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孤星》阿金宝

151、短暂碰面

　　蝉予从陈掌柜处得了方子，又绕远回去了草药集市，按照方子抓齐了药，便马不停蹄的抄近道往回赶，心中只惦记着杨炎幼清，完全将此行的任务抛在脑后。
　　按照他这样一路不休息的跑，终于在这天夜半三经时回到了营盘。
　　“一切可好？”蝉予下了马，双腿有些抖，他在马上待的时间太久，急需休息。
　　“好得很，并无异常！”巡夜的兵卒接过他怀里的东西。
　　“嗯，你把这个拿去煎成药汤，送到我帐里去，”蝉予指着扔给他的药说；“现在就去，赶快！”
　　那兵卒得令，立刻小跑着去了，蝉予想了想，决定等天亮后再找木图克说清此行见闻，尹国对罪徒打压太甚，又有许多精兵，此次围城怕是要做足长久苦战的准备。
　　蝉予拖着一双酸疼麻木的腿没走几步，营盘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隐约间，好像是雾灰的声音。
　　“怎么回事？”蝉予警觉，一扫刚刚的萎顿。
　　巡夜的兵卒哪里知道，明明刚才还寂静的只有夏虫夜鸣，怎么忽然就有人呼喊？
　　众人不敢怠慢，直冲着声源而去。
　　营盘中其他人也被唤醒，因着之前败仗导致精神紧绷，这些人也顾不得穿，拿着弯刀就出来了。

　　高骨没想到雾灰的嗓子堪比狼嚎，嗓子又高又尖，夏夜之中异常刺耳，他没心思与雾灰纠缠，挟持着杨炎幼清就要跑。
　　杨炎幼清不知对方何人，挣扎着不肯就范，高骨一怒之下以肘击其后颈，致晕后扛起来便跑。
　　然而高骨低估了营盘中霜勒人的反应，他清楚听见背后纷至沓来的脚步，和兽鸣一般的霜勒语。
　　高骨咬牙暗骂，抓紧杨炎幼清，想拐入阴影中，然而刚一闪身，谁知另有一队衣衫不整的霜勒人涌过来，高骨下意识扬起右手，藏于袖口的暗箭发射出去，顷刻间撂倒三人，然而并未阻挡后面人的脚步。
　　高骨单打独斗是把好手，但以一敌多必是寻死，正在他转身时，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爆破声，紧接着便是一阵烟雾。
　　“头儿！这边走！！”是鸽子的声音，他拉着高骨往那帐房背阴处躲。
　　“阿珞瓜呢？”高骨小声问，他紧贴帐房，眼睛紧盯着数个拿着火把的身影闪过。
　　“他去声东击西，”鸽子道；“我们等他们聚集到西侧，就从东侧出去！”

　　蝉予扶起血泊中雾灰；“怎么回事！谁干的！”
　　“主子……唔……”雾灰捂着伤口，剑被肋骨挡住，未伤及性命，只是雾灰疼的厉害；“我……起夜出去小解！回来……看见个男子掳走杨炎公子！那男子蒙面……一身黑，看不清长相，他想杀我……听我喊就跑了！”
　　“怎么回事！”这是木图克光着膀子拎着金蛇刀赶过来，下面只穿了个垮裤，他的副将双手捧着铁甲紧跟其后，慌慌的往他身上套。
　　“营里来了刺客！”蝉予放下雾灰站起身，目光因为听到掳走杨炎公子那句话有些涣散；“如此关键时刻来作乱，谁知道是不是偷袭！叫起所有人严阵以待！！”说罢看到了木图克的尊容，一皱眉；“将军还是先去穿好衣裳吧，不差这点时辰。”
　　“不碍事！这种时候一刻也不能耽误！”木图克大剌剌一摆手，几乎光身穿上铁甲。
　　蝉予不与他多说，拔出弯刀；“将士们听令！有尹国刺客探入营地！杀我弟兄夺我家人！！随我找出这杂碎，将他千刀万剐！谁要是能救下我家人，重重有赏！！”
　　此话一出，周遭将士们立刻热血沸腾与他应和，纷纷拔出白刃，洪水一般涌向营盘的各个弯道窄路。
　　“奚豹呢！？”蝉予奔跑时问与他并行的木图克。
　　“对啊！那小子呢！他娘的，没注意！是不是他把刺客放进来的！？”
　　蝉予就怕吉偈央木养虎为患，危及到自己，如今只能祈祷奚豹只是在睡。
　　忽然，反方向出传来骚动，蝉予等人停下脚步回头望，隐隐听见有人高喊人在这。

