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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云开月明 ...

  •   蝉予看着杨炎幼清愣住了,没想到一睁眼就瞧见了他,一阵心悸后,很快便脚踏实地,转头问雾灰;“你怎么带他来了?”
      “主子,不回我要带他来,是幼清公子非要来,我跟着他一起来的,”雾灰实话实说。
      非要来……
      难道……
      蝉予摇摇头,强行掐灭绮丽幻想,幼清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
      “你……你来做什么,”蝉予结巴道,眼睛不敢看杨炎幼清。
      杨炎幼清近距离看他,只觉得蝉予看上去更加阴郁,眼中全是戒备,哪怕与自己对视,也频频看向周围,语气也是沧桑蛮横的。
      “我来看看你,”杨炎幼清款款走近,蝉予忽然紧张起来,下意识往后退。
      “你的眼睛……”
      杨炎幼清还没说完,蝉予一下子从榻上弹起来,双手惊恐的捂住左眼,他最隐蔽丑陋的秘密被杨炎幼清发现。
      “我的氆氇呢!谁有氆氇!!眼罩!眼罩也行!”蝉予用霜勒话慌乱地喊,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乱了阵脚,他心中的妄想愈加旺盛,简直要压不住。
      可他还是不相信……幼清突然回来了!?
      他从那鬼门关似的大狱出来,报了仇,从身到心空空荡荡,只是一睁一闭眼的功夫,幼清回来了!?
      刚报了仇幼清就回来了?老天如此善待我?
      蝉予不相信。
      周围人听了蝉予的话,全都低下头四处找,唯独杨炎幼清一动未动,眼神关切,含情脉脉。
      蝉予还捂着眼,不可置信的回看他,只觉得自己心在发烫。
      杨炎幼清走到蝉予面前,这次蝉予没有躲,任凭他伸手抚摸自己脸颊,然后将自己的双手从脸上拿下来,漏出那个空洞,还有些塌陷的左眼。
      杨炎幼清摸着横在蝉予左眼上的那条长疤,大约猜测到,这眼睛是被一剑划破,许是没得到及时救治,才连眼珠都没保住,接着又摸到下面的黥面,他在许多中原人脸上见过,本以为是罪证,谁知蝉予脸上也有。
      蝉予木雕泥塑般站着,任他抚摸,然后问;“丑吗……”
      杨炎幼清动动嘴唇,竟是一时说不出话,想他闭眼前,蝉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仅凭着一腔热血上过几次战阵,仅此而已,四年过去,在看他已是满面沧桑,魂不守舍,杨炎幼清无从想象,也不敢想象蝉予都经历了什么。他心疼,也恨,万千话语拥堵在喉头,感觉说什么都太浅薄。
      “可怕吗……”蝉予没等来杨炎幼清的话,心虚更甚,下意识抬手去挡。
      “是谁做的……”杨炎幼清抓住他的手,不许他遮,他们相处了那么久,如此亲密,怎么会怕。
      蝉予多少年没被人如此善待,几乎扭捏,他的心狂跳着,兴奋与恐慌一同折磨着他,下意识的抓住杨炎幼清的手腕,蝉予哆嗦着问;“你……你还要耍……耍什么把戏!”
      杨炎幼清被他唬的一吓,不明就里,蝉予趁这个空档继续质问;“你…你别以为我没识破!你装的根本不像幼清!”
      这话说的充满敌意,却底气不足,仿佛是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杨炎幼清往前踏一步,他便溃不成军。
      “雾灰!”蝉予不敢面对他,扭头喊雾灰,中气十足;“你说他要来的!?他跟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要来!!”
      “主子……我……我也不懂中原话,他连比带划告诉我的……还叫你的名字,我们一路到了松水城,又从松水城到秦州,再到阵国,都是追随你的脚步,而且……中间幼清公子还主动吃了药,我觉得公子的心疾治好了!”
      治好了?
      蝉予呼吸一滞,手送了开,紧接着便挨了不轻不重的一记巴掌,杨炎幼清打的。
      蝉予张着嘴,傻傻的看着失而复得的幼清,对啊,他怎么没注意到!幼清爱浓艳,端云爱素白,今日幼清就穿了件蜜合色邹纱袍,还扎起了鬓发,他怎么刚才没注意到!
      “你傻了?”杨炎幼清又去摸蝉予的脸,愠怒中带着关切,对丑陋的伤丝毫没有嫌恶。
      “真……真的,”蝉予呆傻了一样笑出声,他激动的抓住杨炎幼清肩膀,无从下手一般仔细审视他的脸孔,再开口时,那声音要哭似的;“真……真的?真的回……回来了?你不是端云……你没骗我?你是幼清!你不能骗我!”
      杨炎幼清被他说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滑下面颊,他仿佛睡了一百年,醒来后,所有人变了模样,连最爱之人也不认识他。
      “振理,这四年多,你受苦了……幼清回来陪你。”
      蝉予看着他,先是无声的咧开嘴笑,笑的傻里傻气,如同一个未经受磨砺捶打的稚童,可笑着笑着,他忽然发出一声哭号,闷声闷气的,是哭声拥堵在了胸口。
      杨炎幼清张开双臂抱住他,一下一下摩挲着他的后背,蝉予低下头,双手冰冷颤抖,他想搂住杨炎幼清,却使不上力气。二人就这样哭成了一团。

