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58、高祯的愁绪

　　高祯身着厚重铁甲，肩披普兰斗篷，头戴峨冠威风凛凛，飒爽英姿不减当年，只是眉头紧锁，面带怒色，身后跟着高瀚与近臣，不敢吭声，只一路跟着他，铿锵有力的行进在松水城的郡守府之中，虽然他名头上只是阵侯，然而帝王之气浑然天成，府中下人见了他全都行跪拜之礼，无人敢拦他，也无人阻拦他穿靴踩踏在各个厅堂之中。
　　高祯近些日子一直觉得有团火在胸中燃烧，让他整日炙热难耐，遂将所有礼制踩踏在脚下以发泄怒火，包括高瀚在内，无人敢劝他。
　　高祯来到一处大厅，一脚踹开大门，跪坐在其中的文武臣全都唬的一吓，整齐划一望向他。
　　高祯背光立在门口，放出目光挨个扫视过去，只觉得眼前之人全是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一个堪用的也没有，就觉得气上心头，想将他们全砍了。
　　“公上。”
　　高祯斜出目光去看，唤他的不是旁人——杨铎。
　　见了他，高祯更来气。杨铎自从梁郡逃出，似乎吓破了胆子，杨炎幼清也不找了，连滚带爬地要回常州，是自己连番恐吓，才将他留在了松水城，但他不肯上战阵，整日告病不见人，高祯本想着，他身为尹候，尹国又是为数不多的富庶之地，那霜勒人战线拉得如此长，两方无论如何都能僵持一阵，正好能争取时间，等阵国锐士大批前来，谁知霜勒人连连巧攻，竟是没受太大阻拦，导致这松水城从后方变成了前线，本来高祯选择驻扎在松水城是为了与霜勒人拉开距离，谁想竟成了目前这个局面，而杨铎还想着跑。
　　高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可真是接连的看错了人，先是高骨，再是杨铎，还有那奚豹……放眼天下，不是背叛，就是废物。
　　杨铎不能从高祯那一眼中看出许多内容，只跪直身体，做了个请的姿势。
　　高祯不用他说，自行去到了上座。
　　他一坐好，下面群臣有序向他禀报战况，除了各郡沦陷，还有部队问题，另外涉及邻国盟好的态度，桩桩件件都让高祯头大。
　　他边听边看四周，发觉没有一个人能替他分忧，虞苏倒是可以，然而他目前留在佐州，更何况他的长处是治理而非征伐……
　　“……你说，吉偈央木又停住了？”高祯在头疼之余并未分神。
　　“是的，臣听说，他召集了各地的石匠聚集过去，不知要造什么，”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臣道。
　　“难道是石弩！？”高瀚蹙眉，那模样与高祯有七分像；“可他们有冲车，破城锤，还要石弩做什么，花费那样大的人力物力，根本没必要。”
　　“蠢货！”高祯啐道，借机发了一顿脾气；“如今他已打到了家门口，你还用常人的眼光看待他！还摸不清他的门路！而他们一路打过来，早已将我们的底细都摸清了！！你们在干什么！？在他娘的干什么！还在奇怪他为什么召集石匠！间人呢？线人呢？全都死绝了！！”
　　空旷厅堂中回荡高祯的骂声，在座的人无一敢大喘息，最终还是杨铎开了口；“如今霜勒人分成三股，吉偈央木那一股在松水城西北面，他女儿乌额玛一股在西面，还有叛徒杨炎氏一股在郢国，虽说霜勒此行人数众多，但也禁不住他们这样拆分，不如择其薄弱部狠攻。”
　　“他们虽然相隔异地，联系却十分紧密，唯有杨炎那一股独自在郢国奋战，我们更应该放眼当下，若说人数自然是乌额玛一股更多，可另一股有吉偈央木，必定名将环绕，两方实力均衡，哪里选的出薄弱部！”高瀚刚被高祯呵斥一嗓子，心中不忿全发泄给杨铎。
　　“霜勒兵卒以何兵种为主？你们可知道了？”高祯高声问道。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回答；“以骑兵为主，轻骑居多，轻步有一半是逆贼奚豹带过去的，重步最少，如今乌额玛一股似乎以轻骑与轻步为主，吉偈央木则是轻骑重骑。”
　　高祯冷笑一声，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似乎？”
　　那个将军听罢知道自己触了霉头，不敢再说话。
　　杨铎见状，抢白道；“尹国地势与谭国程国不同，山地丘陵均有，他们骑兵越往深处走越难，我们的优势必将显现，在他们到达梁郡之前还吃过一次偷袭的败仗，而且他们过度依赖战马，以此看来，战马与地势，还有偷袭，是可下手之处。”
　　高祯听罢，脸色缓和了一些；“既然公上如此有见解，不如投入到战阵之中，亲自指挥尹兵，岂不事半功倍？”
　　杨铎一愣，半晌说不出话，被大水围困梁郡还历历在目，他不怕与人兵刃相见，却不敢想象霜勒人居然会巫术一般更改河道，水淹梁郡，自然的不可抗力被人为掌握，他眼睁睁的看着将士们被大水吞噬又毫无反击之力，那绝望与恐惧是杨铎未曾经历的，如一只家犬见到了猛虎，瞬间连求生欲也消失殆尽。
　　高祯看杨铎低下了头，顿时怒上心头，抓起食案上的杯盏狠狠掷了个粉碎。
　　“懦夫！饭桶！！一个个吃了孤的好处，却连根骨头都不会吐的废物！！”
　　高瀚见状，立刻单膝跪地，朗声道；“儿臣愿意一战！！”
　　他一出口，其他几个年轻将军也纷纷跪地请愿，声音洪亮充满斗志。
　　高祯并未立刻回应，只咬着牙齿叹气，这几名年轻将军虽然眼生，但他也多有了解，均是卿族出身，父辈一辈死在战场之上，另一部分还在死守各个郡县，这些年轻才俊若论兵法，怕是谁也不输谁，可真到了战阵上，面对那瞬息万变的局势却未必能有用，须得有老将用心培育才行，如今初生牛犊的模样，只怕去了也是送死。
　　像奚豹那样年轻且有勇有谋之人，实在太少。
　　高祯忍不住长叹，他精心策划，运筹帷幄之雄图，竟然到了这般青黄不接的光景，实在是吉偈央木太会挑时候，在他征伐天下进入尾声时攻进来，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也是自己过于轻敌了。