　　待到外面没有火把晃动，高骨与鸽子从背阴处走出，确定附近没有人便向东侧去，途中鸽子发出标志性的枭叫，意思是要守在外面的人接应，如果顺利，他们便能在营盘东侧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并带走俘虏杨炎幼清。
　　然而事情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杨炎幼清此时悠悠醒转。
　　毕竟杨炎幼清有着童子功，高骨的那一击只能使其短暂昏迷，如今又跑动摇晃，杨炎幼清醒后立刻挣扎。
　　高骨被杨炎幼清的膝盖顶到胃部，闷哼一声松了手，杨炎幼清顺势滚落在地，还未等他站定便被鸽子一把勒住，杨炎幼清不知他们要干什么，吓得大叫，鸽子急忙捂住他的嘴，挣扎中，二人看清对方的脸，竟是一愣。
　　杨炎幼清记得鸽子，三年前，是他将自己从吴党救出，偷偷藏起来治伤，又给了自己钱财与马匹，这才支撑他走到常州找到杨铎，如今他居然二话不说又来绑自己？这是为何！？
　　鸽子见他也是一惊，他记得比杨炎幼清更多。他记得四年多前，在佐州城里，自己无故被罪徒割喉，是杨炎幼清与另一个公子救了他，再加上梅三娘的神针，自己堪堪拣回一条命，导致他后来在吴党看到杨炎幼清惨败高骨刀下，起了报恩的心思，偷偷将他藏匿救治……
　　谁想老天如此变幻无常，竟让他们在此情境下相遇。
　　“把他嘴堵起来！”高骨说着，仓促看了身后一眼，一把撕下自己内袍下摆。
　　“堵谁的嘴啊？”一道声音慢悠悠响起。
　　接着，还未等杨炎幼清回头看是谁，就见一把长枪唰的一声，狠狠扎在杨炎幼清脚前，鸽子反应灵敏，闪身躲过，不然那把长枪定会贯穿其身体。
　　杨炎幼清吓得脚下不稳，晃悠着坐倒在地，回头一看，竟是奚豹。
　　奚豹内里仅穿亵裤，亵衣衣襟大敞，外头披着一件深衣，也敞着怀，胸腹肌肉一览无遗。他身后跟着两名副将，看衣着都是从榻上爬起来。
　　然而杨炎幼清无心欣赏，他被奚豹单手拎起来，还未站稳就被甩到一边，奚豹拔出长枪，二话不说就冲鸽子刺去。
　　鸽子躲闪开，拔出腰上双刀，稳稳架住长枪，与奚豹过招。
　　高骨自然不会闲着，他本想趁机去抓杨炎幼清，可奚豹身后的副将举起三尺剑挥过来，高骨不得不拔刀招架。

　　奚豹起初听见声音时，并不肯出去，翻个身便要继续睡，可外面声音迟迟没有变小，他被吵的受不了，才让副将出去询问，得知竟来了刺客，奚豹心中火起，之前明明霜勒人一路高歌猛进，所向披靡，可自己加入后，先是吃败仗，再是营地里来了刺客，眼看着像是要走下坡路，实在是晦气得很，于是奚豹决定做做样子，也不惊扰自己部下，只带着这两名贴身副将出来走一走，谁想他专找人少的地方去，竟然真给他遇上了，那自然少不了对峙。
　　可按理说他们三人，对面两人，优势可见，然而短短几招下来，他竟觉出吃力，那与矮个子的剑术一般，可那蒙面之人却不寻常，奚豹以长制短占有优势，简单便将矮个子打倒在地，而那个蒙面之人双手抓着环首刀，竟在几招之内，将那两个副将逼得连连后退。
　　奚豹回身与他交手，发觉他剑锋好生强悍，变化多端不说，招招致命，明明他短我长，可自己逐渐变主动为被动，长枪的笨重被暴露无遗，渐渐的，奚豹竟疲于格挡，无法进攻。
　　等等，环首刀！？
　　奚豹一愣，环首刀不是佐州延元宫内，禁军的武器吗？此人怎么会有环首刀？他是佐州的人？高祯派他来的！？
　　高祯让他来抓杨炎幼清？
　　想想也不可能……应该是杨铎，杨铎让他来救杨炎幼清出去！
　　那此人是……
　　奚豹脑中快速闪过这些，接着趁再一次格挡，他喊道；“你是高骨！？”
　　果然，此蒙面人手上一颤，奚豹趁机一脚上去，将其蹬开。
　　他果然是高骨！
　　“你认出我了吧，”奚豹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看着他，心想自己实在粗心，虽说现在是夜晚，但离近瞧，还是能看出他的灰眼睛。
　　高骨与他保持着距离，看了一眼喘着粗气的鸽子，他被奚豹打伤。
　　“把他交给我……我现在就走，不为难你，”高骨说的是杨炎幼清。
　　奚豹看了一眼杨炎幼清，他躲在奚豹三人身后，双臂背过去，显然是被绑着双手；“霜勒人已兵临城下，大犀朝风雨飘摇，谁为难谁？”
　　“你身为中原人，为何要归顺霜勒人！？”高骨忍不住喊出来。
　　奚豹冷着脸看向他，咬牙轻声道；“你也不是中原人……为何要为高祯卖命？”
　　“他们杀了虞牙！！难道你不恨！？你要为仇人卖命？把他交给我，还有，虞望在哪！！”高骨又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往自己这个方向来。
　　看来阿珞瓜的声东击西没有成功。
　　“虞望不在这，在吉偈央木那边，”奚豹冷冷道；“这人你带不走，他是蝉予的命根子，天涯海角都会追你去。”
　　“头儿……再不跑就晚了！他们来了！”鸽子站起身，眼看着那些人越来越近，他一只手摸在怀里，时刻准备点燃烟火，其实被他们看见的那一刻就晚了。
　　“奚豹！你也走吧！”高骨冲着奚豹喊。
　　奚豹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也未对他出手，神情中似乎有一瞬间的动容；“仇未报，我不走……”
　　高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便不再多说，叫上鸽子，二人直奔东侧去。

