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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珍重与重逢 ...

  •   蝉予见高骨身型动了下,便知其被戳中痛处,只是垂着头,强撑着不肯露出狼狈相。
      蝉予一挥手,指着其中一个头套麻袋的人,身后兵卒会意,将其押进来,蝉予随便从刑架上拿下一把匕首,慢慢走到此人面前。
      此人似乎知道命不久矣,并无剧烈挣扎,因着嘴被堵住也不能说话,只颤抖着剧烈呼吸。
      “这是虞望吗?”蝉予不知在问谁,在场之人除了他与高骨,无人知道虞望是谁,便也无人回答。
      高骨依旧不抬头,但蝉予借着灯笼的光,看出他双肩在压抑的颤抖。
      蝉予冷冷看着他,知道此人能坚持至今不是泛泛之辈,不见血是不行,于是步到头套麻袋之人的身后,手起刀落,抹了他的脖子。
      殷红鲜血染透麻袋,那人从鼻子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全身筛糠一般抖动。
      蝉予命人松开他,又一把摘掉头上麻袋,随他直挺挺跪倒在地,他被堵着嘴,瞪着眼的濒死模样,被高骨看了个满眼。
      是阿珞瓜,不是虞望。
      高骨看着他,久久没有眨眼,双眼几乎红透,阿珞瓜双手反绑,口不能言,脖颈上的伤口如瀑布一般向下流血,他知道自己死到临头,想对着高骨说什么却不能,眼泪无声的掉。他与高骨一样,不知来处,没有父母,是高骨拉了他一把,将他带到乐府司,不仅给了他活路,还让他立足,阿珞瓜这辈子最感谢的人便是高骨,甚至可以为他而死。
      没想到,今日就成真了。
      慢慢的,阿珞瓜跪不住,害冷一般的抖,目光反而坦然,最后看了高骨一眼,他弯了弯眉毛,脑袋重重磕在地上,再没能起来。
      高骨喉结滑动,闭上眼仰起头,须臾,他睁开眼,与蝉予对视。
      这目光终于不再空洞,有了愤怒的情绪。
      蝉予没把阿珞瓜拖开,而是一挥手,押进来下一个人;“这个是不是虞望呢?”
      这个人似乎听出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奋力反抗,两个人几乎压不住他,蝉予想站他后方,却被一脚踢了膝盖,疼的他直吸气。
      “不要动!”高骨声音沙哑的开了口,带着浓重鼻音。
      果然,此人停止挣扎,将头扭向高骨的方向。
      “不要动……”高骨无力的重复,一双眼睛几乎流出血泪;“一会儿就好……”
      蝉予离得近,听见麻袋中透出一声哽咽,于是他像刚才那样,从后方抹了脖子,再摘掉麻袋,一脚踹过去。
      蚺女跌倒在高骨身上,滚烫的血液顺着高骨肩膀往下淌,很快将二人染红。
      高骨双手的伤口也被压的裂开,可他顾不上这些,侧过头在蚺女耳边轻声道;“闭眼吧,我很快……就到……”
      蚺女一声未吭,挺了半柱香的时间,便瘫倒在地,没了气息。
      这是高骨身边最后的二人,他们投奔高骨,除了忠诚,还为活命,可最终却命丧于此,怕是连处坟头也不会有。
      高骨含泪看着二人,心中反而有些释怀,死的好,死的不受罪啊。
      一时间,刑房内血腥气浓郁熏人,连常年在此的小吏都忍不住捂鼻。
      蝉予低着头,看鲜血蔓延至自己脚边,他后退半步,示意小吏将尸体拖出去。
      两个小吏不敢怠慢,一头一尾熟练将还带着温度的阿珞瓜与蚺女抬出去,又殷勤的清理地面。
      “都不是……那最后一个,该是了吧……”蝉予的话语犹如丧钟哀鸣,将最后一人押了进来。
      高骨终于绷不住了,他抬起头,眼神慌乱,但还能忍住不出声,关切又绝望的看着第三个头套麻袋之人。
      蝉予站起身,手里攥着那把血淋淋的匕首,轻轻拍在那人肩上,激出他一声啼哭。
      高骨满脸破败,气息紊乱,惨然的望着麻袋,干燥双唇一翕一合,想要说什么,却好像哑巴一样发不出声。
      蝉予将高骨痛苦的模样分毫不差纳入眼中,只觉得浑身燥热,血液在体内沸腾,冲的他几乎眼冒金星。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一边痛苦着,一边又兴奋。他想哭,此时的高骨像极了四年前在吴党眼睁睁看着杨炎幼清倒下的自己,他深知绝望的痛,看着高骨,他仿佛又体验了一次刻骨铭心的时刻,可他又想笑,他报仇了,谁能想到曾经弱小的他居然成了霜勒人的将军,居然从雄布勒玛一路杀了回来,杨铎生不如死,高祯被困城中,而高骨,就跪在自己眼前,他逐一将仇敌逼入绝境,怎能不笑。
      可……
      可惜幼清回不来了。
      蝉予回头看向麻袋,倏然,眼泪夺眶而出,可怜幼清回不来了,我的幼清……在吴党永眠了。
      “为什么你非要杀了他,”蝉予回头看向高骨,他忽然怒不可遏;“为什么!!!”
