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53、水淹梁郡

　　蝉予尝过被围困的苦，一边害怕又一边好奇，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奚豹的动作，想着琢磨透了他的方法，自己便能战胜恐惧。
　　奚豹并未急着去撞门，那马面墙上的兵卒昼夜不歇，生怕一个闪失便放进去一只苍蝇，于是奚豹不与他们硬碰硬，在确定好他们射程后，开始挖壕沟，立攻势，另一边让人去附近山中寻找梁郡的排水口，找到便将其堵死，防止他们偷袭或是逃跑，梁郡是边郡，虽说不大，但战略意义重大，此处山地多，若是绕行不理会，难免会被梁郡中守军偷袭，导致腹背受敌的惨剧，加之这是他们面对尹国的第一个郡，坐拥铜矿山，无论如何，必须拿下！

　　“我说，奚豹！奚将军！！”木图克坐在白毡布的凉棚下，冲不远处的奚豹招手；“莫要傻晒着了，来吃瓜！”
　　蝉予脱去一身铁甲，将头发束起，箭袖袍子敞着怀，他热的穿不住衣裳。
　　奚豹没理会，只一招手，附近的冲车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动，就见熟悉的火球陆续砸在马面墙上，火光四射，浓烟滚滚，但很快就见那墙上有水流出来，是上面的兵卒在灭火。
　　“既不进攻，也不后退，整日便扔这沥青，到底做什么？”蝉予吃完最后一口瓜，将瓜皮扔在地上。
　　“他说……是吸引城里的注意，转移视线，”木图克回答。
　　“转移什么视线？也不说……神神秘秘的，连我们也不说，”蝉予不大满意，他觉出来了，奚豹与那努阿颜差不多，并不合群。
　　“人家可是正经受封的诸侯王，与咱们可不同，”木图克讽刺道，不不屑的瞟了一眼外面，奚豹似乎忙完了，往这边走。
　　“那又如何？现在阵军攻打郢国，也没见他着急什么，不要了似的，”蝉予又拿了一块瓜，继续吃。
　　奚豹此时走了进来，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伸长胳膊拿起一块瓜；“可是在褒贬我？”
　　木图克差点喷出来，蝉予面不改色。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奚豹的霜勒语长进不小。
　　“在讨论你一个诸侯王，为何不担心郢国的安慰，一门心思想要攻城，”蝉予气定神闲，木图克拿着帕子擦嘴，看看蝉予，又看看奚豹。
　　“既然知道孤是诸侯王，就莫要犯僭越之诛，越俎代庖之罪，”奚豹说罢，拿起瓜便吃起来，声音如牛马般热闹，连吃两块后，扔下瓜皮，又回去督工观望。
　　如此敬业专注，简直让在凉棚下偷闲的二人自惭形秽。
　　“这人可有趣……”木图克感慨；“看来……他是不要郢国了？但郢国要是被攻下……那咱们原本只需担心一面，就会变成要担心两面了。”
　　“除非郢国也被他安排了人手阻拦，”蝉予抱着胳膊道。
　　“或者他其实与高祯还是一搭的……”木图克严肃道，压低声音；“故意给高祯放行！”
　　“那我便把高放绑在冲车上，让他看着自己儿子在死一次！”说罢，蝉予似乎想到了什么；“如果他真与高祯通气……那不可能不告知高放还活着的事情……高祯无有嫡子，最看中这个高放，倘若让他知道高放还活着，他能无动于衷？早就从尹国直接大举进犯了，哪里还有心思从郢国打过来？依我看……奚豹另有心思。”
　　“什么心思！”木图克凑近了蝉予问。
　　“怕人的便是……我也不知道，至少目前我们是同心，就是不知未来……会如何。”
　　“你这说与没说有何区别？”木图克败兴的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这整日耗费沥青是做什么？对面也没有伤亡，看谁更富饶？”蝉予不能理解，他越是想一探究竟，奚豹似乎越不愿意说。
　　独狼般的行径，让蝉予预感，此人与霜勒走不远。

　　没过几日，奚豹终于有了动作，他请木图克拟了一封密信，请吉偈央木将所有中原俘虏送来挖河道。
　　这让蝉予和木图克更疑惑，木图克更是表示，奚豹若不肯说清楚，自己绝不写。
　　奚豹自从开始主导攻城之后，整个人似乎都拔高了一节，与人说话总带着轻蔑又神秘的笑，仿佛时刻沉浸在不为人知的喜悦中，让木图克甚是反感，却又无能为力，蝉予对他的能力并不怀疑，在二人中间周旋，劝导木图克写密信。
　　“挖河道？宁河距离这里不远，虽然没有贯穿梁郡，但是梁郡地势低洼……你是要……”蝉予看向奚豹，瞧对方面上笑容逐渐扩大；“水淹梁郡？”
　　“果然还是中原人更聪慧，”奚豹的话虽说是夸，却有几分讽刺在其中。
　　“这也是个法子……可这难免不被发觉，”木图克觉得办法是好，但不愿意就如此简单同意。
　　奚豹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昼伏夜出即可，我们将城围死，投掷火油，组织几百死士爬墙，自然没人注意到这边，宁河爱在秋季泛滥，你这信送晚了，宁河的河神可不等你！”
　　木图克这下无话了，左思右想道；“多久能完成？”
　　“一月整，可挖好河道，建好堤坝，你们吸引好梁郡视线即可。”
　　是个好法子。
　　蝉予在心中肯定，看不出奚豹外表粗野无理，说话态度也不中听，计划却是细致入微，许是父亲奚才言传身教，不得不佩服。
　　“不用一个月，”蝉予看了看木图克，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我带着麾下将士，与你一同挖，尹国道路通达，联系紧密，时间越久越不可控，我们要尽量缩短时间，杀他个出其不意！”

