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枝露白

46、Chapter46

　　“哎，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向海川一面接着电话，一面下了楼梯朝着自家的大门走过去，和正端着水杯的万紫打了个照面。

　　万紫抬眼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9:27。

　　“去公司吗？”
　　“嗯。”他答应了一声，又说，“这个项目本来就比较急，本来今天白天——”

　　向海川还没说完，万紫就点点头：“那就快去吧，这些事情也拖不得。小陈来接你吗？”
　　“他已经到了，在外面等着呢。”
　　向海川拎着公文包打开了门，又回过头来：“我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你不用等我了。”

　　“知道了。”

　　关上门的瞬间，他看见万紫把桌上摊开的纸质资料胡乱卷到手中，带着水杯走上了楼梯，留给他一个漫不经心的背影。
　　她好久都没有回来和他一起住了，身上的那件衣服还是好久以前的了，高中还是才上大学那会儿？向海川有些记不清了，反正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置身好几年前，万紫还在家读书，自己只要不加班的时候总能看到她几眼，心里有那么种安心的感觉。

　　“向总,到了。”
　　小陈秘书停好车，见向海川没有反应，疑惑地又提醒了他一声：“向总？”

　　向海川揉了一把眉心，说：“他们人都到了吗？”
　　“到了，会议十点钟能准时开始。”

　　“好，我先上去，你去把金主任准备好的材料带上来。”
　　“好嘞。”

　　这本来就是提前很长时间就在沟通的项目，所以流程基本上走得都很顺利，没有花多长时间会议就差不多收尾了。

　　双方都站起身，向海川礼节性地和对方来人客套了几句。

　　都是项目上的老熟人了，说上几句便开始闲散地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在这个时候，杨经理问道：“向总啊，听说你女儿最近回上沅了？”
　　“你的消息倒是快啊，她前天刚回来，你就知道了？”

　　蔡总监就在一旁打趣道：“这项目年年都得过，我们杨经理可来可不来，我看呐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也难怪。”

　　向海川正在心里盘算着回去的时间，被周围人这么一搅和，心里竟有些恍惚。

　　杨经理见向海川没搭腔，迎着笑脸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正要开口找台阶，就见他回过神来，叹道：“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原来孩子们也都这么大了，也不怪说我们都老了。”
　　“哪里哪里，我们向总的精力正当时，一般人可是都比不上呢，怎么说这样的话来。”
　　“就是，就是。”
　　身边人都纷纷附和起来。

　　这个时候，小陈走过来，在向海川耳边说了几句，他忙跟大家打了声招呼，嘱咐了项目负责几句，说着“实在不好意思，失陪了”就匆匆离场了。

　　“看来，人家宝贝千金可是护得紧呢，杨经理，还得努力啊。”金主任拍了拍杨经理的肩膀，说道。

　　“你们不要瞎说，我家那小子可确实是高攀了，哪里还敢提这事。你们也知道，我上周去了的市区那几个会，都是些什么人。”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周围人都一副了然的样子。

　　“不过也没听说过之前给向千金介绍对象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人家有男朋友了。”
　　“所以我这不是想着问一问呐，倒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金主任陪着笑，说：“我们向总平日里确实很忙，下次我们再请您家吃个饭。毕竟合作这么多年了，我们向总什么人您还不知道吗，杨总，这些都是小事，和气生财啊和气生财。”
　　“啊，那也是自然。”

　　他们又互相寒暄了几句，金主任一行人送他们出了公司，也就都四散了去。

　　等回了办公室，见其里空无一人，向海川愣了一下。

　　小陈在他身后说：“向总，我看您是不想和他们谈论廖小姐的事情吧？”
　　“你倒是有心想帮我解围。”向海川走进去，在办公桌前坐下，像是随口一问，“小陈啊，你多大了？”

　　小陈给他倒了杯水端过来，说：“下个月就27了，我从实习期过了就一直跟的您，到现在已经有四年了。”
　　“这几年，你陪我的时间，比我女儿待在我身边的时间可多多了。”向海川接过杯子，说，“但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她小时候我对她们母女百般愧疚得多了，现在我更不可能让她成为我生意上的一个筹码。”