　　高祯忍着愤怒，与列位近臣商议军事，一半骂一半嚷的进行了大半日，最终高祯嗓子也哑了，喉咙也干了，收效不过是激起了几个年轻将领的斗志，具体其他盟国什么态度，还要等使臣出使回来才知道，不过高祯的态度很明确，出兵的话可以共荣，倘若敢倾斜向霜勒，那么阵国立刻出兵将他们踏平。
　　离了这大厅，高祯仍觉得胸口郁结，去到书房打算歇息一下，正巧下人送来密信。
　　高祯拆开来看，就觉得眼前一黑，冷汗直冒，也不知是要气死过去，还是急死过去。
　　密信是虞苏送来的，就在高祯离开的这一阵子，佐州接连出现罪徒集结伤人的事，仿佛他们知道高祯走了，立刻从各个阴沟中爬出开始兴风作浪，街道上不是有燃烧的篝火，官兵们倒是见到跪拜的就抓，然而并无任何威慑性，仿佛百姓们一直憋着股劲儿，隐瞒着自己罪徒的身份，如今一股脑地爆发出来。
　　高祯看完将密信揉烂，心中将驻守在佐州的官员包括虞苏骂了个遍，一群百姓，流民，如何就管不住！？现如今松水城也涌进来许多流民，可他们大门一关一个也不让进，就怕其中夹杂了霜勒人，这些流民不只是附近郡县，还有别国来的，这么多的人都被高祯管理的如此有序，怎么佐州就不行！？佐州还没有流民作乱呢！
　　奇怪了，虞苏曾经在逐国商国走一遭，平定了当地百姓与阵国官员之间的冲突，怎的小小一个佐州他就管理不了？
　　难道他没有能力！？
　　高祯依靠着窗棂陷入沉思，片刻后，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虞苏之能力，他这几年看的透彻，是个能运筹帷幄之人，只是莫名的有些邪气，高祯对他一直处于摇摆之中，许是他过度张扬的容貌所致，媚骨天成，让人不自然的就被他吸引，厮混一番的确快活，甚至好像自己也成为了先宣王那样的人，可离了他冷静下来，又觉得是在玩火，如今高祯对他越来越放松，尤其是虞牙死后，更是觉得虞苏脆弱不堪需要保护，可这佐州之乱却如一阵清风吹过他的大脑。
　　虞苏身上的疑点仍旧很多，不说别的，他与利火教的关系就不清不楚，可高祯一直抓不住核心，兼又身边实在没有更多能人异士，虞苏的用处比可疑还要大，再加上一切说不清道不白，不便承认的情愫，导致他一直在自己身边，时间久了，竟深陷这种怀疑又离不开的状态。
　　高祯眺望远方，良久沉默不语，半晌后，他将手中密信撕碎，决定暂不回去，谁知虞苏来这封信是干什么，说不定是有什么陷阱。
　　接着他转而来到奏案前，提笔下写下一封信，寄给还在延元宫的大司马。
　　虽说他高祯看不上的人很多，但忠于他的人不少，大司马便是他亲自提拔起来的，将他留下与虞苏一同管理佐州，便是提防有人背着他作乱。
　　将信交给高瀚寄出，高祯暂且将此事放到一边，佐州目前还是小打小闹，真正让他头疼欲裂的，还是吉偈央木与他的霜勒大军，如今他高祯坐镇在此，这松水城绝不能破！

　　另外一边，吉偈央木带着伯谦，忽然夜至韬郡，与众将士聚集在一起商讨战事，他们刚刚经过商议，同意将蝉予提拔为万骑将军，比大将低一级，原努阿颜一部尽数归于蝉予管理，他自己有招兵买马的权利，还有与吉偈央木，乌额玛等王族直接议事的资格。
　　蝉予跪拜后，亲吻了吉偈央木的权戒，同时获得一枚彰显自己身份的权戒，这是杨炎幼清与奚豹都没有的殊荣，代表了他是第一个获得霜勒王族肯定的中原将军。
　　蝉予将之带上手指，迎着众人的欢呼与瞩目，看向乌额玛，向她致以谢意的一笑。
　　他确信，这其中少不了乌额玛的奔走。
　　而乌额玛看着他的笑脸怔了怔，便躲闪开眼神。
　　与蝉予相熟的人纷纷上来祝贺，亲热地拍打着他的胳膊。
　　蝉予笑着应承，他发觉今夜的人尤其多，除了单查纳与他带的几人，外加镇守程国的阿颜塔，基本上关键之人都在这里，蝉予看着他们逐渐猜测出，这松水城之战，怕会是迄今为止，最关键，也最艰难的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