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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话别 ...

  •   一行人趁夜色而来,又趁夜色而归,一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着急投胎也不过如此了。
      蝉予骑马跟随在木图克与乌额玛身后,脑中反复闪烁虞牙的头与奚豹之面孔,思来想去间,竟觉心情压抑不舒展,郁结的很。
      因着城门在夜间不开,又加他们怕奚豹不肯合作,所以将数千精兵调出城外屯扎,以方便活动,眼看着前方营盘的火光,几人的马慢慢降下速度。
      “将军,”蝉予忍不住叫住木图克;“虞牙真的死了?”
      “脑袋都掉了,还能有假?”木图克好笑道。
      “这……为何非要杀他,是谁杀的?”蝉予追问。
      “怎么,你看上他了?”乌额玛冷冷问。
      “倒也不是……只是本以为是将他带去别处关押,居然不声不响的砍了他的头,实在有些出乎意料,”蝉予叹口气;“奚豹与虞牙的往事,我是知道一些,本以为虞牙是阵国间人,在奚豹手中死里逃生,二人就此成为世仇,可今日瞧奚豹那眼神……怕是我们猜错了。”
      “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乌额玛问,她也是今日才知道虞牙死了,甚至之前都不知道虞牙是谁。
      “就是那人是高祯的间人,派去暗藏在奚豹身边挑拨离间,后来真被他弄成功了,奚豹一气之下杀了他,可不知怎么让他逃了出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对不对?”木图克回头问蝉予。
      “大致便是如此,当年我也是这么听说,可……床第间的朝夕相处,怕不是这么简单啊……”蝉予叹口气,心中竟有些惋惜,与其说同情奚豹,不如说是惋惜一段感情。
      “虞牙……不就是虞苏的儿子嘛,”乌额玛注意到细节,接着眼睛一瞪;“怎么能杀了虞苏的儿子!?”
      “虞苏是谁?”木图克问。
      乌额玛没有回应,虞苏的身份,达拉林宫中没几个人知道,吉偈央木也特别与乌额玛交待,虞苏的事情,少说为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就……一位智者,”蝉予读懂乌额玛的脸色,替她回答。
      “智者?”木图克摇摇头;“所以虞牙是智者之子?为何智者之子不能杀?”
      “是谁要杀虞牙的?”乌额玛高声问木图克,她本能的觉得此时不能小觑。
      “是……听说是主直接下的命令,”木图克是将军,不能违抗乌女的命令,说了实话。
      “主……果然是伯谦……”乌额玛叹口气;“这下说得通了,换了别人,谁也不能下这个死手,将活人送给奚豹,让他自己慢慢折磨岂不更好,非要直接送个头。”
      “这也是一番心意,能做间人,那必有一条能蛊惑人心的舌头,奚豹若是清醒,也不会让间人睡在自己床边,”木图克觉得理所当然;“人只要活着,心眼儿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唯有死了才最老实。”
      “可虞苏那边怎么交待!?算了,这也轮不到我操心……伯谦惹的祸让他去办!他娘的……”乌额玛愤恨地骂一句,她知道虞苏如今就在高祯身边,如果他因为儿子被砍头的事而临阵倒戈……后果不堪设想,只能寄希望于高祯不相信他,又或者……虞苏已将自己与儿子的性命置之度外。
      也不知这两者哪个可能性更高。
      “那虞望的命可一定要留下,他有用!”蝉予急急道。
      “这可要找说的算的人去,我们谁也做不得主,”木图克背对蝉予摆摆手。
      “为何要留下虞望?”乌额玛问蝉予。
      “虞望是高祯义子的相好,用处大得很!”