　　小陈秘书的目光越过向海川，投向了他身后书架上摆着的那张一家三口的合影。

　　这张合影，自他踏入向总办公室的第一天起就被摆在了那里。或者说，在他来之前，在他来之后，只要是这个办公室不易主，它都会好好地被保存在这里。

　　那是一张在游乐园拍的照片。
　　向总的女儿拿着两只气球，正要她爸爸抱。向总蹲了下来笑呵呵地看着女儿，伸出了胳膊。站在一旁的向夫人侧着身子，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女儿。

　　在陈秘书眼中，相对于生意场上逢场作戏的爱恨血亲，向总平淡而安稳的长情真的是难能可贵。只不过遗憾的是，向夫人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向海川几乎没有和小陈谈过他的家事。
　　他到小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不苟言笑的脸上还是泛起几丝涟漪——就当做是从来幸福平安的一家人，哪怕是片刻的自我隐瞒，在这被误以为的时刻里。

　　“我今晚不打算回去了，你就先回去吧，总是让你这么半夜跟着加班也不是个办法。秋招是不是快开始了，我们今年秘书班子再添点人手吧。”
　　小陈搭了话：“哎好，下周会上我报材料。杨丽姐再过两个月就要休产假了，要不补两个名额？”
　　“先就报一个吧。她是休假又不是辞职，没那么夸张。”
　　“好。”
　　“嗯，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哎好。”小陈答应着，“向总，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就走出了向总的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其实不只是秘书，连向海川自己都在想，明明万紫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为什么不回去呢？
　　是他们之间，这么多年一直未消解的那层薄薄的隔阂吗？
　　使得他见她情怯，不敢问出许多话？

　　夜深了，向海川有些困倦，但脑子里还是弯弯绕绕想了很多东西，关于万紫，关于芝南镇，关于往日里的一些人和事。

　　他发现自己奋力了半生，坐在此刻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里，却仍然忘不了，忘不了那个看过无数次阴晴圆缺的芝南，忘不了那个曾经留下许多悲愁的芝南。
　　向海川之所以不去问万紫为什么留在芝南，是因为他心底对故乡也有着无限的眷恋。

　　白日里，他看到万紫身后的那个少年，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这是故土里生长出来的人。
　　他连根拔起，头也不回地离开芝南，自那时了解到的事情都是经他人之口。如此说起来，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乡了。
　　他关于芝南的记忆，已经近乎只剩李冉云和万紫的具象化模样。然而当他看见沈明瑜时，却再一次触动到，十八岁之时深埋心底的坚毅果敢和无限梦想。

　　或许芝南，也从未变过。

　　向海川又想起，在医院里廖万紫接的那通电话。看着她的模样，他凭着直觉其实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只不过她没说，那么他也就不会过问。
　　但也许，那也是她这么坚定地留在芝南的原因之一吧。

　　另一边，万紫过了十点就睡了。
　　好久没有在这个屋子里这么早就躺下了过了，房间里的陈设几乎和五六年前没什么变化。之前高考留下来的教材试卷，本来她也想着跟着同学们一起该扔的扔该卖的卖，但是备考的那段时间心态不好，干脆把东西都从学校搬回来自己一个人复习，连最后的毕业班会都没去。
　　万紫有一个习惯，就是无论再忙，她的书桌书架在她睡觉之前一定要保证干净整洁，书本归位，纸笔收纳，橡皮擦碎屑一根都不要留在桌面上。

　　躺在床上，她侧过头看着那些地方，和她离开的时候摆放的样子是一模一样，并且都是干净整洁的，看来是向叔叔叮嘱过了家政阿姨。

　　她也突然想起来，当时她在成光家借宿，住在成光姐姐的房间里的时候那种羡慕之心。

　　“是我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熄了灯，她在一片黑暗中闭上了眼，轻轻对自己说道。

　　第二天，万紫约了盛悦然见面。
　　悦然已经在芝山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次到上沅也是陆续办理一些离开的手续，顺道和万紫商讨一下工作室的事情。

　　“你就这么放心，离开公司和我合作？”最后，万紫犹豫着还是把话问出了口。

　　“我呢，一直都不是什么能人，没什么非我不可的能耐。我每天加班加点累死累活，其实对于整个公司来说，也许只不过是小数点后很多位数的作用罢了。”悦然咬着吸管，对着玻璃窗往外随意看了几眼，又接着说，“以前觉得在这里可能能多挣点钱吧，现在想想也和上沅的物价互相抵消了。在大城市待得久了，甚至都忘了我们本不该是这么累的。”

　　“你第一次去芝山，就这么笃定，非它不可？”

　　“是非你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