　　蝉予原本顺着声音往西侧去，见前方有隐约火光，仔细一听他们的呼喊，原来是有帐篷着火，但很快控制住了。
　　夏日着火不稀奇，但在此时着，又只有这一处帐篷……
　　“一定有诈！”蝉予疑心起，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他的黑马闻声奔来，蝉予一跃而起跨上去，直奔相反方向，其他人紧跟着他跑。

　　蝉予估测的无错，他一路狂奔，很快在空旷的营盘东侧，看到了两个逃窜的身影。
　　蝉予一眼就辨认出来是刺客，想到被掳走的杨炎幼清，他恶从心中起，双眼猩红，一夹马肚追上去；“哪里逃！！”
　　鸽子下意识回望一眼，谁想蝉予已经追至他身后，距离不足几步，鸽子赶紧往一旁的帐篷上跑，他轻功了得，只是一踏一跃，飞一般就爬上帐篷顶。
　　然而蝉予心中大怒，不肯放过任何一人，随手将靴中匕首掏出，快而准的挥出去，直钉在了鸽子后背上。
　　鸽子惨叫一声，咬牙忍痛爬上帐篷，但血液暴露其行踪，紧跟着蝉予的霜勒人很快便能擒住他。
　　于是蝉予也不与他纠缠，拔出弯刀追前面那人。
　　那人蒙面，从怀中掏出什么掷向马头，紧接着便是一阵浓烟，黑马嘶鸣甩头，不慎将蝉予甩了出去。
　　蝉予落地打了几滚，听见耳边一阵劲风，他下意识低下头，一阵寒风贴着头皮刮过去，是那个刺客的刀刃。
　　蝉予在一片浓雾中，与那刺客兵刃相见。

　　这是蝉予第二次与高骨对峙，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并不知道对面是谁，高骨却知道他是谁。
　　蝉予满含怨怒，一腔怒火全发泄在弯刀上，他完好的那只眼睛被熏的流下泪来，恍惚间看到对方的身型，不管不顾的砍去。
　　相比三年前，他的力气大不少，速度也快了，要说剑术并未有所增长，但战阵上训练出的机敏毫不含糊，再加上他心系杨炎幼清，疯了一般招式毫无章法，让一心想要离开的高骨寻不到规律，只能边退边应对。
　　“杨炎幼清呢！！他在哪！！”蝉予用中原话喊，他料想到对方是中原人。
　　高骨一个侧身躲过劈斩，黑色面罩被划掉，他赶紧向前一扑与蝉予拉开距离。
　　“杨炎幼清呢！！”蝉予扯着嗓子悲嚎，几乎咳血。
　　“虞望呢！”高骨忍无可忍回了一句。
　　蝉予一愣，他不记得高骨的声音，时间过去太久了，但这句话，除了他还会有谁说。
　　“是你……”
　　高骨趁着他出神的一刹那，快跑一步，蹬在一边的货物上，一跃翻到帐房顶部，黑豹一般矫健。
　　蝉予不肯放弃，也跟着爬上去。
　　刚来到顶部，背后忽然出现一道闪电，他与不远处的高骨一同回望。
　　是一束烟花，嗖的一声窜向天空，大大的炸开，散落出红白相间的火花，流星一般满夜空。
　　趁着这斑斓的闪光，蝉予看清了前方高骨的脸，高骨也看清了他。
　　三年一闪而过，仿佛沧海桑田，蝉予再也想不起曾经满满的好奇与友善，高骨也想不起曾经那本禁书的内容，如今被照亮的，只有仇恨。

　　“当户！！杨炎当户！！！那个刺客临死时放了烟花，恐是信号！木图克将军要我们赶紧整备迎战！！”一个霜勒兵卒追到帐房下呼喊。
　　“幼清还我！！”蝉予不理会他，只宠着高骨咆哮着；“你三年前就夺走了他，现在还敢对他出手！”
　　“他没走，”高骨面无表情的回答；“我会找到虞望，然后杀了你。”
　　蝉予狞笑一声，他与高骨都听见霜勒人赶来的声音，甚至已经有人爬上附近帐房，冲高骨射箭。
　　高骨不再耽搁，他深深看了蝉予一眼，转身翻过篱墙，快速消失在牧草之中，其他霜勒人拿着武器追上去，要将他活捉，然而蝉予知道，他们追不上了。
　　“高骨！”蝉予卯足力气嘶吼，仿佛是在对所有人承诺；“你与虞望，必有一人死在我手，若不想他死，提头来见我！！我定要杀了你，为所有死在你刀下的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