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枝露白

47、Chapter47

　　“难得你这样信任。”万紫放下手里的柠檬水，也跟着她往窗外漫无目的地望过去。

　　“其实，你一直是我很羡慕的存在。”盛悦然还是决意在合作之前，把心中的所想都倾倒出来，“万紫，虽然我比你大两岁，但是你确确实实是影响了我很多的前辈。”

　　她眼中的廖万紫是什么样子的呢？

　　盛悦然回忆起，自己入职后第一次遇见万紫的场景。

　　那时候悦然刚大学毕业，也算是在过五关斩六将的求职之路中杀出一条血路，拿到了Coisini的offer，满怀着憧憬和欢欣开始了在上沅的所谓社会人的生活。
　　这个时候，从办公室进来一个姑娘。扎着高马尾，穿着最简单的纯色T恤和五分牛仔裤，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和几份纸质文件，手里的冰咖啡在已经极低的空调屋内还不断往杯壁外冒着水珠。
　　人事部的严总监见她来了，就跟他们介绍：“这位就是我们美术组的万紫。”

　　新进人员中有不少是知道万紫的，他们窃窃私语了几句，无非是没想到她看上去这么年轻就有出圈的作品之类。

　　万紫大概是不知道今天是新人入职的日子，听了严总监的话，也只不过是稍稍抬眼看了一下他们，随意地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

　　“万紫啊，今天来了这么多新进人员，我们晚上要一起吃个饭，你要不也过来？”
　　万紫把材料随手放到另一个同事的跟前，说：“我看过了，这个方案想做成的话，这些下周一之前必须敲定。”
　　花臂大哥翻了几页，抱怨道：“这时间也太紧了吧。”
　　万紫耸了耸肩：“我能做到的都做了，能不能定下来就不是我的事情了。”

　　说着，她转过身淡淡地对严总监撂下一个“不去”，走出了办公室。

　　一般来说，游戏公司的人员性格构成都有着极富个性的一面，从他们的容貌打扮、言谈举止中都可窥见一斑。但是像万紫这样，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学校里的好好学生，面对这一群不羁的艺术生里，总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严总监无奈地笑笑，说：“万紫现在还是大二的学生，学业和工作的压力都挺大的，大家谅解一下啊。那我们现在，接着去别的部门吧，带大家认识一下我们其他的同事。”

　　后来熟悉了之后，悦然虽然能感觉到万紫并非是个全然冰山的人，但是对于很多事情都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哪怕那件事情真的关乎了她自己。

　　“万紫，你是不是不会生气啊？”有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悦然突然问了万紫这么一句。
　　“一般纠缠着不放的，是因为在乎。熬着好久才做出来的方案，常常说不用就不用了。有些人之所以竭尽全力去挽回，大概是不希望这些耗费了自己大量时间精力的东西被否定，我能理解。
　　但是这些东西在被做完的那一刻起，就与我们无关了。说的通俗点就是我觉得创作者只对创作负责，之后的滚动投推或者雪藏坠井，我也没那么多心眼去关心。”

　　“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足够有能力去创作新的东西才会这么看得开。像我这样的人呢，我能做到的最好，是真的要耗费我太多太多了。创作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没有天赋就是真的没有。”悦然沮丧地低下了头，毫无胃口地看着面前的餐盘。
　　万紫能察觉得到悦然的失落情绪，但她也并不太会安慰别人。沉默片刻后，万紫还是说了一句：“但是你的色彩还是可圈可点的。”

　　“我们学的专业和擅长什么的东西，在进入社会以后都不一定能对口。你看看我现在，根本也没有精力去专注画画，想精进一下技法太缺少时间了。而如果我现在停下来去再学点什么，过几年再回来，我的立足之地也不会为我而保留。”她正色道，“万紫，我真的很羡慕你。”

　　“嗯？那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万紫回忆起三年前和悦然的那段对话，竟然在三年后又被重复。

　　“专心致志。”盛悦然能想到的概括，就是这个词语，“不管是什么情况下，你都能始终如一地专注画画这件事。”

