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79、逃兵

　　那当户一走，二人便一口吃不下去了。
　　“单王是谁？”杨炎幼清追问道。
　　“吉偈央木的嫡长子，还有个乌额玛，是嫡长女，这二人日日勾心斗角，都想得到吉偈央木专宠，成为雄布勒玛的继承人。”
　　“哦，是这嫡长子要你速速去与他会合？”杨炎幼清有些许失落，二人的日子还没过够，这就要走了？
　　蝉予叹口气，用小银刀戳着半温的羊肉；“我不想去……原先只我一人时，如何都无所谓，也不觉得累，现在有你在身边，我开始厌烦这些人，单查纳也好，乌额玛也好，他们眼中只有自己，连自己阿帕没有，我之于他们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工具，甚至是这兄妹互相要挟用的，我不想去……”
　　“那……如果你执意不去……哎，肯定不行，不过单查纳怎么忽然要你去？闕城还没开打？”
　　“许是他与乌额玛之间又有什么暗地里的较量，我在乌额玛手下当了四年多的勇士，对她脾气秉性了如指掌，后来做了将军也在乌额玛麾下，忽然的就被吉偈央木指派来跟着单查纳，也是意义不明，”蝉予放下小银刀，彻底没了食欲，絮絮的将他这几年在霜勒军中见闻与处境都说与杨炎幼清听。
　　蝉予自觉脑子不够用，早就希望身边有个全权为他思索的军师在，如今杨炎幼清来了，他终于有了可商量的人。

　　“如此看来……”杨炎幼清认真聆听完，思忖道；“这查布家，也就乌额玛还算有情有义，单查纳为掌控兵权，不仅麾下没什么将领，甚至趁着你去望州的时候调走了你的部队，只留下加吉留守，依我看……此次他唤你开拔，没有好事。”
　　“吉偈央木也算有情义，伯谦跟随他多年，连上战阵都带着，总之就这个单查纳最薄情寡义，哎……也不知吉偈央木为何让我跟着他打阵国，”蝉予叹口气。
　　“这还不知道？想顺手除掉你，”杨炎幼清直白道。
　　“啊？为何！？”
　　“虽说吉偈央木一直声称，只要在雄布勒玛成家立业有了黥面，就是一家人，我看啊，仅限于普通百姓，论到朝堂之上，还是信不过中原人。”
　　蝉予并不信服；“那雅集呢？他可是帝师，单查纳与乌额玛都是他的学生，如今他坐镇雄布勒玛，难道还不是信任？”
　　“他可有兵权？”杨炎幼清点破。
　　蝉予哑口无言，的确，雅集顶多是相国一般的存在，并无兵权，似乎也无其它实质权利，连封地都没有，只是身为单查纳与乌额玛的老师，比较受人尊重。
　　“如今这支夷人队伍中，就数你与阿姊走得最高最远，还有亲属关系，而且正值壮年，你还在他未婚未育的嫡长女身边，你说吉偈央木怎能不防着你们！还好你队伍中的中原人不多，不然随便一个罪名就扣你头上了！”杨炎幼清用嫩葱般的指尖一戳蝉予眉心。
　　这话说的蝉予有些后背发凉，他也觉察出自己的处境不乐观，可没想到如此危险；“那我该如何？”
　　“依我看，乌额玛乃是你的福星，至少你在她麾下多受关照，而且你也无更多选择，总之比在单查纳这里要好，得想办法回去，哎……先前我担心阿姊在郢国会处境尴尬，如今看来，她天高路远，反倒更易培养亲信，壮大队伍，”杨炎幼清说罢，站起身慢慢往院中走，蝉予紧随其后，在其准备下到屋外地面前，替他穿上白屦。
　　杨炎幼清有些害羞，想他蝉予如今大小也算个将军，在下人面前跪下给自己穿屦，有心埋怨他不得体，却又欢喜舍不得责备。
　　“那我看，便抗旨不从吧！”蝉予直起身平淡道。
　　杨炎幼清愣了愣，随即想，蝉予若真带着守兵去了闕城，琴城必失守，到时候这失守的罪名又该如何安置？恐怕不言自明。
　　总之蝉予就是行到了岔路口，去也罢，不去也罢，都有危险。
　　“把那个人杀了。”
　　“谁！？”蝉予一愣。
　　杨炎幼清站在院中桃树下，晨光透过细密树叶洒下斑驳光影。
　　“那个送信儿的人，杀了他。”
　　“好，”蝉予不问为何，一口答应下来。
　　“待到单查纳问你，你便答不知，反正城中霜勒人多，谁也不会觉得他有多特殊，杀了他，你便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坐守琴城，同时给乌额玛发密信，将此事告知她，以表你的忠心，不过也要说清楚，你此时觉察到四周郡县并不太平，恐被围城，所以不方便带守军离开。”
　　“好！”蝉予一口答应下来。
　　“其实这不是万全之策，一切都看时局如何变幻，所以咱们要做好准备，如若乌额玛也容不下我们，便只能涉险，穿过阵国去郢国投奔阿姊，”杨炎幼清说罢，不由想起几年前在吴党的遭遇，他们不会再经历一次围城吧……
　　“那我先在便遣人去追！”
　　“不，等晚点，白日里人多眼杂，顺便将密信一并送去，剩下的……看老天如何安排，”杨炎幼清揪下一支桃树叶，目光略带愁绪，担心这几日是他们重逢后，仅有的风平浪静。
　　然而他在这边忧心忡忡，蝉予心境却跟他截然相反，他醉心于眼前的茵茵绿色和错落枝叶，还有立于其间的杨炎幼清，他仿佛被光斑照亮的神像，散发着淡淡光辉。

