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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利如霜 ...

  •   当高骨昼夜不停赶到松水城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而松水城瓦砾中的会战居然还在持续。
      蝉予几乎是在地震停下的那一刻,便带领部下们冲入松水城,没了城墙的阻挡,他们如履平川。
      城中的房屋并未全部倒塌,有一半颤颤巍巍矗立着,每一片废墟下都有惨叫的尹兵,他们本就忍饥挨饿了数日,如今被压在断壁之下,毫无挣扎的力气,只能痛苦哀嚎,霜勒人上去便是一顿挥砍,也算是断绝了他们的痛苦。
      还有相当数量的尹军没有遭受灾害,他们在幸存将领的指挥下殊死抵抗,誓要与松水城共存亡。
      然而一切不过是徒劳。
      没了城墙的保护,霜勒人从四面汇入城中,他们潮水一般冲刷过去,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地血红,肆意发泄着憋了二十多日的怒火。
      吉偈央木也运着那约两丈来高的汉白玉雕像来到松水城前,他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要将这尊威武神像立在松水城的最高处,配合他散播在中原的利火教火种,向天下宣布他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

      高祯在一片嘈杂声中苏醒,他趴在地上,身上盖满了灰土,如同一尊泥像,只有一双眼睛翻红湿润,愣怔片刻,他自行坐起来,茫然环顾四周,他几乎认不出这是哪里,所见之处皆是废墟,还有夹杂在瓦砾中的尸体,包括高瀚在内的尹军阵军,都没了踪影。
      他塌着双肩跪坐在断壁残垣中,灿烂晨曦穿透云层洒在他身上,照的脑里一片空荡,他的江山,他的野望,就如这松水城一般,瞬间坍塌,分崩离析。
      忽然高祯听见有霜勒语的声音,他猛地回神,一打眼看到不远处有几个霜勒人,他们搬开一块断壁,下面压着一名尹兵,那兵痛苦嚎叫,向他们求饶,而这几个霜勒人如同未开蒙的野人,对着撕心裂肺的叫喊视而不见,竟将那断壁重新砸了回去。
      尹兵的惨叫与霜勒人的狞笑揉杂在一起,狠狠唤醒了高祯的神志,他幸而只是头上砸破,其他地方无有大碍,踉跄站起身,拔出三尺剑冲过去,一剑刺穿了其中一个霜勒人的喉咙。
      其他两人大惊,没想到废墟外围还有活着的尹兵,赶紧拔刀迎击。
      他们二对一,又正值青春,力气与反应都在高祯之上,只是毫无剑法,若论单打独斗,都不是高祯对手。
      高祯忍着头上的剧痛,拼命挥砍手中剑,他面目狰狞,气势汹汹,那两个霜勒人竟占了下风,开始一退再退,然而就在高祯要对其中一人一剑封喉之时,脚下的大地又开始震颤,虽然没有上一次厉害,却足以晃的他们站不稳。
      那两个霜勒人趁机向高祯扑过去,高祯招架不住,只来得及砍断离他最近那人的右臂,而很快却被后来者按倒,剑也掉在地上,眼看着弯刀逼在自己鼻尖就要落下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飞矢直刺入这个霜勒人的脖颈。
      高祯趁机将他踹开,捡起剑捅在他身上,这才回首看向恩人,竟是高骨。
      高祯保持着回望的姿势,看着高骨久久没有动弹,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能看见他,而他居然还敢回来!?
      “义父!”高骨快步走过去,扶起高祯;“义父伤哪里了!还能走动吗?”
      离近了看,高祯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是高骨,这一声不吭就跑的白眼狼居然回来了!
      高骨没时间与他在这里耗,架起高祯就往外走,跌跌撞撞走到马跟前时,余震停了,而高祯似乎想起了什么,扬手给了高骨一耳光。
      高骨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心中却没有以往的惧怕,甚至连怨恨也没有,仿佛是一头濒死的老兽竭尽全力给他的一口,其中的尊严胜过伤害。
      高骨明白,高祯绝对恨死自己,恨到想杀了自己。
      “义父……”
      “孤不是你义父!你也不配姓高!!”
      高骨疲惫一般深吸口气,本能的不敢直视高祯的双眼,那些被支配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刻入骨髓的服从催逼他下跪求饶。
      “君上赶快上马,”高骨强压喉咙中的颤抖,扶着高祯上了马;“松水城已被霜勒人包围,尹军聚集在东南面,正拼命护送杨铎出城,我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那其他尹兵呢!?外围的都死了?”高祯骑上马质问,在这一刻,他仍是高高在上的阵侯。
      高骨熟知他的性子,只遗憾看了他一眼,接着翻身上马,坐在了高祯前头;“君上抓好我!”
      高祯心中百转千回,他不懂为何高骨走了又回来,还居然单枪匹马的来救自己,扪心自问,他是异目人,离开的这些时日是否被霜勒人收买也未可知,然而……
      高祯不肯承认,自己信任他,这是他一手带大的狼崽子,比高瀚、高琼,甚至虞苏更信任。
      “回佐州,”高祯开了口;“杨铎撑不住的,回佐州!”
      高骨疑惑,为何不趁机回阵国?回佐州……难道他想通过下三门回阵国?倒也是个法子。
      “别走东南面!”高祯又说;“杨铎现在是霜勒人的目标,我们去是自投罗网,想法子绕过他们直接去常州!”
      高骨得令,快马加鞭从城外围绕,同时默念千万别遇到霜勒人。

