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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意外之礼 ...

  •   入夜,奚豹身着深衣,外罩属牛皮夹,拿着把蒲扇,躺在自己大帐之中闭目养神,大帐外是一片喊杀声,外加金石相击的尖锐声响,不用看便知,他的帐外正有一场小规模的白刃战。
      但奚豹并不担心,此战是因他而起,又因他准备充足,先下手为强,所以外面的局势尤可控,甚至仅听声音便能听出是哪一方占上风。
      而奚豹如此逍遥,必定十拿九稳。
      果然,三盏茶后,外面声响渐稀,片刻后进来一浑身染血的男子,身着与奚豹相似的熟牛皮甲。
      “如何了?”奚豹懒洋洋的没有睁眼。
      “回君上,刘介将军已擒!其部下仅一人被抓,其他均已死在当场!”男子道。
      奚豹终于睁开眼,扔掉蒲扇;“把刘介带进来。”
      “是!”男子出去,就听外面几声呼呼呵呵的叫骂,随后大帐被撩开,几个一身血的郢军押着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男子进来。
      此男子便是刘介,高祯麾下一员将军。他明显身上有伤,鬓发皆乱,右耳残缺了一块,但他似乎浑身是胆,毫不畏惧,双臂被人反绑还要奋力挣脱,被一个年轻郢兵用刀背猛击膝窝,痛吼一声单膝跪地。
      “奚豹!!你……你这个叛徒!!居然在军中搞哗变!!”刘介抬头瞪向奚豹,咬牙切齿;“亏你还是奚才之子!奚才为郢明王尽忠,赐死狱中,而你竟做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愧对你父亲在天之灵!!”
      “原来他是被郢明王赐死的……多亏了刘将军,我才知道先父的死因,”奚豹盘腿坐在食案后面,身边副将还未来得及换下血衣,便给他斟酒。
      “你可知我先父为何而死?”奚豹将酒一饮而尽,副将又将酒杯斟满;“就是因为他的愚忠。”
      “为人臣子固有不得已之处,一切以大局为重,如若必然,亦可舍命为君!奚才美名远播,流芳百世!可他九泉之下怎么想到,会有你这么个败坏门庭之逆子!!让他在列祖列宗面前抬不起头!!”刘介脸色酱红,大声斥骂奚豹。
      奚豹深吸口气,胸中的火苗噼啪响;“孤是郢伯!!你一届庶民敢在孤面前口出狂言!还逆子?这也是你可指点的!?”
      “哈哈哈哈!!郢伯!?我呸!!若不是阵侯可怜你,许你精兵五万,让你打回郢国国都,你如何当的了郢伯?你这郢伯……是给阵侯做狗换来的!!郢伯,尹侯,还有什么逐侯!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阵侯的手下败将!都是他的鹰犬爪牙!哈哈哈哈哈哈!!”
      刘介猖狂大笑,如将死之徒最后的癫狂,那副将不用奚豹指使,上前对着刘介便是一脚,这一脚踹在他肚腹的伤口处,痛得他呲牙咧嘴。
      “阵侯最大的弱点,就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所有人都会屈服于他的淫威,其实他也猜对了一半,”奚豹将杯中酒吃净,副将继续斟满;“会屈服于他淫威之人,一样会屈服于别人。”
      “你……你……你投靠了霜勒人!?”刘介疼的额上冒汗;“我只以为你要自立门户,你居然投靠了异狗!卑鄙!!!”
      “如今霜勒人仅用短短数月的时间,就吞噬了大半个中原,连高祯迟迟打不下的谭国也轻而易举拿下,如此强悍之人,我等为何要自不量力,与他们碰撞?更何况……”奚豹看着酒盅内摇曳的倒影,是他自己的半张脸,奚才曾说过,他们兄弟俩,奚豹与自己年轻时最像。
      “更何况……阵侯与我有杀父之仇,”奚豹重新看向刘介,眼白微微泛红;“若不是阵侯觊觎郢国土地,他怎会使计离间我父亲与郢明王!还囚困我父亲,逼迫兄长来杀我,我奚家代代忠良!却被昏君逼着手足相残,他郢明王昏庸无能,已被我诛杀,他高祯狡诈诡谲,我亦不会放过!!”