　　夜色刚至，琴城军营中便有四人骑马出了城，说是替将军采购名贵药材，至于为何夜晚出行，是因为将军病发突然，不得已而为之。
　　宅邸内，卧房中，蝉予打开一髹饰木盒，从中小心翼翼展出一件烟霞紫流彩暗花大袖衫，还有条玛瑙丝绦。
　　“本来还有一样件嵌珠掐丝金冠，工匠找不到足金，还要过几日才能做好，”蝉予跪坐在地，看杨炎幼清满含笑将衣衫拎起来在身上比量。
　　“这还是你头一回送我东西，”杨炎幼清佯装嗔怒；“又不是姑娘孩子，送我衣裳做什么，还送这么贵重……”
　　“此言差矣，”蝉予仰头看着杨炎幼清，他努力不让嘴角上翘，可弯弯的眼睛告诉他，自己喜欢。
　　“我不是将童子身送你了吗，吃了童子精，保你延年益寿！”
　　杨炎幼清听罢，扬起手便抽，蝉予笑着躲，杨炎幼清追着打，二人在席间滚作一团，嘻嘻哈哈笑个没完。
　　蝉予顺势压在杨炎幼清身上；“夫人，你家官人送你锦衣玉食，该如何回报啊？”
　　杨炎幼清笑而不语，他在打闹中滚出一身薄汗，整齐束起的鬓发有几根黏在额上，脸颊眼尾有隐约闪烁的金色，是他揉了蝉予送的苏合香粉，馥郁又娇嫩，有粘露的海棠那样艳丽生气。
　　蝉予压着他，感受他的柔韧温暖，呼吸急促起来，手慢慢下移，撩起了他的衣袍探进去。

　　外间里，那两个女童正在灯下看绣花图谱。
　　“阿姊！主子卧房的灯灭了！”那个年纪小的透过纸窗看到那边灯暗下来，着急的站起来；“可咱们洗漱的水还没送过去呀！怎么办！”
　　那个年纪稍长一些的稳重许多，只撩起眼皮瞥了一眼；“无妨，主子睡了而已。”
　　“啊……那……那要是他们想起来怪罪下来怎么办啊……”小女童抠着手，很是不安；“会不会拿马鞭抽人啊？”
　　“怕什么，天塌了有雾灰哥扛着，雾灰哥说了，主子不嘱咐的就不去做，若是息了灯更不能去！有奇怪声音也不可以去！你若害怕你就去送洗漱水。”
　　“我……我不敢……”小女童哼唧着，她看阿姊真的不动如山，便意意思思的坐在她旁边，没话找话道；“阿姊……你是不是喜欢雾灰大哥啊，你长大了就嫁给他吗？”
　　那稍大的女童听了小脸一红，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小女童脑袋上；“啧！瞎胡说什么！！一天天偷懒耍滑还拿我取乐！主子不打你看我不打死你！！”
　　小女童被唬的哇一声哭出来，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她早已被阿姊打习惯了，更何况她阿姊没比她大几岁，那小手叶片一样没有力道。
　　待到她阿姊打累了，二人便挤在一张榻上睡觉。临睡前，主子的卧房传来熟悉的怪叫声，两个女童白纸一般人事不懂，便也不往心里去，只有小女童还很不服气——阿姊一定喜欢雾灰大哥！

　　琴城的日子出奇的太平，偶有其他郡县的阵军进犯，蝉予便关紧城门，叫所有守军上城墙射箭，不消几次便击退阵军。
　　那阵军受挫便后退不前，两方隔着百米也不开战，仿佛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蝉予估测是高祯不在，阵国群龙无首，怕是内斗也说不定，只盼望乌额玛赶紧来信，或是直接打过来，自己好摆脱目前虚假的和平。
　　蝉予许久没过好日子，如今有钱有粮又有美人，度过开头做梦一般的几日，现在他愈加心中发慌，好像这好日子不是他这苦命人该有的一样。
　　好在他没慌几日，派出去送信加拦截的那一行人回来了。
　　这行人跟过蝉予，十分熟悉如何混在商队中进城，他们趁着快关城门的时辰，轻松越过阵军的松散封锁，将乌额玛的回信外加一个中原人一起带了回去。
　　待到这个中原人被押送到蝉予面前时，蝉予看着他也困惑，此人面生得很，而且瞧他面对自己时那惧怕的模样，应该就是个最低等的兵卒。
　　“逃兵？”蝉予问。
　　“正是！”为首的霜勒兵卒答道；“他不是一般逃兵，是奚豹一部的！”
　　“奚豹！？”蝉予一愣，接着与杨炎幼清一对视，挥手道；“你们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