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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孤狼 ...

  •   蝉予不知这城中还有旧人,只带随行人一路往北门去。
      途中蝉予也有所感怀,这街道甚是眼熟,怕是儿时曾来过,然而并无亲切之感,所忆起的事皆是凌妙儿的打骂。
      此时北门处已有兵将把手,但略略数了数,人数不多,想必全去东门了,阵国常年无战事,兵将如懒汉,看他们慌张观望,身姿都不甚矫健。
      蝉予等在黑暗处密谋片刻,便分散开,躲在巡查兵卒常走的路边,趁其不备掳到把角处杀掉,再换上其衣服,逐步靠近北门。
      待到大部分人换好衣裳后,东门处已燃起火光,蝉予甚至以为他们这就要冲进来了,琴城守兵也看到,无不吓得两股战战,蝉予看他们如此软弱,心想难道阵国锐士全都战死了?留下这些贪生怕死之人守城门?
      蝉予想不通便不想,他看清了守兵的怯懦,便不屑于再伪装,直接跳出来对着仅剩的守兵挥刀砍杀。
      跟随者看蝉予这样,也有样学样,举起弯刀一顿砍瓜切菜。

      高骨携带高祯所给的小金印与腰牌,潜入郡守府邸,他没时间与门房纠缠,直接一顿飞檐走壁,来到郡守卧房门口。
      然而让高骨大失所望的是,这郡守竟不在。
      高骨不得不在这偌大的府邸中来回找,期间还差点被人发现,结果只找到两个疑似郡守儿子的少年。
      高骨气恼不已,难道这郡守前去东门督战?想到还在河岸边等待画舫的高琼等人,高骨急的手心儿冒汗,眼看着东门形势越来越严峻,这边还没有出城的办法,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一趟东门好了!
      高骨唉声叹气离开郡守府,望着东边隐隐闪烁的火光,只觉得心在膛子中噔噔乱跳,暗暗觉得,哪怕找到了那郡守也没办法,今夜就是他们的劫。
      但想想虞望……高骨强压下心头的焦虑,想想虞望,他还在望州等自己呢……没办法也要想办法,去找郡守,他不可能留在这等死!他肯定有船,说什么也要将高琼送上南下的船!
      如果郡守不走,或者在东门找不到他,那自己就不找了,直接回去岸边,哪怕下水打劫也要劫一条船!绝不能死在这里!!
      高骨想的周全,然而正在他奔向东门时,忽然听到北面一阵嘈杂喧哗。
      那声音由远及近,似呼喊似奔腾,还有金石相击的声音。如山洪暴发,又如雷电交加,惊的高骨待在原地不敢动。
      北门失了!?那怎么没听到破城锤撞门的声音?
      难道……
      没等高骨想完,那声音近了。
      没错,就是刀剑拼杀声,还有马蹄声,还参杂着囫囵不清的霜勒语!是吉偈央木!他们居然攻进来了!!绕过那么多郡县,直捣琴城!!
      乌压压的霜勒人瞬间就到了眼前,高骨见状拔腿便跑,直奔宁河边。

      蝉予一把摘掉琴城守兵的头盔,这头盔是铜质,个小,夹的蝉予脑袋疼。
      他边走边拆下身上的守兵熟铜甲,单手拎着利如霜往后瞟一眼,正看到麾下都候多杰牵着匹马飞奔而来,蝉予顺着方向跑了两步,瞅准时机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一套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停顿,顺便将缰绳在左手腕套了两圈,右手要挥砍,左手三根指头实在抓不紧。

      这次偷袭极其成功,趁其不备打开了北门,放进来霜勒大部队,而琴城所有精锐还堵在东门,为他们屠城争取了大量时间。
      蝉予并不赞成屠城,他打开城门后才发觉这批霜勒兵卒撒了欢一般狂奔,甚至还有大批人涌入巷子口,去闯民宅。
      这是吉偈央木与乌额玛部队所不会做的事,城门破后的关键是尽快消灭守军有生力量,将精力分散到百姓身上,既不人道也不效率,甚至可能被守军围剿。
      蝉予头一次与单查纳合作,急得要死,眼下首要问题是解决守军啊!跟百姓拼命只是在浪费时间!
      蝉予掉转马头冲进巷子里,口中吆喝着让兵卒们回去,很快他听到漆黑的巷子尽头有刀剑碰撞声,想着难道这里真有守兵隐藏?
      没等蝉予赶到,就见一浑身是血的霜勒人往外逃,口中喊着;“这里有守兵!!有守兵!!”
      果然有埋伏!
      蝉予拔出利如霜,骑在马上准备迎敌。
      黝黑的巷子深且长,蝉予屏气凝神,一双眼睛直刺入黑暗中,他听到有脚步声急速靠近,竟是轻盈如猫一般,好似踩在墙沿上飞奔而来。
      那受伤的霜勒人也没跑,惊恐的瞪大眼睛靠着蝉予的马,一眨不敢眨。
      然而一瞬间,他看到个身影从天而降,几乎一闪而过,接着便是马儿受惊,扬起蹄子嘶鸣,蝉予痛叫一声,直接从马上跌落。
      霜勒人吓得赶紧去扶,就觉得触手一片湿热,仅仅是这片刻的接触,蝉予居然受伤了!

