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62、神像

　　翌日鸡鸣，高骨一行人混入出城队伍中。
　　现在尹国战事不明朗，松水城还没破，城中各色谣言四起，闹的百姓们人心惶惶，都在观望，也不知最后谁会占领上风，有那家大业大，赶着马车举家迁移，也有那胆子大的，还要趁乱做些生意，赚要命钱，这里面霜勒人占半，高骨等人便做商队打扮。
　　因着中原大半都被霜勒征服，异目人比比皆是，他们这一行并未引起什么注意，只在出城门时，那守军多看了蚺女几眼。
　　虞望面色不好，躺在他们偷来的马车中佯装病态，蚺女虽然弄脏了脸手，但曼妙仪态与面容仍引人注意，那守兵是个刚过弱冠的年轻人，多少年没有回过家，没见过女子，盯着蚺女半天不带眨眼，盯的高骨起了杀心，还是阿珞瓜反应快，冲那年轻人手中塞了银钱，才顺利出城。
　　虞望坐在马车中，从窗口偷偷向外望，高骨穿一身蟹壳青的霜勒小袖薄袍，下摆两旁开衩，骑在马上显得腰身细直，背阔肩宽，尽显风流身姿。
　　虞望倚靠在舆内默默的看着，不禁想起多少年前，他还在常州被困时，也是忽然被人带出庭院，获得自由，接着送上一辆豪华马车，阿帕居然就在里面，而穿着薄缥色肩袖的高骨，骑马跟在马车一侧。
　　那一日，虞望记得很清楚，爱人，亲人，都忽然齐聚他身旁，前路虽迷茫，但那不重要，能同行的快乐占据了虞望全部，虞望就躲在帘幕后面，一面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一面偷偷看高骨发笑，二人情愫暗生，谁都没有说出口，只一个眼神便浓烈到叫人口干舌燥。
　　往事如风却又迷人，虞望望着高骨背影，出神的回忆过往，只觉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现，同样的前路迷茫，他并不痛苦，整颗心满满的寂静，再塞不下更多。

　　高骨此前就说过，他们要去阵国的望州，走海路去巴拉戎。
　　然而尹国还好说，去到阵国便要处处小心，阵国现下还没有霜勒人足迹，他们的外表实在惹眼，另外就怕有高官认出高骨身份，于是打算昼伏夜出，或是转走偏僻小路，只是这样会让他们速度大打折扣。
　　于是在离开尹国前，他们四处停留，尽所能搜刮各种物资，为去阵国做打算。
　　虞望听话的如一只雀鸟，终日只在马车中发呆，或是默默注视高骨，不复往日的活泼。
　　高骨不知如何才能宽慰他，看他不说话，他便也不说，闲下来时，二人能默默无语的对坐上好一阵，无声胜有声。

　　他们这样一路走来，不知不觉接近了松水城，从此步伐变慢了下来，原因无他，松水城以东还未被占据，将士们把持严格，不止霜勒人，连普通流民都不肯放行。
　　高骨顾忌高祯就在城中，遂让一行人中面相最接近中原人的一个前去跟流民打探，才得知这快要20日了，松水城仍旧固若金汤，霜勒人几次攻城都以失败告终，想他们短期是难以进去，但周遭郡县，乃至外面各国，都没有要来营救的意思，这松水城的守兵再怎么神武，被切断援助，最终也难逃一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高骨虽然已脱离高祯，但听得他如今陷入困境，心中还是一阵难受，往日他对自己的践踏与侮辱历历在目，每一面都让高骨刻苦铭心，可见缝穿针的，他给自己治伤，拉着小时候的自己步入校场，还有偶尔露出的赞许面孔频频出现，却如那蜂子似的忽然在他心上蜇一口。
　　高骨不敢回忆自己当初是下了怎样的决心离开，只知道倘若再给他次机会，未必能如此大胆的行径。
　　“我们不去松水城，那边的打得厉害，咱们只在外面买点吃食好路上用，”高骨柔声劝慰虞望。
　　虞望如今有些怕霜勒兵卒，缩在马车中不出去。
　　他们如今的位置有些尴尬，离松水城有段距离，原本应该是个荒地，可因为附近有个驿旅，不少人在此歇脚，偶尔还会有霜勒兵卒到此来，于是胆大的商队见到了商机，干脆在此摆开摊位买卖，没过几日，俨然成了一个小小集市，而有闲的霜勒人来的也更多，他们大部分没读过书，又不认得中原钱币，十分好蒙骗，商队见这比去郡县买卖还合适，更不愿走了，连暴雨天也无法阻挡。
　　高骨等人见雨天泥泞走不出，干脆暂时在驿旅住下，顺道在此置办物资，打听前路情况，虞望正好躲在屋中避雨，与高骨终日相拥对坐，人也日益有了笑影。

　　今日仍旧瓢泼大雨，众人猫在屋中避雨，百无聊赖中，但见屋檐下避雨的人躲了起来，蚺女心生疑惑，遂上前问，那些避雨的人见是个样貌出众的霜勒女子，纷纷有一答十，蚺女几句话就问了个清楚，转身便去大屋中找高骨。
　　“头儿……”蚺女敲门进来，轻声轻语道；“共主怕是在附近，咱们不可久留了。”
　　“吉偈央木？”高骨穿着浅色中衣站在屋中，虞望盘腿坐在榻上吃着粥。
　　“是，我今日看避雨的人尤其多，就上前询问，原来官道过兵，是霜勒人，将他们赶到这来了。”
　　“那为何就说是吉偈央木？”
　　“有人看见队伍中有个雪白的巨像，留着胡子穿霜勒窄袖，手持弯刀，会被刻成雕像的，能是谁？”
　　高骨略一思索，叹了口气；“这几天……松水城就要破了……”
　　蚺女疑惑，这松水城破了，与高骨何干？目前要做的是赶紧走啊。
　　“那我们何时上路？”
　　高骨看了一眼虞望，这几日，他们二人成天相拥而眠，寸步不离，连饭都由高骨喂入口中，久而久之，虞望总算没那么阴郁，就是及其粘人，粘高骨。
　　“雨停了就走，”高骨怕虞望淋了雨会生病；“你去告诉阿珞瓜他们，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是！”