      蝉予的吠声在刑房回荡,周围人全都屏息凝视,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从未对你有任何敌意!我甚至想与你结交!!为什么你没杀了我,而是杀了幼清!!”蝉予积压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他大步上前一把薅住高骨的湿发,强迫他直视自己;“他没有兵权,没有官职!什么都不是,你为什么要杀了他,还拿着他的剑!!他救了你的手下你可记得!!你用同样的手法杀了他!!”
      高骨愣怔的看着蝉予,没想到他忽然发疯,听了他的质问后,心下了然,杨炎幼清死了,他再如何虐待自己,终究意难平。
      可高骨明明记得,那夜潜入霜勒营盘,看到了活生生的杨炎幼清。
      “……他没死。”
      “那不是他……”蝉予摇摇头,忽然觉得对高骨无话可说,说什么?从头与他讲述一遍杨炎幼清的心疾?
      “你不懂……那不是他,”蝉予松了手,喃喃自语。他本就疲惫不堪,刚刚的咆哮消耗了大量体力,现在冷却下来,身体竟有些摇晃。
      “那不是他……你那一剑……带走了他,”蝉予一屁股坐在低坐上,他胸口憋闷,额头冒出冷汗,说胡话一般絮絮的念;“你为什么……不将我也带走……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他……”
      高骨看出了蝉予的失魂落魄,心下只觉讽刺,布为阶下囚,公为座上客,可形态却好像截然相反……幼清没了,蝉予一败涂地,他的肆意杀戮,只是败者发泄情绪。
      细想之下,他们竟如此相同,同为异乡异客,存在之价值也全系在一人身上,倘若不是时局所迫,或许他们……
      或许,一切都晚了。
      旁边的小吏看出蝉予的异常,赶紧送茶扇风,说是这里憋闷,怕将军贵体有恙,要送他上去。
      蝉予将他们推到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歪歪扭扭回到麻袋的身边。
      高骨看他要下手,终于怕了,他下意识的要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只是徒增手掌的伤痛。
      “蝉予!”这下换高骨慌乱,他摇晃着身上的铁链;“蝉予!!”
      蝉予站在麻袋身后,他仍留着泪,眼中空无一物,他将匕首横在麻袋的脖颈间。
      “不……你……你杀了他……也无济于事!”高骨眼睛紧盯着匕首,恨不能冲过去,可他已经半残废,徒劳的求着情;“他比幼清还无辜……跟他无关!”