      申时初刻,蝉予红肿着眼睛前去拜见单查纳,却听到单查纳出征的消息,原来乌额玛打下了阵国边陲郡县,单查纳看她功绩又多一项,不觉心浮气躁,立刻率兵前去接应,表面看是要与胞妹前后夹击闕城,其实是想趁机抢功。
      凡夫俗子都有胜负心,这无可厚非,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单查纳几乎带走了自己所有兵,包括蝉予的,只留下了加吉一部在此。
      蝉予是从单查纳身边一位小将军口中得知,这将军年岁不小,可空有将军头衔,麾下就一个当户,看的出他不受单查纳待见,所以蝉予问什么,他一股脑全倒出来。
      听说了守军人数仅千人,蝉予原本浸泡在狂喜中的心瞬间紧缩,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这事还有谁知道!”
      那小将军有些为难;“怕是只有百姓不知,我担心得很,现在你回来,我踏实多了!”
      蝉予的汗又密了些,心想我回来能怎样,我的兵都被带走了!
      蝉予有些气恼,那些兵是自己带过来,完全属于自己的,非要刨根问底的话,这群兵也属于吉偈央木,与单查纳丝毫关系没有,可他现在招呼不打一声就带走自己的兵,看得出他对自己防备心极大,甚至想架空自己。
      如果自己的兵真的全部听从了单查纳,那自己对他就可有可无了。
      怪不得单查纳手中的将士不多,但兵卒数量与乌额玛不相上下,是他疑心病重,有意削减将士,他更喜欢直接号令群雄。
      那当初吉偈央木为何要让自己跟着单查纳攻打阵国?
      难道吉偈央木也对自己抱有警备心,想假借单查纳除掉自己?
      可扪心自问,蝉予觉得自己这几年十分安分守己,不惜代价为他们流血流汗,为人也低调,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了他们,会招来如此算计。
      难道是因为他们这几个中原高级将领太抱团,他想从中分裂?
      蝉予想不通。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城,很快单查纳与乌额玛共同围攻闕城的事情就会散播开,说不定会有人盯上琴城。

      蝉予与那小将军赶紧将守军派出去,四个城门只留一个,宁河禁止画舫出行,城内三只小队连夜巡防,百姓的宵禁时间延长,还有清点城内物资。
      忙完这些,时间已到子时三刻。
      蝉予事无巨细排布完毕,心中的石头也落下来,若是真有大军来犯,多少能挺住二十日。
      二十日,足够霜勒援军赶过来。
      疲惫的回到住所,雾灰已经为他准备好热澡水与饭食,还点着八盏连枝桐灯,把个小屋布置的亮堂温馨。
      关键的是卧房中还有他朝思暮想的那人。
      蝉予一进屋就觉得倦怠,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看看还有温度的饭食,蝉予毫无食欲,他的心不在这。
      “他睡下了?”蝉予低声问,怕吵醒谁似的。
      “幼清公子刚进屋没多久,”雾灰回答。
      蝉予吁了口气,苦泪终于流干,老天终于开眼,他受的这些罪与磨砺到头了。
      他的幼清就在屋中。
      蝉予连口羹也未吃,只用热水洗了脸和手,急不可待的进了屋。
      门一开,屋中的杨炎幼清回了头,他正跪坐在一瓮水前,清洗秀发。
      蝉予站在门口看愣了,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画面,昏黄卧房中,杨炎幼清身着雪白亵衣跪坐在垫子上,脸庞是粘着愁绪的花,眉眼是墨汁晕出来的云,柔柔的火光映亮他半边轮廓,另一边隐秘在昏暗中,像一缕多情的香魂,在等待心上人。
      这一刻美成了画,蝉予终生难忘,他不敢相信,这样的画卷往后的每一日都能看到。
      “傻站着做什么,”杨炎幼清用棉布擦着湿发,脸颊眼睫沾染着水汽,笑容晶莹剔透。
      蝉予这才哦了一声进屋,走到一半想起自己没脱靴,站在原地踟蹰了须臾,还是决定不出去了。
      他是抛却过往投奔雄布勒玛,这四年他融入的彻底,早讲中原那一套抛在脑后,如今见了杨炎幼清,这些礼制奇迹般地回到了他脑中,突然特别的要面子。
      蝉予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玳瑁小盒;“白日里买的,一直带在身上,你打开看看。”
      玳瑁这东西无论在雄布勒玛还是中原,都是稀有物,杨炎幼清本就爱煊赫浓艳,如今看了这个,笑颜无声蔓延,接过来打开,他愣了愣。
      是上好的苏合香粉,染成淡藕荷色,可充作淡胭脂,其中夹杂金粉,在火光下闪烁的像星空,可想而知它的价格。
      “怎么弄的……”杨炎幼清低头问。
      “我……我从画舫的姐儿那买的,她还没用过,急着拿钱离开这,也不贵,”蝉予忽然笨嘴拙舌,看着杨炎幼清他总说不出话。
      然而杨炎幼清放下玳瑁盒子,抓过蝉予的左手,心疼地抚摸他的断指,重复;“这……怎么弄的……”
      蝉予下意识抽回手,背在身后,这是他为救端云主动斩断,没必要让幼清知道,故作轻松道;“这……在程国伤的,平时做事并不耽误,你不说……我都忘了。”
      杨炎幼清埋怨地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他当胸怼了蝉予一拳;“狗攮的贱骨头!齐根断的哪有不耽误事……没见过哪家当将军的残成你这样子,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完好的……”杨炎幼清说着哽咽起来;“我……我当初就不愿让你充军,你偏不听……现在伤成这个样子还说没事……你活该!”
      蝉予听的鼻子发酸,一把将杨炎幼清搂在怀里,他面上痛哭流涕,心里却满足快活。
      这么多年,蝉予终于体会到了活着的可贵,还好他坚持住了,还好他没有寻死,等到了云开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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