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63、地震

　　这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地面上泥泞不堪，走一步就是一脚泥，别说人了，马都走不动，车轮子裹上泥，更是没法转，高骨本想着趁天明走，走上一日也能到别的郡了，谁想那拉车的马发了脾气，走了一段路就罢工，扬起前蹄不肯走，嘶鸣不已，高骨和其他几人去拉缰绳，被甩了满脸泥。
　　“这畜生，再不听话，杀了你炖肉吃！”高骨摸了把脸上的泥浆，扬起鞭子抽在马身上，而其他马见了同类被打，不知怎么也闹了起来，高骨咬牙切齿，恨不能拔刀将它们全斩了。
　　“别打了，”不远处有人呼喊，高骨定睛一眼，是跟他们一同在驿旅住宿的商队。
　　“这泥裹在马腿上不舒服，不怪它们，”那打头的老兄是个五旬老汉，身后跟着约七八个年纪不一的男子，有趣的是，他们有马却并不骑，仅将货物压在马身上。
　　高骨打马打的累了，将鞭子攥在手中；“你们的马也不肯跑？”
　　“哎，何止啊，还叫个不停呢，”那老汉似乎不对赶路报以希望，有心思与高骨闲谈；“从昨晚上就开始了，今早死活不肯走，又打又喂谷子，这才愿意走几步。”
　　“怎么回事？是驿旅的伙计给马下了什么药？”阿珞瓜跟上来问。
　　“那不至于，我常走这段路，他们没这么缺德，我们的马之前也没这样，都说牲畜有灵性，我看啊，是要有事！”
　　“能有什么事？”阿珞瓜来了兴致。
　　老汉满脸神秘道；“那霜勒共主去到松水城了，你们可知道不！”
　　“这……跟马儿不肯赶路有何关系……？”阿珞瓜疑惑。
　　“哎，我看你像是霜勒人，你咋还不知道呢？那共主不是一般人，是燃羽之神伽罗的转世重生！”老汉仿佛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双眼瞪大道；“那就是神啊！听说他的真身是白色的，有好几丈那么高！他们昨夜路过官道现了原形，我看啊，这些牲畜是感觉到仙气儿了，所以才这么反常！”
　　高骨听罢，咽下一声轻蔑的笑。
　　“而且你们不知道，驿旅马厩的其他马，昨夜也闹了！哎，你们是去哪啊？可别是松水城，隔着这么老远牲畜就闹成这样，要是接近了不得把马吓死啊！”
　　“我们要去阵国，”高骨拍着马头，看它们似乎冷静了下来。
　　“阵国？那能做生意？”老汉看他们衣着虽普通，用料却讲究，看着不像普通人，猜测他们是大户人家的私兵或是家丁，再看这辆马车……是要护送人去阵国？
　　“生意哪里不能做……”高骨看着老汉的眼神在自己和马车上来回晃，心想这种常年跑商的人都机灵得很，怕他们猜透自己身份，便拉了一把阿珞瓜，要他不再与老汉对话，要继续上路。

　　离他们不远的松水城前，早在天刚明时，就进入混战。
　　吉偈央木的命令一下，无人敢不从，所有人包括将军在内，都疯了似的往城中冲，无论城墙上的人如何投石，如何射箭，也无法阻挡下面人攻城。
　　高祯与高瀚一同立于城墙之上，二人都是双颊凹陷，眼下青黑，是多日未能休息的过。
　　高祯嘴边起了一个大泡，一双眉毛紧紧拧着，探头看了眼城下，他眉头更加松不开了，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热油呢！！怎么还送不上来！！”高祯扭头吼，扯破了嘴边的大泡，他仿佛不知道疼，几步走到城墙另一边，往城内望；“都他妈的快点！！”
　　几个尹兵推着口大油锅，艰难的往城墙上爬，高祯看他们颤颤巍巍的模样，心中就火起；“快点！！！”
　　话音刚落，一个尹兵脚下打滑，直接扑倒在台阶上，而油锅少了一边的支撑，竟是直接倾斜，滚油全部泼洒在了这几个尹兵身上。
　　高祯在一片惨叫中捏紧拳头，暗骂这帮蠢货。
　　高祯知道，这是围城的后果，城中的粮已经不足，每人每日只有一个饼子，如此情况已经持续了七日有余，将士们眼看着懈怠下来，一个个心有余而力不足。
　　“快！！拿木桩抵住！！门板要裂开了！！”一个尹军在下面扯着嗓子喊，其他尹军赶忙将一节粗硬木头抬过去，然而撞门的巨响仍没有停止，连高祯都觉出脚下的震颤。
　　“父王小心！！”
　　高祯还没来得及说话，高瀚忽然跑过来扑倒他，接着一块巨石呼啸而过，砸穿了城墙内一处房顶，有惨叫声响起，周遭的几个尹兵围上去救人，口中呼喊着医官。
　　高祯推开高瀚，跑去城墙外往下看，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霜勒人，每个人都被射的像个刺猬，城门处，十几个霜勒人高举刺盾聚集在一起，护着破门锤砸门。
　　高祯急的咬了牙，抢过一边尹兵的弓箭，猛地用力拉满，冲着刺盾中间的空隙射进去，只听内里一声咒骂，一块刺盾明显塌陷，高祯乘胜追击，陆续射了几件，专挑空隙处，果然这一片刺盾的阵型开始松散，他顺势喊道；“都别慌！！看准时机射！！我们是中原最后的防线！！大犀朝的生死就在我们手中！！绝不能让这群蛮子祸害我们的土地！！绝不能后退！！”
　　周遭将士看阵侯身先士卒，全被振奋，咬着牙吊起胸口的气，齐齐向那群人射去，很快，刺盾逐渐塌陷，露出下面的破门锤，正巧新的一锅热油烧好，高瀚跑过去与尹兵一起抬，卯足劲儿移到城墙上，连锅带滚油一起浇下去。