      蝉予带领自己这一部,一直砍杀至黄昏。
      本以为破城后会变得艰难,哪知尹军怀了破釜沉舟的心思,殊死抵抗,而余震不绝,死伤的霜勒人有一半是被余震晃塌的建筑物砸死,蝉予想要一鼓作气杀净守军的计划被打断,好在他与乌额玛一部会师,人数上充盈许多。
      乌额玛一身血腥气,几乎杀红了眼,然而在看见蝉予的那刻,沸腾的血一下子便冷静下来。
      二十多日不见还不怎么样,如今见到蝉予奋勇杀敌的影子,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让乌额玛不由得露出笑容,没笑多久便被她硬生生憋住了,不然那模样实在是痴傻。

      到了夜晚,松水城大半已被霜勒人接管,那尹兵死得七七八八不剩什么,于是乌额玛做了主,派出急行军去追杀逃兵,大部队原地歇息。
      说是歇息也不过是喘口气,刚刚又下起雨,众人不敢躲避,只能淋着雨坐在废墟上。
      蝉予等将领坐在简易凉棚下,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只能说聊胜于无。
      “杨铎等人一定会撤往常州,尹国四十余个郡,如今也就十余个了,再加上地震,全都不足为惧!”乌额玛对前景很是乐观,这一场地震实在神来一笔,解决掉了他们的大麻烦。
      “听闻这地震是伯谦预测出来的……他可通神力?”木图克摸了把光脑袋上的雨水。
      “呸!什么神力!”乌额玛翻了脸;“他养了几个会读星相的哑巴,是祸星告诉他的!而且地震前早有异象,没发觉前几日马厩里面吵吵嚷嚷?还有水井的水变浑浊,还往上冒泡?那都是地震的预兆!”
      此话一出,在场人全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奚豹也心生佩服;“时辰掐得如此准确,的确有几分能耐。”
      此话得到众人赞同,纷纷点头称道,乌额玛看他们除了纳刺哈都还佩服上了,一股气涌上心头,开始悉数伯谦的种种罪状,其他人便当成是笑话听。
      蝉予劳累了一天,现在又下了雨,困的他眼皮打架,看乌额玛如此兴致盎然,实在羡慕她的体力。
      正在蝉予昏昏沉沉打盹儿,乌额玛激昂愤慨演说时,一人一马冒雨赶了来。
      那人翻身下马,不敢进凉棚,只单膝跪下,双手端着一把剑;“乌女请看,先遣军因地震没追上尹军,但他们留下个使臣带着这把剑,说是愿表诚意,将它送给杨炎将军!”
      蝉予一听杨炎二字就精神了,打了个喷嚏站起身。
      纳刺哈拿过剑呈给乌额玛看,乌额玛对剑无有研究,随便瞧了瞧就递给了蝉予。
      “他怎么专程送你东西?”有人问。
      蝉予同样疑惑,接过来瞧了瞧,又拔出剑细看,看着看着……他想起了杨炎幼清的那把明似月……
      这剑好像明似月,但剑身的暗纹不同,剑柄、剑鞘,几乎一样,这是……利如霜?
      蝉予记得杨炎幼清与他说过,明似月和利如霜是同一位名刀匠铸造的,其锋利程度与外形几乎相同,只有刀刃因为淬炼工艺不同,而有不同花纹。
      “那使臣呢?”乌额玛问。
      “属下这就领他来!”
      人一走,乌额玛回头问蝉予;“什么意思?”