　　另一头，蝉予等人没有高骨的好待遇，所有人站在大雨之中，已被雨水浇透。
　　蝉予等人站在长围之后，心中有些急迫，已经快20日了，城墙被冲车砸得坑坑洼洼，却没有坍塌，城墙根下多处被烧得乌黑，是他们在夜间挖洞焚烧，想要以此摧毁城墙根基。城墙远近之间，横着不少尸首，霜勒人偏多，城门处瘫着一辆破门锤，暴雨来临之前还在着火。
　　这都是蝉予攻城失败的痕迹，没想到他刚当上将军的第一战就如此焦灼，现在暴雨降下，反倒给了他缓兵的机会。
　　不止蝉予这边，其他几方也不顺利，谁都未能攻进去，不过自从木图克被偷袭后，外面围的更死，尹军也未能攻进来，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耗死城中人，但这就要时刻提防四周，会不会有援军突袭。
　　“将军！！”多杰踩着水花奔来，这些时日的相处，蝉予看出，这个都候相较他人老实一些，许是他一半的中原血统更遵从上下级的礼教。
　　“将军！共主马上就到了！”
　　蝉予听完只觉得心里一沉，被雨水浇的快睁不开的右眼略迷茫的望向城墙，雨幕背后隐约能看到有尹军立在城墙上；“共主会先去乌女那里……哎，他来也无用，他只带了几千兵力而已，杯水车薪，只能继续等。”
　　“听说，共主还带了神迹！”多杰道。
　　“什么神迹？”
　　“好像是……神像！说是伯谦大人掐指一算，这几日天有异象，用得上！”多杰说的津津有味，似乎很佩服伯谦。
　　“你知道的可够多。”
　　“是共主的探路人来了，我也是听说的。”
　　蝉予抹了把脸上的水，仰头看天，在这样下去，铁甲都要绣了，该死的雨季，怎的还不过去。
　　当日夜晚，共主的队伍便与乌额玛相会，蝉予将阵地交给多杰等人，自己带了数名副将前去迎接。
　　快马加鞭跑了数个时辰便抵达，蝉予老远便见到了那约两丈来高的汉白玉雕像，那表情，那眉眼，还有衣着，分明就是吉偈央木本人。
　　难怪先前他召集了那么多工匠，原来是在造神像。
　　可是他造这个有何用？

　　蝉予见到了吉偈央木，他还是老样子，面带神秘笑容，不喜不悲，对于十几万人攻不下一座松水城的事并无表态，可他越是如此，镇守在此的将领们越惶恐，乌额玛见了他也沉着脸，面有愧色，张口边说单查纳损失了多少人，绝口不提己方什么情况，木图克等霜勒老将低着头抿着嘴，一句话不敢说，奚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满脸冷漠，鹤立鸡群，蝉予比他们狼狈许多，落汤鸡一般，雨停了他还在往下滴水。
　　吉偈央木未做过多评价，他仿佛一名温和开明的君主，包容了大家的错误，并给出机会，明日鸡鸣起，全部进攻松水城！
　　“可是阿帕！他们城里还有物资！这实在不好打，不如我们再耗几日！”乌额玛道。
　　“不必，明日便见分晓，”吉偈央木胸有成竹，转头看向伯谦。
　　伯谦披着一件金缕斗篷，戴着彩色细线编织的抹额，正用菩萨一样慈悲的双目观天象，迎合道；“不是今日，便是明日，天有异象，定能祝你们一臂之力。”
　　“什么异相！？”乌额玛不耐烦道。
　　“明日便知！”吉偈央木替伯谦答道，他对伯谦的话十分笃定；“天机不可泄露。”
　　乌额玛无奈，只得遵从。
　　“你们不用担心，”伯谦看出大家的难处，和缓道；“尽你们所能去做，剩下的交给燃羽之神伽罗，他会护佑你们。”
　　此话一出，蝉予默默的打着鼓，这燃羽之神伽罗，不是一直说是吉偈央木吗，怎么回过头来还唬自己人？
　　吉偈央木揽过伯谦的腰，兴奋道；“商国，北归国等国相继臣服，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他们吞并！程国和利国已经出兵，我们不再是孤军奋战，只要打下尹国阵国，便是将中原收入囊中！全部归入霜勒版图！百年前，陈姓贼人夺我们土地，杀我们同胞，将我们驱逐到萨拉河对岸，但我们的长辈坚韧不拔，将霜勒发展壮大，如今，我们要以数倍的代价，叫他们偿还回来！！”
　　一番慷慨陈词激起众将士的雄心，各个攥起拳头跟着吉偈央木欢呼，势要在明日攻下松水城。
　　蝉予立在喧闹当中，却又好像置身事外。他心想霜勒人的起源不就是雄布勒玛吗……百年前是炎利两国是霜勒中原混居，听他说的，好像霜勒人才是中原曾经的主人一般。
　　蝉予不敢表露心迹，只跟着一起欢呼，一打眼看到不远处的奚豹，他端着臂冷眼旁观，一改往日的桀骜不屑，他眼神冷硬尖锐，直直的盯着吉偈央木，仿佛盯着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