      蝉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伤的,他明明捕捉到了脚步声,也看到有人影从墙上跳下来,但是看见归看见,他的反应及不上,眼睁睁的看着利刃冲头上劈来,他只来得及拽起缰绳,也是这个动作救了他一命,原本要割喉的一剑,划在了脸上。
      幸而蝉予并不爱美,毁容与否全不记挂,他稳稳夹住马肚回头望向那人,而那人也看向他。
      两人一高一矮,狭路相逢,蝉予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血,未感到疼痛。
      “……是你。”
      那人的声音让蝉予瞳孔突又紧缩,仿佛被雷击中,周身晃了晃,随即全身的血液沸腾。
      竟是高骨,没想到他们会再次意外相见。
      “巧啊,高骨,”蝉予深吸口气,左手挣脱开缰绳,改为手抓;“真是冤家路窄,你怎么在这?是想去莽京吗?”
      高骨本就无心与他纠缠,现在见他语气轻浮,情绪不稳,扭头便跑。
      蝉予哪里肯放他,一抖缰绳,策马追去,口中嚷;“高骨!留下命再跑!!”
      高骨虽然轻功了得,但也无法胜过快马,他飞檐走壁跃出巷子,蝉予一个转弯便追上,同时用霜勒语大喊;“抓住他!他是高祯亲信!!”
      此言一出,四周的霜勒人涌过来,看他剑指一中原打扮的人,不由分说挥刀便砍。
      高骨并不畏惧围困,想他多年前在扈州逆旅中,为保护楼上的虞望与虞苏,一人一刀守在楼梯口,屡次逼退进攻,最后全身而退,现在他身后没有牵挂,环境空旷不束手脚,便手握宝剑左突右进,以攻为守,一步一步有序后撤。
      蝉予骑着马观察,虽然围上去的霜勒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但他并不急,高骨再强,也不可能以一敌多,别看他现在游刃有余,一圈车轮战下来,看他能退去哪里!
      “多杰!”蝉予叫住不远处的多杰,与他道;“注意他后撤的方向,他定有同伴在不远处,你多叫几个人注意观察,一定要将同党都拿住!要活的!”
      “是!”多杰应一声,一吹口哨,真唤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塞人,与他一同绕到高骨后方埋伏。
      一切嘱咐好,蝉予注意力回到高骨身上,静静看他的困兽之斗。
      平心而论,高骨的剑术与体能的确是强,但蝉予细细观察,发觉这几年并未让他功夫精进,曾经让自己眼花缭乱的招式,现在也能看破。
      等一下……
      蝉予借着一处燃烧茅屋的火光,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剑。
      竟然是杨炎幼清的明似月!
      没错,二尺有余,刃薄且亮,几乎是利如霜的翻版,是明似月没有错!!
      他居然拿着幼清的剑……他怎么敢拿幼清的剑!!
      一瞬间,怒火与热血一齐冲上大脑,蝉予骑马冲进圈内,一举将高骨撞倒在地。
      高骨忍痛就地打了个滚回过身,正看见蝉予的坐骑扬起前蹄要踩踏他,高骨右手斜挥立斩马腿。
      然而马腿岂是好斩断的,明似月再利再韧也奈何不了马骨,只在它腿上斩出一道极深血口。
      马儿嘶鸣挣扎,将蝉予甩下马背,也在混乱中一脚踏在高骨腿上。
      “啊!!!”高骨应声惨叫,连滚带爬拖着残腿躲开马,蝉予利落的起身,攥紧利如霜便刺过去。
      高骨眼看剑尖当胸刺来,势猛如虎,不敢对攻,以明似月格挡,接着一脚踹去斜身闪开。
      蝉予挨了当胸一脚,并不退却,反倒激起昂扬斗志,他等待这天已久,多少睡梦中出现此刻画面,以至于真的到了,他竟比想象中的冷静,只是那把明似月,扰乱了他的心境。
      宝剑相击之声清澈悦耳,几番招式下来,竟如笙磬奏鸣,少了几分嗜血萧杀,多了几分文人风流。
      周遭的霜勒人少见如此花哨的过招,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有那机敏的都候,看出蝉予与此人似有过节,便阻止兵卒上前参与,主动后退腾出更多空地,方便蝉予手刃仇敌。