      “呵,这对兄弟可是厉害,一个是郢伯,一个是阵侯的义子,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可怎么就连夜奔去逐国呢?失宠了?”木图克轻蔑道;“果然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啊~~”
      “那你可要等明日鸡鸣进程,求见伯谦了,他对虞苏意见大的很……兴许晚一步,虞望的人头就寄到佐州去了,”乌额玛讪笑一声;“想不到……他如此记仇。”
      “伯谦大……咳咳,主对虞苏可有什么私仇?”蝉予好奇道。
      “也不算什么私仇,不过是伯谦自己不大度,他自己做不了女主,还不想我阿帕纳妾罢了,别看他整日一副飘飘欲仙,清高自傲的模样,内里与那寻常人家的妒妇无甚区别!”乌额玛一直对伯谦很不屑,此时更带着几分唾弃;“也不想想,虞苏比他能差多少?论样貌,他还真比不过虞苏,不过是伯谦出身更加尊贵罢了,又碰巧我阿帕就喜欢装模作样的,但凡那虞苏是个卿族出身,知道讨好我而不是单查纳,也不至于被驱赶出雄布勒玛。”
      “哦!!是他啊!我想起来了,”木图克恍然大悟;“数年前有听闻……共主要纳男妾?后来又不了了之了,难道……就是那个虞苏?”
      “正是,”乌额玛一点头,陷入回忆;“记得小时候,我还在达拉林宫的花园中见过他,眉间的疤痕让我过目难忘……其实我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记得那时我还小,与单查纳一同出现在花园中,他殷勤的与单查纳打招呼,完全无视我,当时我就觉得,这人虽比伯谦美得多,却比伯谦还要讨人厌……后来没多久,就听说他离开达拉林宫了。”
      “这种人的儿子……的确留不得,”木图克话音刚落,一行人便踏入了营盘之中。
      蝉予忧心忡忡的下了马,他先前不知伯谦与虞苏还有这样的过节,如今情敌的儿子落入自己手中,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会痛下杀手,那虞望……
      蝉予深深叹了口气,远眺星光下的城门,只暗暗祈祷,希望伯谦放过虞望一条生路,将他的命留给自己。

      他们回到营盘中,等待天明,奚豹这边孤身一人坐在一处山坡上,也在等待天明。
      此逢夏夜,月明星稀,夜风徐徐夹杂虫鸣,甚是悠然,然而奚豹心中却如寒冬一般。
      他双手双足冰凉,低垂着脑袋,直直的看着脚腕边的草地,瞎子一样毫无焦距,他试图回忆些美好的往事,可不知怎的,昨日还清晰无比的画面,今日就如镜中花水中月一般泛起涟漪,叫人看不真切,想要走近一瞧,却赫然是虞牙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睡脸,触目惊心。
      他死得好,死的该,自己如此信任他,如此听他的话,可他却想杀自己,甚至与他那个阿帕通风报信,走漏了军队的风声。
      就算霜勒人不杀他,自己抓住他也是要杀的。
      奚豹早就想好遇见他了要如何,他不经打,给他两耳光便够他受了,按他的脾气,一定会嚎啕大哭,也许会控诉,也许会求饶,还会叫自己奚郎……自己一定要细数他的种种罪行,狠狠地惩罚他,要他无地自容,逼着他去自己亡父的墓前下跪磕头,然后……然后再……
      真的杀了他吗?
      奚豹没了主意,他这几年都在盘算着然后该如何,却一直没有下文,后来觉得这种事是水到渠成的,见了面自然知道怎么办,待到打完了仗,他们见上面就好了。
      于是奚豹一面替高祯打天下,一面等着见面,虞苏答应了他的,可谁知他们父子是一样的狡猾,奚豹等啊等啊,就等来了这么个匣子。
      奚豹缓缓抬起头,看向放在腿边的木匣子,他见过无数死人,杀人也无数,可今日面对这样一颗头,他害怕了。
      皎洁弯月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猩红色的星星,奚豹仰头遥望,心中有些惊讶,怎么以前没发觉还有红色的星星?什么时候出现的,天有异象?