      刘介看着奚豹,片刻后发出嗤笑。
      “你笑什么!”奚豹脸色铁青,他看得出,刘介丝毫未把他放在眼里。
      “奚将军……郢伯,你若真是如此有骨气之人,怎会那么快便投身阵侯麾下?名义上是郢伯,其实听任阵侯差遣……现在却临阵反水,还趁夜色偷袭与你一同屯扎的阵军!你不过是看阵侯气数大不如前,要另寻主子罢了!奚二啊……看不出……平日里你不争不抢,肚子里竟打着这样的算盘!你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别把自己粉饰的如此有情有义,你这等卑劣之人,就算跟了吉偈央木,也不过死……”刘介话没说完,便被身边的郢军勒住脖子,剩下的话全都卡在喉咙中,可他不服,一双眼瞪到爆凸,嘴上依旧骂着。
      奚豹坐的腰背笔挺,脸色阵红阵白,死死盯着刘介。
      他已无父无母无兄,世上再无亲人,当年他原本要攻入镐州营救奚才,结果败退,逃离的路上惨遭虞牙背叛,一人带领残军在郢程边界游荡。
      当时郢明王还活着,他不能回郢国,而程国也去不成,因为他还是灰水郡的郡守,是他将灰水郡这个地方从程国身上咬下来,归入郢国版图,要让程国知道他如今的落魄模样,必定痛打落水狗。
      于是奚豹一部变成了夹缝中的老鼠,只能打劫过路商队讨生活,这期间麾下兵卒不断有人叛逃,曾经十万雄兵浩荡攻入镐州,如今只余千人生还,他整日的无法饱食,无处安眠,闭上眼便是虞牙向他射箭,可转眼又是他临死时望向自己的眼泪。
      无人知道奚豹当时所承受的压力与痛苦,只知道数月后,奚豹投奔阵侯,先是带领阵军杀回郢国,吞并曾经的故乡,又一马当先,攻入程国,无人不骂他背信弃义,包括奚豹自己。
      奚豹如此做,一是为了活命,接受了阵侯使臣的提议,归顺阵国,二是因为听说虞牙还活着,回到了佐州,他想见见他。
      这两个缘由,无论哪个都是上不得台面,奚豹羞于启齿,他宁愿被人世人所唾骂,而更让他难以启齿的,是对虞牙的余情。
      他应该是恨他,可事实是比恨更深,甚至在痛苦难熬之时去恨他,反而好受些,奚豹长这么大未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懵懂之间,竟是搞不懂自己的心了。
      “君上,刘介将军已经断气了,”那副将低声回报,打断了奚豹的思绪。
      奚豹眨了眨眼,看刘介依旧躺倒在地,无声无息,只是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头割下来,和他的腰牌放在一起,霜勒的使者什么时候到?”
      “今夜就能到,依旧派人去必经之路上迎了。”
      “刘介的兵呢?”
      “在营地外,已经将他的副将制服,几个校尉也关押了,斩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剩下的都老实了,”副将如实汇报。
      “嗯,”奚豹听了很满意,长出口气,刚才被刘介骂的气平复了一半;“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尹国,接着是佐州,我们行动必须快,今夜霜勒使者来了,便将刘介人头奉上,囚禁的阵兵都交予他们……算了,阵兵留下来,到时候吉偈央木肯定让我打头阵与尹军交锋,我可不拿自己的兵去拼命,到时候就让这些阵兵上,让他们自相残杀!”
      副将听了,略有担忧;“君上,容属下说一句……咱们如今投靠霜勒人,落不下什么好处,还会被他们当先遣军用,这……何苦呢?”
      奚豹面无表情,自从他忍气吞声投靠阵侯,便从此放下底线,心中再无所谓忠义之说;“在孤看来,投靠他们谁都没区别……只是看目前形势,吉偈央木的胜算更多,别看他被暂时被尹军隔断了后援,其实整个西部中原都已被他征服,高祯也未给孤任何好处,一个有名无实的郢伯罢了,孤犯不着为他卖命!”