　　从这日起，他们便各自分工，木图克负责围困，蝉予和奚豹则去建堤坝挖河道。
　　为不引起城中人的注意，木图克在屯扎地插满旌旗，给梁郡守兵外面千军万马的错觉，并三五不时的利用冲车攻打城墙，逼迫他们时刻紧绷脑中的弦，另一边，蝉予和奚豹已经在宁河上游拉开工程。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他们白日里歇息，傍晚赶工，干一整夜，天亮了开始歇息，过了约五六日，中原俘虏一批批的被送来，这些人没有霜勒人的好待遇，白天黑夜的拼命，稍不注意便是一顿毒打，加上吃食不足，那俘虏是一批接一批的死去，而负责此项工程的两位中原人丝毫没有恻隐之心。
　　这堤坝高约三丈，河道宽约七丈，不是个小工程，时间又紧，高祯随时可能出兵救援，蝉予心焦极了，恨不能一同投入到工程中，一旁的奚豹看出他的心思，出言制止。
　　“瞧出你是苦出身了，这种时候若亲力亲为，迟早被他们骑在脖子上拉屎，”奚豹一身铁甲穿戴齐整，在一处高地看着下方的点点火光，一众霜勒兵卒脱掉铁甲，沉默无声的挖土筑墙。
　　“更何况我们与他们并不同族……”
　　“你为何不用瘟疫？”蝉予忍不住发问；“现下天气炎热，若用这个，肯定事半功倍，莫说梁郡，后面的郡县肯定不攻自破，怎么想起用水攻？”
　　奚豹抬头看看孤星；“你说的对，何必苦哈哈的在这里挖土……许是我想少造点孽吧……”
　　“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蝉予冷笑；“怎么，少造点孽要攒福报？给子孙后代留殷泽？”
　　“想死后……能去个清净地方，”奚豹整个人笼罩在黑夜中，蝉予看不清他面目，只觉得话说的有气无力。
　　他在想虞牙吧。
　　“你可知虞牙是谁抓的？又是谁杀的？”奚豹忽然问。
　　“我抓的，但一切都是巧合，是他们的马车撞进我的陷阱，是谁杀的……我不知，共主说是他下令的，那便是他吧……”
　　奚豹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你为何要绑着那个杨炎幼清？”
　　“如果虞牙没死，你不会绑着他？”蝉予反问；“他可会自愿留在你身旁？”
　　奚豹哑口无言，是啊，二人到最后都没有互通心意，想起那最后一面，还是多年前的那个荒草地，奚豹死死掐着虞牙的脖子……
　　“大家彼此而已，其实当年的吴党一战，我在城中，”蝉予轻描淡写道；“我远远在城墙之上，见到过你……当年的炎候，杨炎成倾……便是死于瘟疫。”
　　“那你不恨我？”
　　“恨，但更狠另一个人，人的心力有限，在他死之前，我没力气恨更多人……可等到他死之时，也许我的一切爱恨终将释怀，所以可能也不恨你了……”蝉予说完叹口气；“更何况眼下要以大局为重。”
　　“那你为何杀努阿颜？”奚豹冷不丁来了句，蝉予一愣，闻声望向他，黑夜中只能看出他的轮廓，但他感觉得出，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
　　“你若再胡说，可别怪我给你好看！”蝉予发出警告。
　　奚豹在黑暗中笑了一声，再无多言。
　　这个人……不能久留，蝉予慢慢回过头，看向下方的点点火光。
　　一人由远及近跑来，单膝跪在蝉予面前；“禀报杨炎当户！木图克将军的密信！”
　　蝉予接过来，在黑暗中顺着土坡滑到下方，拿过一支火把开始读。
　　“什么事？”奚豹站在上方叉着腰问。
　　“是高祯，他到尹国常州了！”蝉予看罢，将密信烧掉，仰头冲奚豹道；“我们要加快！反正也是水攻，现在起，所有霜勒人也昼夜赶工！要赶在高祯的援兵到来之前，水淹梁郡！！”
　　“常州！？他娘的……”奚豹也顺着土坡滑下来；“我们只有不到七日的时间了！”
　　“也可能更短，”蝉予抬头望天，虽是黑夜，却也能看到天幕中的云层。
　　“我知道，高祯可能更快！”奚豹不耐烦地骂了句。
　　“不，我是说……速度可能更快，”蝉予指着天；“我们忽略了一件事，雨季来了。”

　　事情果然如蝉予所讲，霜勒人与中原俘虏一同不分昼夜的开凿搭建，终于在第六日的卯时，迎来了雨季的第一场倾盆大雨，随后，早已准备好的拦河堤坝关上了最后一道关口，虽然不能断决水流，但足以在短时间内改变宁河流向，浑浊的河水混着瓢泼大雨，流向开凿好的河道，肆意奔腾着冲向地势低洼的梁郡。
　　早已做好准备的木图克率领部下站在高地，冒着大雨远观，虽然雨幕密集遮挡视线，但他分明听到了滔滔河水，如山洪迸裂袭来，说不清的巨响充斥天与地，那是夹杂着河水的咆哮，石木撞击的悲鸣，还有梁郡最后的哀嚎。
　　木图克望着清灰的天地，展露出兴奋的笑颜，他看不清现实，却看清了未来，他们竟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尹国的边陲重镇，以及附带的矿山。
　　这不得不让木图克对奚豹刮目相看，此人果然身怀绝技！
　　不过细想下来，这样一个人，对他们这样忠心追随共主的老臣极具威胁……木图克喜悦过后，坐回到低坐上，收敛心神暗自琢磨，他觉得待到蝉予和奚豹归来，有必要需得找个时间，与蝉予暗中谋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