      蝉予仍没做声,匕首一挥,高骨的心也随之破碎。
      没有意料之中的鲜血,相反,那麻袋却是掉在了地上,虞望口中塞着麻盒,脸上满是涕泪。
      虞望毫无预兆看到眼前一切,先是顿了下,随即看到不成人样的高骨,顷刻间从喉中爆发出一声闷叫。
      高骨被浑身冷汗,仿佛死了一次,可看着哭哭啼啼的虞望,他又活了过来,同时惊恐的意识到,蝉予就是要他在生死之间徘徊。
      蝉予一把将虞望搂在怀里,用衣袖给他拭泪,接着长叹一声,给自己抹泪,仿佛自己与虞望感同身受。
      高骨被看着蝉予的举动,只觉彻骨寒。
      虞望无法想象,为何离别时好好的人,如今就成了这副模样,他心疼的宛如刀割,一双泪眼哭成烂桃,几乎背过气去。
      蝉予看似温柔地搂着虞望安抚,眼睛看着高骨,他痛苦多一分,自己也跟着痛苦一分,可痛苦的同时又快乐。
      “你折磨了我四年……未来还会继续这么下去,”蝉予轻轻撩起虞望的头发;“我若是这么简单就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这是你我的恩怨!与他无关!!”高骨道。
      “那又与幼清有什么关系!!”蝉予仿佛被刺激到,一手抓着虞望的头发,将他踢倒在地。
      “你别打他!!他从未伤过人!”高骨急的眼中流出血,双手几乎攥成拳,他忍着剧痛要从木架上挣下来。
      旁边的小吏看见,拿起木棍就照着头打,高骨熬了这许久,已然熬干一身皮肉,哪里撑得住这样打,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蝉予见他晕了,一把撤下虞望口中的麻盒,空荡的刑房中瞬间回荡起凄厉的哭叫。
      “容与……容与啊……”虞望哭岔了气。
      蝉予松了手,痴痴地看着虞望跌跌撞撞扑到高骨身上;“还有人唤你的字啊……我的字,是振理,还有谁唤我的字……”
      虞望怕极了,他用力抱紧高骨,几乎被他的肋骨隔疼,他想保护高骨,就像无数次高骨将他护在身后,可群狼环伺,虞望只是徒劳,他只能紧紧保住高骨,恨不能与他融为一体,死在一处。
      高骨用下巴指了下水桶,小吏心领神会,一桶水泼过去,高骨猛抽一口气,睁开了眼。
      “容与!容与……”虞望关切地唤他,高骨缓慢转动眼珠与他对视,短暂的绝望后,露出了疲惫的浅笑。
      “别哭……”高骨满目柔情的劝解虞望,自己却流下红色的泪,他接受了现实,只是不忍;“别哭啊……”
      虞望眼泪决了堤,徒劳的用手来回拭,高骨凝望着他,看他咬住下唇努力不哭出声的模样,只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别哭……今日之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高骨亲吻着虞望的眼睛。
      虞望吸着鼻子点点头;“我怕……容与……”
      “我陪着你,怕什么,”高骨挤出笑容,与虞望贴着额头;“我们不去……巴拉戎,换个地方……一样能在一起。”
      虞望慢慢止住了泪水,攥着袖子擦高骨脸上的血;“好,我们在一起……”
      蝉予站在后方,看着他们你侬我侬,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可说完了?催人泪下的告别,看得我也哭了……”
      他声音一出,虞望下意识的打了个颤,搂紧高骨的脖子,没了眼罩的遮掩,蝉予的脸在他眼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鬼怪。
      高骨提起胸中最后一口气看向蝉予,强撑着自尊;“我有个条件。”
      “你没资格提!”蝉予咆哮;“我许你们做了告别,宽容至此,你还敢厚颜无耻地提条件!你给我时间跟幼清道别了吗!!”
      高骨看他疯狗一般咬着此事不放,愤怒之余,竟生出了怜悯;“我告诉你高琼去了哪,你不要折磨他,留他体面。”
      虞望知道这是临终遗言,眼泪再次决堤,高骨看着他,只觉得心中的疼,比身上的伤还要锥心;“乐兮……我答应你阿帕护着你,可你却被我连累,我食言了……下辈子我随你罚,好不好……”
      蝉予看不下去了,他越发觉得自己输的落花流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薅住虞望的头发拖到铁栏门口。
      “蝉予!!你……你放开他!!”高骨大惊,拼了命的呼喊,木架被他晃的咣咣作响;“你要杀要剐冲我……别碰他!!”
      “我偏要碰!”蝉予一瞬间失了理智,将虞望按在地上,只听一声刺耳的锦帛破裂,他撕开了虞望的衣裳。
      虞望惊恐万状,死死抓着自己衣襟,宛如一尾泥鳅在地上挣扎,可他哪里是蝉予的对手。
      蝉予几乎是骑在虞望身上,一手抓住他一双腕子,另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撕扯,几下便让虞望的皮肉见了光。
      虞望的皮肉雪白莹润,与杨炎幼清的颀长不同,他还带着几分童真的肉感。
      蝉予嗅到了温暖的□□芬芳,却没能点燃他的□□,这是陌生的味道,与杨炎幼清全然不同,没有恨不得侵占你全部意识的攻击性,那烙印在灵魂中的苏合香,随着杨炎幼清的死去也彻底飘散了。
      眼泪一滴滴掉在虞望身上,蝉予如同孩子般抿着嘴,他听见高骨发疯似的狂叫,他骂蝉予,骂他没爹没娘,骂他是跟狗抢食的弃儿,他甚至要蝉予现在就拔了他的皮,否则他就是断子绝孙的寺人!