      这副将三年前便跟着奚豹,也知其如此选择是当下最好的结果,只是如此漂泊不定终究不是好事,可思来想去,似乎也无其他办法。

      大约寅时二刻,几位身着薄薄黑色斗篷的人在副将的引领下,进入奚豹大帐。
      来者便是吉偈央木的使臣,这几人中,包括蝉予。
      他会两种语言,又长久的跟随乌额玛,战阵上成绩不俗,如今脱离了勇士身份,吉偈央木逐渐重用他。
      打头的使臣揭开风帽,是木图克,另一个使臣是乌额玛,吉偈央木的目的很明确,如果奚豹不肯归顺,今夜就将他连根拔除。
      大帐中,奚豹面色平常,仅用美酒招待,为保险起见,其他几人都推脱不胜酒力,仅蝉予自己吃了。
      因为他的独眼和残手,奚豹还多瞧了他几眼,蝉予毫不畏惧的看回去。
      他记得奚豹,这人手段实在阴毒,当年围困吴党投放疫病的事还历历在目,他害死了杨炎成顷,蝉予本将他纳入报仇的名单,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现如今他居然要成为自己的盟好,实在是讽刺。
      两拨人简单的友好问候,之后便进入正题,蝉予是翻译,木图克态度平和,不卑不亢,甚至身居客位,还有些高姿态,话里话外让奚豹识时务,尽早选择更有力的阵营,木图克自己身为将军,预感到接下来会有决定性战役,表示在这之前加入,将来封赏可多得一杯羹,如果晚了,那是敌是友可就说不清了……
      奚豹听了明显有所思虑,与木图克开始讨价还价,他的目标很明确,要保持自己郢伯的地位,至少不能比在高祯这头差。
      木图克看他态度有所松动,显然是认清了现实,立刻连连答应,两方眼看着越谈越融洽。
      奚豹瞅准时机,一挥手,让副将呈上来一个匣子;“将军远道而来,时机巧得很,孤刚刚在军中排除异己,想必此人共主也有所耳闻,就当是见面礼,请将军带回去。”
      木图克看奚豹还懂些规矩,心里知道这事情搞定,不觉大悦,双手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吓了一跳,赫然是刘介的人头与腰牌。
      木图克吓一跳不为别的,实在是刘介的死状有些不堪入目,嘴巴大张,双眼爆凸,木图克皱眉将腰牌交给蝉予,确认身份后便将匣子合上。
      “也是巧得很,”木图克也是一挥手,随行的下人也带着一个兽皮包裹的木匣子上来;“我们共主也有礼物送给君上。”
      这一句君上,让奚豹嘴角含笑,他非是虚荣之人,只是知道自己这名头是空的,所以日积月累下来,格外在乎别人的承认。
      奚豹接过匣子,猜到里面也是人头,真是有趣,两方见面,没有金帛便罢,居然都送对方这东西。
      将匣子放在食案上,打开盖子。
      果不其然,人头一颗,可奚豹第二眼看过去,却是愣住了。
      这人头比刘介要悦目许多,或者说比大部分都要悦目,他闭着眼,神态平和,若不是面无血色,跟睡着了一样,一头乌发扎起来,盘在匣子底部,又厚又亮,眉间原本有颗朱砂痣,可因为失血,颜色已经暗沉。
      是虞牙,没想到他心心念念已久,不知是爱是恨的虞牙,竟以如此方式突然出现,猝不及防,亦如他的背叛。
      奚豹脑中一片空白,长长久久的盯着匣子没动,没人知道他此刻是何心态,想的是什么,大约和传闻中一样,这人的确是勾引他的阵国间人,如今仇人的头就在面前,他呆住了。
      同样呆住的还有蝉予,他只知道今日带了条人命来,没想到是虞牙,而虞牙与奚豹的渊源,他有所耳闻,也是他将这些耳闻告诉了努阿颜,本以为吉偈央木会留着虞牙,用他吊着奚豹,没想到竟然如此干脆,直接砍了他的头!
      “此人前几日被我们误捉,了解其身份后,我们才得知他与君上的渊源,想到君上如今的遭遇与他脱不开干系,又恰逢我们要夜会,便想着替君上分忧,便提其头来见,以表诚意,”木图克面带微笑道。
      蝉予逐字逐句翻译,可奚豹却并未回应,他的魂魄仿佛被这个匣子吸进去,谁叫都没用。
      一旁的副将见形势不对,小声提醒奚豹,唤了几声,这才唤回了他的魂魄。
      奚豹如梦方醒,脸色铁青的抬起头,再看向木图克,他目光中竟有赤裸裸的怨恨。
      木图克不明就里,难道这份礼送错了?这匣中人不是间人?
      “是谁杀的他?”
      木图克听了蝉予的翻译,觉出不对;“这我就不知道了,君上想知道,还要亲自问共主。”
      奚豹听了这样的回答,双眼中的光亮逐渐恢复,他仿佛才清醒,抿着嘴点点头,笨拙的将匣子盖住,双目无神的盯着食案;“那……孤便收下这份重礼……”
      “君上……准备何时与共主会师?依我看,宜早不宜迟,刘介的事情很快便会传开,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嗯……就……明日吧,”奚豹含糊道,有些失魂落魄。
      木图克看出了奚豹的不寻常,得到准确答案后,又要了手谕,便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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