　　但杨炎幼清仍控制不住。
　　“哎！？”蝉予差点摔个狗吃屎，幸好被二狍扶住了。
　　蝉予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伸脚绊他的杨炎幼清，哭笑不得；“做什么忽然淘气起来？”
　　杨炎幼清收回腿，心里好受了些；“腿麻了，舒展一下。”
　　“低坐也麻腿？？”蝉予不懂了。
　　“聒噪，”杨炎幼清一甩袖子站起身，哼着曲儿独自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