　　蝉予站在长围后，眼睁睁的看着滚油倾倒而下，下面的霜勒人四散逃离，破门锤被弃在了原地。
　　“他娘的……”蝉予攥着拳头骂道；“为什么要今日突围！根本攻不进去！！为什么不能多等几日，这样只是在浪费人命！！”
　　“可这是共主的命令，”多杰在一旁提醒。
　　“我当然知道！！”蝉予嚷道；“什么他娘的护佑！哪有神明护佑，我看着就是忽悠！！”
　　正在蝉予生气时，从前方逃回来的一个霜勒兵卒跌跌撞撞跑过来，浑身冒着烟，身上还插着箭矢，扑通一声跪倒在蝉予面前，气喘吁吁道；“将军……将军，大门裂了！再……再去冲撞，定能打开！！”
　　蝉予叹口气，点了点头；“辛苦了，去叫医官治伤。”
　　只是裂开了，能有何用处……门后面多得是尹军，他们现在定是争分夺秒在补裂缝。
　　正在蝉予烦恼时，头顶上呼啦啦飞过一群惊鸟，蝉予没有理睬，多杰却是仰头看。
　　“将军，不对劲儿啊……”
　　“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赶紧组织人，准备下一波冲锋！！”蝉予没心思看。
　　“不是的将军，是……”多杰指着天上的飞鸟；“他们从树上飞起来，却不落地，在空中盘旋！”
　　蝉予不耐烦的仰头看，果然看见大片的鸟儿在上空来回飞，它们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明明树林就在身后，它们却不肯停留，仿佛在等什么。

　　“共主！！”
　　另一面，伯谦欣喜地跑进大帐中；“共主！鸟！惊鸟飞了！！他们都飞起来了！！”
　　“什么！”吉偈央木猛的站起身，跑出大帐仰望天空，看见成片惊鸟鸣叫飞翔。
　　笑容在吉偈央木脸上扩大加深，他双目炯炯，仰天大笑，一把搂过伯谦，他豪气干云对众将士道；“时辰已到！！燃羽之神降临中原，助我霜勒踏平百川！全军鸣角恭迎！！！”
　　几名霜勒兵卒举起牛角号，冲这两个方向奔去，须臾后，一同响起厚重长鸣。
　　“伯谦……”吉偈央木心潮澎湃的亲在伯谦脸颊耳朵上，兴奋道；“我说过要带你回家，就必然能做到，我会让你站在延元宫中，万人之上，俯瞰世间众生！”
　　伯谦轻笑着依从在吉偈央木怀中，他倾心于吉偈央木的霸主气概，此时见他如此丰姿洒落，意气风发，目光更加迷恋沉醉，心道如此伟岸之男子，竟与自己心意相通，实乃三生有幸。

　　蝉予支起耳朵，听到悠长角鸣，连绵不绝的四声，接力一般，你方吹罢我方响，声音越来越近。
　　他认得，这是祭祀时才如此吹的！什么意思？现在要祭拜？
　　蝉予身为中原人，并不觉得这声音有多神圣，但身边的霜勒人却统统放下武器，跪下叩拜。
　　“都起来！这个时候拜什么！！难道尹军冲过来了你们也要拜！？起来！！”蝉予咆哮着，然而除了个别的中原人，没人听他的。
　　蝉予看着周遭一片跪下的身影，如麦浪一般有序起伏，寂静无声，庄严肃穆的带有了神性。
　　这一刻，蝉予无奈地体会到，自己与他们非同族，哪怕他已成为将军，号令百军，无论是共主还是乌额玛都对自己百般器重，然而在骨血中流淌的，仍是两条永不交汇的河流。

　　号角长鸣，这些人长拜不起，蝉予孤零零的像一棵树，矗立在飘摇麦田中，他扭头眺望不远处的城墙，那里有尹军在观望，想必是看到了这边的奇景，也深感疑惑。
　　须臾后，号角终于停了，蝉予之于他们的权威又恢复，这些人面对了蝉予站立，随时听候发落。
　　蝉予很生气，紧攥着弯刀要对他们破口大骂，然而手刚扬起来，就听见一阵深远的轰鸣。
　　那声音如同山崩，如同地裂，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瞬间就冲破了鼓膜。
　　所有人被这不知源头的巨响骇住，全都捂住耳朵茫然似乎，然而巨响不给他们分辨的时间，脚底下忽然晃动起来。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震的摔倒在地上，茫然的喊叫。
　　是地震！
　　蝉予也坐在地上，地面高低起伏的震动，让他坐也坐不住，他眼看着不远处的树木成排倒下，看到大地在巨响中裂开口子，接着他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松水城，只一眼，就让他目瞪口呆。
　　他亲眼看到，厚重高耸的城墙在浓烟中解体倒塌，石块夹杂着尹兵坠落在地，城墙经受的住巨石，但经受不住来自地基的晃动，它倔强的晃动了两下，最终在震耳欲聋之中坍塌成瓦砾，露出城内光景。
　　城内也是一片尘土飞扬，房舍连排倒塌。
　　东倒西歪的霜勒兵卒爬都爬不起来，但不耽误他们欢呼雀跃，伽罗显灵了！！燃羽之神的预言应验了！！！
　　蝉予不可思议的趴伏在地，在嘈杂的巨响与欢呼声中，目睹了松水城消亡的全过程。
　　短短的几柱香时间，他们耗时20余天都没打下来的松水城，就这样不攻自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