      高骨刚经历过一次小的围剿,又被马踩伤腿,再面对蝉予时已有颓势,他的优势仅是技艺精湛,可反观蝉予,不止力气充足,又经过战阵洗礼,淬炼出一套独有剑术,加之悍不畏死,与四年前大不相同,一番缠斗下来,高骨明显落了下风。
      蝉予与高骨最大不同,是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除了复仇并无更多执念,如今仇家见面分外眼红,他使尽浑身解数,手握利如霜连番突刺,招招凌厉,刚猛无比,逼得高骨为自保不得不连连后撤,不知不觉中双臂竟布满刀口,后退时腿伤疼痛难当,力不能支半跪在地,高骨干脆回转剑身,自下往上而刺。
      蝉予只觉眼前白光闪动,但他不躲不闪,任凭明如月在身上挑出伤口,他加倍还之,一剑刺入高骨胸口,本想取他性命,却被肋骨顶住剑尖,再无法深刺。
      高骨咬紧牙关,向上一撩格开利如霜,同时伸出左手,只听嗖的几声,是暗箭飞出袖口。
      二人距离太近,蝉予来不及躲闪,仅用利如霜弹开两支,另一支擦着鬓发飞过,还有一支扎在了肩头。
      蝉予下意识后退两步,反手拔下箭,紧接着他眉头一蹙,竟有异香扑鼻,不好……有毒!
      蝉予盛怒,紧攥暗箭怒骂;“歹毒贼人!竟使毒暗算!”
      高骨喘着粗气冷笑;“我本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你要杀我,我缘何对你手下留情!”
      周围人都看得清楚,自家将领被毒器暗伤!一个蝉予麾下的兵卒立时端起长枪,冲着高骨肋下直刺过去。
      高骨堪堪侧身闪避,却也被伤,但其他人有样学样,也大喊着狠下攻势,高骨被嘈杂的呼喊淹没,他疲于应付,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求生之本能控制着他的手,做徒劳反抗。
      在他近乎绝望刺透面前之人,蝉予突然出现,他猿臂一伸,抓紧高骨拿剑的那只手,自己右手猛刺入高骨胸口。
      他刺的不是剑,竟是刚才那支涂了毒的暗箭!
      暗箭顺着伤口再次顶在高骨肋骨间,疼的他一声干嚎,空闲的左手死死抓住蝉予手腕,而他此时早没了力气,无法与蝉予相抗衡,蝉予攥着那支毒箭,向下一刮,刺入他的胸腔。
      高骨大张着嘴,感受着冰冷毒箭的侵入,只觉得力气顺着剧痛与鲜血一点点流失。
      他此时没有怨恨,满脑只有遗憾,虞望还在望州,他还在等我……可他不知,我此时身陷霜勒人包围,再无脱身的可能……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死在了这……怎么死的……
      高骨一遍遍的懊悔,虞望……乐兮……尹国那一面,竟是诀别。
      关键时刻,蝉予松开了手,起身后退,有霜勒人抱着酒囊跑过来,往蝉予伤口上倒。
      蝉予疼的一抽气,却并未阻止,他知道这是解毒的方式,非得如此原始痛苦,才能让他脱离险境。
      “我不杀你,”蝉予居高临下,看着瘫坐在地的高骨,血点一滴一滴顺着扎在他胸口的毒箭留下来,在身前聚集成一小滩,而高骨本人也已浑身血红,如一只被剥了皮的孤狼。
      蝉予不禁感慨,曾几何时,那个被仇敌围攻,浑身血污瘫坐在地,还痛哭嚎啕的人是自己,转眼间,二人的位置就互换了。
      风水轮流转,终于转到了自己,大仇得报!
      可不知怎么,蝉予并无快慰,甚至冷静的没有下杀手,他想如果高骨此时死了,便成了末路英雄,自己不能给他流芳后世的机会!
      蝉予接过一把浸湿的麻布,用它捂住伤口,有人捡起高骨怀里掉出东西交给他,是小金银和腰牌。
      蝉予看着上面的高字,冷笑出声;“你果然不是偶然出现在此……难道你护送高琼而来?”
      高骨并不说话,死了一般,但蝉予知道他没有。
      “我们的缘分还没结束,在你吐出腹中秘密之前,我会让你尝尝我经历过的绝望……”蝉予说罢,便叫人将高骨押走。

      这一夜过后,琴城被血洗殆尽,满街的尸首迎来晨曦,寂静如一座空城。
      蝉予整夜未眠,他腰上挎着利如霜,手中握着明似月,在一处空院中看日出。
      明似月与利如霜堪称一对鸳鸯剑,却总握在断肠人手中,从最远的情,到最近的恨,曾经的美好全变成势不两立,你死我活,这一系列的转变成了历任剑主的宿命,仿佛他们就是为仇,为爱而生,也终将有一个会陨去。
      蝉予将两把剑合在一起,面无表情搂在胸口,也许它们团聚,剑主便不再受爱恨之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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