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54、最后的阴谋

　　梁郡一夜之间被宁河水淹，无论尹兵还是百姓死伤不计其数，消息一经传出，将大犀朝仅剩的几个诸侯国都震慑住，毕竟尹国与阵国是中坚力量，而梁郡也是尹国的边防要地，无论是中原人还是霜勒人，都以为要在此苦战，就如同潭国一般，□□个三年五载，谁知就在某个雨夜过后，梁郡悄无声息的淹没在了河底，而更让中原人惴惴不安的是，尹侯杨铎，当日便在梁郡城中。
　　隔日，这消息就传到了佐州延元宫。
　　高祯刚离开佐州，暂将延元宫的大小事宜拜托给虞苏，另留了一位大司马辅佐，每日上朝，由高琼怀抱犀天子陈鸷的嫡子陈放，娘两一起坐在天子位上，虞苏与那位大司马坐屏风后听政。
　　听了御史大夫关于梁郡的奏表，虞苏满心的难以置信，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他本意也要除掉杨铎，谁知老天如此快就收了他，虞苏不得不感叹这吉偈央木的运气实在是强，挡也挡不住，如今杨铎死了，尹国群龙无首，高祯也失去了最强大的属下，大犀朝命数已定。
　　朝堂之上一片哀叹，曾经霜勒人还在程国、高祯也镇守在延元宫时，这些近臣针对战事还有的商量，如今这样的局面……
　　虞苏悄悄从屏风缝隙中向外瞧，除了称病不来和去战阵血战的，在座的各位全都面如死灰，如丧考妣，尤其是几个上岁数的老忠臣，看样子回去上吊都有可能。
　　这是头一次没有高祯在的早朝，高琼一身繁重朝服，头上还插着六把金笄，挺着4个月的身孕，怀抱吃奶的嫡子，面对如此情景，没一会儿便身心俱疲，摇摇晃晃的坐不住，却又不敢擅自发言，六神无主的看向屏风的位置，虞苏给了她个提示，高琼赶紧悄悄掐了嫡子一把，嘹亮的哭声立刻充满了整个殿堂，一边的大司马见状，赶紧说琼夫人有身孕不能太累，需要休息，众卿退下吧。
　　众人见这年轻琼夫人不过是高祯的傀儡，而如今大犀朝风雨飘摇，别说往日的光辉，命数都将尽，还上什么朝，不如早早回去，各寻出路，便没说什么，施礼后一一退下。

　　回到后宫之中，高琼放下陈放，急急宣来虞苏，要与其商议。
　　“共主会为难父王吗……？”高琼双手交握跪坐在食案后面，她特意支走屋内宫人，禁关门窗，屋内暗得犹如夜晚。
　　“自然不会简单放过，共主也要给跟随他的霜勒人一个交代，不过琼夫人放心，不会伤及性命，”虞苏身着杏仁色禅衣，腰间系黑色丝绦，他款款站起，体贴来到高琼身后，为她拿掉头上金笄；“夫人莫要太惶恐，看你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已有身孕的人，当心身体……”
　　高琼沉默不语，虞苏觉察到她的不安。
　　高琼在虞苏眼中，毫无胆识，明明拥有如此多的机遇，却因为害怕而畏手畏脚，她怕高祯，怕自己，还怕高瀚，甚至老相国常央也怕，仿佛这偌大的延元宫是能吃人的怪物，让她整日噤若寒蝉，想她刚入宫时明艳照人，野心和欲望呼之欲出，谁知才几年的功夫，就这样一副怯懦样子，让虞苏很失望。
　　“孩子……可好？”虞苏将六把金笄一一拆下放在一边。
　　高琼身体一抖，须臾后道；“我……准备了四名妇人……都还好。”
　　“那就行，”虞苏安慰着拍拍她的肩，接着压低身形在她耳边；“可都在佐州城内？”
　　高琼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橄榄香，她头一次连香味都畏惧；“有……有一人是在尹国……其他都在佐州下三门处……”
　　“嗯……”虞苏不大满意；“佐州外的可以舍弃，不然快生的时候还要从通天门来延元宫，容易被人发觉。”
　　“好！我……我听客卿大人的……”高琼颤抖道。
　　“抬起头，”虞苏温柔的从后方抬起高琼的下巴；“你以及不是阵国的三翁主，是犀天子身边背景最为雄厚的琼夫人，不要总是低着头，这天下都将是你与陈放的！”
　　“可这天下……马上就是霜勒人的了……”高琼苦切。
　　虞苏继续替高琼卸下层层厚重的朝服，轻声细语的循循善诱；“这你便想错了，共主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他胸襟宽广不计前嫌，你既然已皈依利火教，对他来说便是自己人，况且你的孩子是犀天子的后人，厚待你，便是厚待犀朝的旧卿族，而与你联姻……更是将中原人与霜勒人紧紧融合在一起，你说……这天下怎么能不是你与陈放的？待到你成为霜勒人的女主，共主自然不会伤害高祯。”
　　高琼心中有苦难言；“可……我父王不会答应的……”
　　“你这样做能救他一命，他怎能不答应呢？更何况共主是燃羽之神伽罗的转世重生，能成为他的夫人，这是多大的荣幸。”
　　“可是……”高琼明显还有顾虑。
　　虞苏对她真是彻底失望了，若不是高祯其他女儿均已安排出去，他恨不能立刻就找人替代她，她对高祯的恐惧居然高于吉偈央木！
　　“没有可是了，”虞苏拉下脸，语言不复刚才的温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你给陈鸷喂下毒酒，借种生子那一刻起，你就没有回旋的余地！”
　　高琼恐惧的回头看向虞苏，呼吸都在颤抖；“那……那酒是父王让我喂的！借种也是你的主意！”
　　“那这事可不能让共主知道，你会听从父王的话谋害自己夫君，共主要是知道了，莫说高祯的命……你的命都留不下来！若不接种……你早就被赶出延元宫！”虞苏步到一旁，摆弄着宫人造型的铜灯；“既然燃羽之神让你走到如今这一步，说明你便是他所选中的女主，普通人何来如此荣耀……你不该胆怯。”
　　“这延元宫中……全是谎言……”高琼喃喃自语；“我不该来……不该来的……”
　　“莫说这样的孩子话，”虞苏笑盈盈走过来；“既来之，则安之，你好好听我的，我保你平安无事……”说完，他轻轻拍了拍高琼微微隆起的肚子；“下次别把陈放抱那么紧，棉褥都压瘪了。”
　　高琼原本流出的泪差点吓回去，赶紧解开外袍，整理绑在肚子上的棉褥。
　　虞苏冷冷旁观她不甚得体的行为，这也是虞苏不满的地方，明明育有二子，到第三个的时候，她却迟迟怀不上，又因高祯的一意孤行，提前毒倒了陈鸷，为稳固群臣，高琼只能在虞苏的指导下假孕。
　　“总之夫人不要再担心，养好身体，在适当的时候生下陈氏最后一个血脉……至于共主就更不用担心，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定会以礼相待，”说完，虞苏听见窗口处有响动，他走过去瞧，是一只小隼，爪上绑有密信，拆开来看，他不悦的啧了一声。
　　信是大儿子虞罗寄来的，内容是告诉他杨铎没死，他所在的梁郡郡守府邸有高楼，众卿族与他未遇难，大水还未完全退去时就已逃走，虽狼狈，却也捡回条命。
　　虞苏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起，觉得自己好似被人耍了一遭，将小小的密信揉烂，塞入口中吞下。
　　不过细想之下，死里逃生的杨铎定是被吓破了胆，应该不敢与霜勒人硬碰硬了，说不定就此废掉……甚至投降……
　　而且他撤退的话，岂不正好与高祯碰上，想他高祯的脾气，定是看不上杨铎的窝囊模样，如此一来……
　　虞苏无声的站在窗口，他身形窈窕端丽，他看景色，自己也如一道风景，只是他看似清闲，其实心中的算盘打得火热。
　　半晌，他悠悠转过身，既然自己被留在了佐州，中原各地的罪徒也在他的召集下纷纷奔赴而来，他该趁此机会，给高祯的后院点把火了。