      蝉予流着泪笑出声,他的确断子绝孙了,高骨这一句倒是没说错。
      “你这样做!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幼清!!”高骨顶着小吏的殴打,撕扯着嗓子喊,喊着喊着喷出一口血。
      “他要死了……你们别打他啊!”虞望挣扎着哭喊,又回头求蝉予;“我……我什么都做,求你别打他了……他要死了……”
      “幼清……你也有资格提他?”蝉予直起上身,逼视高骨,咬牙切齿;“你没资格提他的名字!!”
      接着蝉予一鼓作气站起来,将虞望按趴在地,撩起长袍,拔下他的中裤,虞望咬紧嘴唇,不肯发出一声。
      “不!!!”高骨脸上肌肉扭曲,他哀嚎一声,右手竟从木架上的铁钉中挣脱,徒劳地伸向虞望。
      绝望吗?蝉予看着高骨,撕下虞望的亵裤,雪白的屁股见了风。
      我要让你,绝望百倍!
      “望州!!”高骨嘶哑着嗓子,他被小吏按回木架上,其中一人抓着他的手掌,另一人找出新的钉子,拿铁锤一下一下,重新钉回去。
      “高琼去了望州!!她……她要渡海去南岸!!”高骨似乎感觉不到痛,将最后一点保命的秘密全盘托出;“跟……跟着她的有……有九人!都是北军,高瀚的部下!他们……我与他们说,如果琴城破了我还未到,他们就从宁河跑!宁……宁河不通莽京,原计划先去莽京拿钱带人,然后……然后去望州,现在琴城失守……她一定会先去望州躲避!时局稳定再派人去莽京!!”
      蝉予停下手中动作,慢慢抬起头看着高骨。
      “现在……现在来得及!”高骨以为他还嫌不够,继续道;“高琼没有怀孕!她是假孕!以稳定死了犀天子的朝堂!只有老相国和虞苏知道!但……但他们都死了!这事连高祯都不知道!!我死了……就只有你知道!”
      蝉予愣了愣,随即轻蔑的摇头;“高家的女儿,怎么总与怀孕过不去。”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高骨喉头颤抖,涕泪满面,眼睛瞪的如将死的牛羊;“你不要折磨他……他父亲兄长都没了……你不要折磨他,杀了幼清的是我啊……”
      蝉予如愿看到高骨狼狈的崩溃,他卸了气一般向后一坐,手上松了开。
      虞望脱离束缚,立刻四脚着地,动物一般飞快爬向高骨,也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蜷缩在高骨怀中,哑巴了似的,一声不吭。
      “乐兮……对不起……我害了你,你打我吧……是我害了你……”高骨彻底瘫倒,哀哀的哭泣,新钉上的右手留下长长的血痕,他不觉得痛,他的心已被自责揉碎。
      虞望蜷在他胸口,木雕泥塑,失魂落魄。
      蝉予叫来加吉,吩咐了他几句话。
      加吉被眼前这一出生离死别震撼住,差点没反应过来,听了蝉予的话,他转身就往外跑。
      蝉予又让小吏去打水,扯了块新展布,拎到二人面前。
      高骨懂了,他调动强压下哽咽,用撕破的嗓子,劝着虞望,让他给自己擦洗。
      虞望仿佛是吓破了胆,半晌后才慢慢直起腰,眼神空洞的看向高骨,这才发觉,他一身的伤痕全被扯开,整个人已被鲜血染透。
      “帮我擦洗下吧……送我上路……”高骨轻声道。
      虞望瞎了似的直着眼睛,一双手伸进水桶里绞展布,高骨在一旁看着,默默流泪。

      约莫三盏茶后,加吉端着一碗药汤回来。
      蝉予端过药碗,步到二人面前,这场生离死别的话本要结束了。
      “乐兮,”蝉予学着高骨的语气,唤着虞望的表字;“端给容与吃。”
      虞望擦洗的手定住,并未回身看蝉予。
      蝉予耐心劝解;“别让容与为你担心,将这碗药端给他吃,吃了药,容与就好了。”
      “乐兮……听话,”高骨脸色青灰,与所有将死之人一样;“把药端给我。”
      虞望缓缓转过身,接过药碗顿了顿。
      高骨怕他自己吃了,又轻轻催了两声,虞望这才抬眼看向他,浅棕的双眸没有一丝亮光,如一滩浑浊的泥水。
      高骨转脸看向蝉予;“你没有伤他……心中还有一丝善念,虞苏为……为共主立下汗马功劳……命丧高祯之手,他的名字会名垂青史……虞望……虞望是他的儿子,你留下他……共主自会赏你!”