　　她在公司也待了好几年，从一开始兴致勃勃地对待着每一天的工作，到不知哪一天发现自己的热情早已消失殆尽。上沅太大了，做游戏的公司有很多，这个行业里的精英人才也数不胜数，这些那些冲出层云的梦想就这样一日日被现实击溃。
　　那么退一步呢？干一分活，领一份薪水，本分安稳地过日子或许也是一种活法。
　　但是这样的一个金融城市里，挣多少花多少，些微有些结余都是搜搜扣扣攒下来的碎银几两，怎么不叫人身心俱疲。

　　盛悦然羡慕万紫，有坚实的家庭经济基础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有足够的天分和能力去把这件事情做好，更重要的事，她可以不受周围环境的叨扰，能在繁杂的事务中寻得极简的处理方式。

　　“与其说我专注这一件事情，倒不如说我只有这一件事情可做。”万紫苦笑着，心说果真是彼岸光火此岸烟尘，人之难念的经是各不相同。
　　“其实我过得也很单调，有时候看你们社交啊玩乐啊，也曾有过‘如果我能像你们一样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就好了’的念头，只不过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习惯了。”

　　“也就是说，互相羡慕咯？”

　　盛悦然起初还有些不可思议，但是看着万紫不像是和她开玩笑一般，惊讶的神色渐渐归于言笑。
　　不管差异如何，到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

　　她们在上沅的花花世界几经周转，沉浮许久，终于选择顺着心意逆流回安稳祥和的小镇。

　　市场更迭容不得人喘口气，稍不留神就容易被所谓的“时代潮流”所抛弃，有多少需要积累沉淀的人被迫加速奔跑，把许多个生动鲜活的灵感存积，最后只剩死水一滩。

　　“可是我们才二十来岁，为什么都说为时已晚呢？”

　　“我想，往后退一步，给自己留出一段时间，我到底还是要看看究竟是繁碌的工作限制住了我的脚步，还是我本身就是个蠢材。”

　　盛悦然这样说着，惹得万紫收回了目光，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但是也不必这么担心啦。”悦然摆摆手，接着说，“其实换了新的环境，我明显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很多了。芝南是一个很适合生活的地方，低消费、低欲望，挣钱和快乐我总得占一样，不然，未免也太亏了。”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随着经历在改变自己的心境，对吧？”
　　“当然啊，我以前想得太多，后来发现真的没有那个必要。”悦然翻完策划书的最后一页，抬起头看着万紫，“我是无法答出标准答案的学生，在面对生活的时候就应该凭直觉过下去，我是我，我自己即使跌跌撞撞稀里糊涂，也没有人能把属于我的人生过得更好。”
　　接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接下来，就让我们开启新的、美好的生活吧。”
　　“好啊，合作愉快。”

　　为了这个工作室，万紫和悦然都费了不少心思。所幸她们从业资历还不算短浅，人脉物力都还是有的。

　　“其实你最不像会离开Coisini的人诶，毕竟都算是发家合伙人了。你选择芝南，是因为笪成光吗？”
　　因为在此之前，悦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出于好奇就问了万紫一句。

　　“嗯，他算是其中的一个理由吧。”万紫点了点头，“但是离开Coisini，和他没什么关——”
　　她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最初牵动她时隔十几年重返芝南的念头，起因不过是脑海里对突然迸发出的那一丝温暖的拼命渴求。

　　芝南带给她的温暖，究竟是什么？
　　除了和外婆生活过的那一段时光，还有什么？一切美好大抵是在她去世之后都消失了，为什么还想着去找寻什么呢？

　　她回忆起当年的老屋里，昏黄的灯火因为接触不良而忽明忽暗。屋外风雨大作，夹杂着一些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的争吵声和哭声，那个端着热乎乎虾子面到自己面前的那个少年，是万紫生命最无助时刻唯一的一抹亮色。

　　以至于后来，每当万紫脑中蔓延出对周遭人和事的窒息厌恶感时，总有那么一个明晃晃的身影在心底慢慢浮现。

　　他说，外婆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吃饭，不然她会伤心的。
　　他说，实在难过的话，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还说，要开心一点哦，小妹妹。

　　随着年岁渐长记忆也日渐消解，她想不起来他的面容。那个身影幻化成一道明亮的光，完好无损地留存在心底里。

　　她终于想起来了。

　　没错，是他。
　　笪成光。

　　“怎么了？”悦然见她突然默不作声，不由得担心地问了万紫一句。

　　“我才明白，原来这百般念头的起因，是因为一道拯救过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