      他茫然的望着那颗红色的星星,不知怎的,觉得那颗星星好像是为自己而出现的。

      奚豹的副将换了身干净衣裳,气喘吁吁的爬上小山坡,迎面看见苍茫暮色下,奚豹孤零零的背影,有一瞬间,他觉得奚豹哭了。
      “君上……”副将试探的叫了一声。
      奚豹缓缓回过头,意外的神色无异,眼神中还多了几分不耐。
      “天色已晚,请赶快回去歇息吧,明日霜勒人那边会有更重要的使臣来,”副将低声道。
      奚豹垂下眼皮想了想;“……嗯。”
      副将看他艰难的站起来,赶紧上前扶住。
      “腿麻了,”奚豹解释道。
      副将没说什么,他想起三年多前,大部队从镐州溃逃,那虞牙在人群外射奚豹,结果被盛怒之下的奚豹骑马辇上,掐死于乱草丛中,不过事后证明虞牙并没被掐死,也不知是奚豹手下留情,还是他命大。
      那日的事情副将看了个满眼,后来也是他将身体僵硬的奚豹扶上了马。
      现在奚豹拖着一条腿艰难走路的样子,与那时很像。
      “等一下,”奚豹忽然道,他回头看向山坡上的一棵树;“你去,找个铁镐,或是铲子来。”
      “是,”副将猜到了奚豹的目的,他要将那个匣子埋了。
      副将松开奚豹,一路小跑下坡,也就三柱香的功夫,他拿着一幅铲子归来。
      “君上,我来吧。”
      “不必,”奚豹冲副将伸出手;“孤自己来。”
      副将跟他已久,双手奉上铲子,奚豹接过来,拿着匣子走回到坡上,在一棵老树下挖坑。
      只埋一颗头不需要多深,奚豹力气足,两盏茶的时间便挖好了。
      他跪在坑前,双手端起匣子,迟疑片刻后打开盖,借着月光,他最后看了眼虞牙。
      只一眼,竟叫他五脏六腑一起疼了起来,慌忙盖上盖子,奚豹闭着眼睛将匣子放入坑中,一双大手将土胡乱盖住,待到他睁开眼,只看见满目的松土。

      将虞牙埋葬好,奚豹脚下发软的回到大帐,他不用人服侍,自己脱掉熟皮甲,脱掉深衣,熄灭铜灯躺在榻上。
      昏昏沉沉中,奚豹似睡非睡,似梦非梦,忽然一阵阴风吹来,那铜灯竟复燃了一盏,摇曳之中,只见一人影利于桐灯后面,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谁……?”奚豹朦胧望去,那人隐于帘幕之后,半个身子被桐灯照亮,另一半被阴影遮挡,看不到头,他衣着不甚华丽,像是平常人家,衣襟处隐隐有血迹。
      奚豹坐起身,揉揉眼睛想看个真切,却在低头时听见一声哀哀的低唤。
      奚郎。
      奚豹一个激灵望向他;“虞牙……是你?”
      那人影不动,隐隐有哭声。
      奚豹眼睁睁看着那道残影,想起往日相拥相吻,不觉落下泪来。
      奚豹终于明白,原来自己心中,爱是大于恨,苦等三年终有一见,却是阴阳两隔。
      “你走吧,别误了时辰,有缘……有缘再见吧,”奚豹哽咽做出诀别,他本以为自己无血无泪,只是悲痛,谁想此时双眼却决了堤。
      副将守在帐外,听见里面依稀有对话,唤了几声没有应答,想到奚豹今晚的异样,他斗胆进入大帐,想确认奚豹情况。
      他进入帐中,越过奏案撩起卧房的帘幕,竟看见奚豹身着亵衣跪倒在地,恸哭不已。
      副将赶忙上前搀扶;“君上!君上您怎么了!君上快起来……”
      奚豹哭的浑身潮热,副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扶上床榻,回身去点桐灯,然而在摸到最顶上那盏时却烫了手,他心生疑惑,刚才奚豹点灯了?怎么没见亮光?
      “别……别点灯,”奚豹出声阻止;“……你出去吧,孤无碍。”
      “可是君上……”
      “出去,”奚豹深吸口气,平稳下声调;“只是被梦魇住了,出去! ”
      副将不敢顶撞,施礼后退出大帐。
      奚豹坐在黑暗中,久久不能平静,须臾后,他看向双手,上面还粘着山坡上的泥土,黑暗中,好像虞牙衣襟上凝固的血液。
      他不知刚才那一刻是梦境还是现实,无论是哪样,他已经原谅了虞牙,他们之间两清,彻底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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