      “把药吃了,我不为难他,”蝉予道。
      高骨深深的看了眼蝉予,又看向虞望,虞望似乎回了神,眼中有了泪。
      “振理,让我抱抱他吧……”高骨低声哀求。
      蝉予如被雷劈,身体晃了晃,他不知怎么生出一种畏惧,起身离开,没敢看高骨,只让小吏出手。
      高骨的双臂如愿获得自由,可他却无法抬起,用尽全力,双臂只松松搭在虞望腰上。
      虞望跪在地,泼泼洒洒的喂高骨吃下这一碗药。
      蝉予背对他们,只听当啷一声,是药碗落地摔碎。
      高骨脑袋枕在虞望肩膀上,痴痴地笑着,被禁锢一生的他,彻底自由了。
      有一点,两点泪坠在高骨肩头,他费力抬起脸,看见了虞望的泪眼。
      高骨抬抬右臂,想替他拭泪,却无能为力,只能无奈的笑笑,然后伸出舌头舔舐掉泪水。
      “别哭啊……”高骨的声音微不可闻,他的视线一片漆黑,哭泣声越来越远,他不受控制的瘫倒在地,凭借记忆,将脸冲向虞望的位置,费力的翕动双唇;“我……我……不……”
      老天终究剥夺了他最后几个字,将他残破的灵魂带离人间。
      蝉予感觉有阵风吹过身体,直向那黑暗尽头飘去,他回过头,看见虞望坐在地上,低垂着头,膝上枕着死不瞑目的高骨,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失去光华,却直直的看向虞望。
      结束了。
      蝉予想,他所有的爱与恨,都在这一刻结束了,他活着就为了这一刻,从此世间对他再无牵挂。
      慢慢走到虞望身边,蝉予蹲下身,轻轻合上高骨的双眼,他在虞望耳边低语;“我会给他一口棺材,一处墓穴,你不要想着死,你若死了,我便将他的尸身挖出来,挫骨扬灰。”

      重新走出大狱,天还很亮,蝉予站在门口深吸口气,只觉浑身酸痛,身体前所未有的空荡,轻的能飘上天。
      “过了多久?”蝉予问。
      “还不到一个时辰!”加吉回答。
      “这么短时间?”蝉予边走边说;“我还以为……过了一天……”
      话没说完,蝉予脚下一软,直挺挺的栽了个跟头。
      身边人吓的赶忙去扶,却发觉蝉予的身体千斤重,他竟然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快叫医官!!”
      “快!送回将军的住处再叫医官!!”
      “啊!?将军住在哪啊?”
      “你这糊涂的,就在这条街上!快抬起来送过去!!”

      他们都不知,昏睡的蝉予做了个梦。
      梦里,他回到四年前,又或是五年前,他完好无损,没有瞎眼,也没有断指,杨炎府的长四驾着马车,将他送到法鸣寺。法鸣寺有书会,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他带着空空如也的钱囊在人群中走动,心中很快活。
      走了没多久,他看见个戴着斗笠的人,那人站在书摊前茫然的翻找,蝉予缓缓走过去看着他,那人也回过头看他,是双灰色的眼睛。
      蝉予懵懂的笑了,他认识这个人,却一时想不起叫什么,那人摘下斗笠,也冲他笑。
      将手中的书交给蝉予,他爽朗道;“书还你,我不欠你了吧。”
      蝉予低头看,是那本《空艳想》;“不欠了,两清了。”
      他长舒口气,仿佛是放下了千斤的担子,笑着冲蝉予一抱拳;“那我走了,珍重。”
      蝉予抬起头想还礼,那人却已经消失在人群。
      蝉予拿着书站在原地,泪水无声淌下,他压下喉咙的闷疼,道了声;“珍重。”
      话音刚落,他睁开了眼。
      仿佛从未睡过,他毫无困意,看着不大熟悉的屋顶,蝉予翻身从榻上起来。
      有几人围着他,眼神统一的关切,有雾灰,加吉,几个叫不上名字的熟脸,还有……
      杨炎幼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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