　　因着现在天气潮热，外加被水淹后的梁郡内尸横遍野，为防止疫病爆发，待到水退去，蝉予等人也不进城，直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得知捷报的吉偈央木大悦，不仅不费一兵一卒攻下梁郡，还解决了中原俘虏问题，可谓是一箭双雕。
　　既然尹国的口子被咬开了，他也在程国待不住，接下来要带领浩荡大军，从梁郡这个口子冲进尹国腹地。
　　其他小的诸侯国观望后，纷纷静悄悄地做出选择，商国申国这样的小国，派出使臣，通过层层围堵，秘密求见吉偈央木，主动投诚意和，愿意岁岁称臣。
　　吉偈央木趁此机会大显胸襟，承诺只要交出兵权，可保他们世代稳居爵位，如若不然，只能向燃羽之神祈求宽恕了。
　　燃羽之神的罪徒都是什么嘴脸，各个诸侯王早已有耳闻，如今吉偈央木毫不掩饰的表示了自己便是始作俑者，意图不言而喻，识时务的使臣只能艰难的挤出笑脸，连连答应下来。

　　冲进梁郡这个口子，蝉予等人成为了先遣军，要攻克下一个郡，在此之前，他心中犹有牵挂，那便是杨炎幼清。
　　离开时，他下令让副将坚持给他吃药，到了如今，收到回信，副将表示杨炎幼清似乎有些癫狂，那药吃了几次，并无太大作用，而杨炎幼清反应强烈，甚至要咬舌自尽，副将不敢下手，只能暂时停了药，不知该怎么办了。
　　蝉予看完信，只觉一身铁甲沉甸甸的，浑身都没了力气，他站在山头遥望前方，胸口半天喘不上气，他仿佛抢了一只珍禽异兽回来，本想好好爱护，谁知它无论如何也不驯服，如此这样互相折磨，是不是将它放回去……才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蝉予在骄阳下唉声叹气，最终他收敛心神，回到凉棚中提笔写下简短回信，带他前往寻我。
　　只此一行，再无多余的话，蝉予写完，对着字条愣了半晌。
　　带他来做什么呢？自然不可能带他上战阵，蝉予只是想最后好好看看他，看一眼杨炎幼清，他心里的幼清已被端云撕的粉碎，血淋淋洒满地，只有他静静端坐时，才有那么一丝幼清的影子。
　　幼清早就死了……他早该知道的，对端云抱有幻想是他犯下最大的错。
　　他现在只求再最后看他一眼，然后，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