      蝉予被这把剑勾起许多往事,沉吟片刻道;“利如霜,剑身二尺有余,折叠捶打上百次铸成,剑刃薄而利,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如此利剑有两把,另一把名为明似月,在杨炎幼清手中……”
      乌额玛听懂了,这把剑是杨铎特意遣人送来,是想通过蝉予交给杨炎幼清吧,让这二人求情放过尹国?
      “好剑,留着吧,”乌额玛道,看着不远处随着霜勒兵卒跌跌撞撞走来的使臣;“杨铎要想归顺,可以留他条性命,但他负隅顽抗这么久,不能就这样便宜了他,对了,尹国的行宫……叫什么?”
      “赤泉宫,”蝉予回答。
      “哦,赤泉宫,必须烧,我阿帕的汉白玉神像,必须立在赤泉宫的废墟之上!”
      “那杨铎要如何处置?”蝉予随口问,这把利如霜搅得他心神不宁,干脆放到一边不看。
      乌额玛背对他没立刻回答,须臾后,她看使臣走近施礼,才意有所指道;“既然你与他如此有缘,就把尹侯交给你处理,要杀要剐,都随你!”
      那使臣正巧听到此话,吓得看向乌额玛,扑腾一声跪倒在地,连声祈求乌女放他们君上一条生路。
      蝉予背过身,目光落在利如霜上,想到杨炎幼清,也不知他在韬郡如何了,但愿等他们再见面时……能如往昔。

      高骨载着高祯,绕过松水城,途经几个郡县,经过千里跋涉,终于抵达常州,途中万幸没有遇到霜勒大部队,只零星碰见翻检死人财物的兵卒,高骨轻松便取了他们性命。
      常州毕竟是尹国都城,一切还是老样子,楼台锦绣,人物繁华,只是市集萧条许多,巡街的的守兵三五成群,面目严肃,想必已经知道松水城的溃败。
      高骨本想就把高祯放在常州,自己赶紧去阵国追虞望他们。
      离开时,虞望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哭的像个融化的雪人,可饶是如此,他却没说一个不字,只哽咽着要高骨早去早回,他会一直等他。
      高骨被他哭的肝肠寸断,以至于这几日都不敢去想他,如今终于完成任务,了却心愿,他恨不能立刻回到虞望身边……
      “高骨,你随孤去佐州!”高祯打断高骨的思绪。
      高骨一愣,下意识的要拒绝。
      “佐州……不对劲儿,高琼还怀有身孕,你带着她从下三门走,回阵国,然后出海去南岸,叫她在那里把孩子生下,陈氏正统在孤手中,便有翻身的一日!”高祯已看到大势趋向,但他峥嵘一世,仍不肯放弃;“孤也不会亏待你,既然……你去意已决,孤也不为难你了,但高琼……毕竟是你的妹妹,还有身孕,你不可袖手旁观!待到孩子平安生下,是去是留,孤都不会做追究。”
      高骨想了想,从佐州下三门去阵国倒也安全,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便送佛送到西吧。
      或许南岸……比巴拉戎更适合他与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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