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抬头看看今晚的月亮》枝露白

45、Chapter45

　　“儿童抑郁症。一般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是展现出强烈的自杀观念或者出现自杀行为史才能够引起家长的重视。你们家小孩比较起来算是轻症的了。”医生给出了诊断，“治疗上呢，我们还是以药物联合心理治疗为主要的治理措施。”

　　“但是，很多的药她这个年纪都不能吃吧？这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副作用会不会对生长发育有什么不好的影响？”陶思葭有些担忧地说。
　　“这个还请您放心，因为是儿童，所以我们在药物的选择和用量上会更加谨慎。”

　　诊室外，万紫和向海川并排站在楼道的窗前。
　　“你妈妈当时的抑郁症那么严重，我也应该至少说带你去看一看心理医生的。”向叔叔心怀愧疚地对着万紫说道。
　　“都过去了。”万紫摇摇头，“向叔叔，你不要总说这样的话了，现在我不是好好的吗？”
　　“前两天去复查了吧，医生怎么说？还开了药吧？”
　　“还行。及时跟进复查就可以，半年一次。药还得吃。”
　　“好，那就好。”向海川点点头，“公司太忙了，你回来那天我都没时间去接你们。”
　　“不用不用，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你公司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习惯了。”

　　万紫这么随口一说，而向海川心里却不是滋味。
　　这么多年，他努力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待，吃穿用度自然是没话说，但是也因为经营着一家公司，在时间的陪伴上，到底还是缺失了很多。

　　“我也想过退休，但是眼下情况是不太允许。”他转过身来问万紫， “你现在，是决定了以后留在芝南了吗？”
　　“我也不知道。暂时会吧。”

　　但是小镇发展的局限性，自然是瞒不过向海川。
　　“如果有哪天，你觉得累了，你可以随时回我这里。把我，当做你在上沅的一个家，我也就觉得够了。”

　　向海川说的话，和五年前一样——在她决定只身奔赴风雪之夜的时刻。
　　他是真的，把她当做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万紫阿姐！”
　　走廊尽头有人在喊廖万紫。

　　万紫回过头来，知道是明瑜来了，也就对着那边挥挥手示意。
　　沈明瑜气喘吁吁地赶过来，问：“朵朵在里面吗？我还以为我来迟了。”
　　“不急不急，你擦擦汗。”万紫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明瑜，“这还有一会儿呢。你这一早从南校区赶过来，已经很快了。”

　　一旁的向叔叔打量着这个少年，突然开了口：“我觉得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啊？”明瑜向说话人看去。
　　他眼里的这个中年人，头发花白，身体微微发胖，不笑的时候令人觉得莫名的严肃。但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神情又有些缓和。

　　“这是——”万紫迟疑了一下，“我继父。”

　　继父。
　　这可是一个体悟不出温度的称呼啊。

　　“这个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弟弟。”她转过头来，给向海川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沈明瑜。

　　向海川从听见他叫万紫的时候就抬眼向走廊对面看去，目光随着这个少年直至眼前。

　　“叔叔也是芝南人吗？我想，您以前可能是认识我父母吧。”明瑜也跟着简简单单笑了一声，并不打算多说什么。
　　向海川见此，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从前的事情，在沈明瑜18岁前好似重山压顶，现如今却没有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少时之历如风雨漂萍，离乡离家说起来虽是第一回，却像无数次出现在生命场景里的事情，平凡平淡，带着临行时胜于血亲之人塞进行囊的一缕关切。
　　他是蛰伏伺机的种子，遇到适宜的环境，即刻生根发芽。

　　正如眼下，虽早不是称王称雄的年代，跋山涉水而来的18岁，已是无人问他出处。

　　闻老师把他从风雪卷席的寒冬领出来，小心照护着这个少年。成光，万紫，思葭姐，朵朵，都视他如家人，不幸中之万幸获得了捱过极寒之苦的人生之际。
　　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痛是真实的，把这些放下的选择也是真实的。这座心之囚笼终于被打破，凭着坚毅之志，凭着温柔之爱，凭着深恩之情。

　　如果说此前很多咬牙也无法止住眼泪的时刻，他所希望出现的温暖怀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此刻他是被爱意相拥的人，被爱而爱人，占两全。
　　走在上沅葱郁得简直不像话的梧桐树荫下，他抬起了头，终于相信，自己本就不必受难于别人的唾弃，亦不用什么人来垂怜。
　　他是沈明瑜，不需要加任何旁人的修饰前缀。
　　昂首阔步的人生，真好。

　　所以，在向海川面前，他确确是一个笑声朗朗意气风发的少年，眼神里带着少有的明亮与坚毅。
　　——很招人喜欢的一个孩子。

　　就在这个时候，“嗒”地一声门开了，陶思葭牵着朵朵走了出来。

　　“看完了？医生说什么了吗？”万紫走过去问思葭姐。
　　陶思葭把病历本随手递给万紫，说：“还是有点问题的，轻症。反正就是药物和心理结合着来，我现在得去二楼开药——哎呀，小瑜来了呀。”
　　“嗯，路上有点堵，我也是刚赶到，再晚一点可就在这儿找不到你们了。”明瑜见朵朵出来就没有说话，走到小姑娘面前蹲下来，捏捏她有些蔫了吧唧的小脸，“朵朵啊，才一个月就不认识我了吗？”

　　“认识。”
　　朵朵小声地答应了一句，然后伸出胳膊抱住了小瑜哥哥。

　　明瑜就势把朵朵抱起来，对思葭姐说：“那我们现在就去二楼吧，不是说还要开药？”

　　“是啊，那就去吧。”
　　说着他们就向电梯走去。
　　明瑜带着朵朵走在前面，万紫走在他们身后，看着有些困倦的朵朵趴在明瑜的肩膀上，就提醒了他要把小朋友抱好了。

　　接着，成光的电话就过来了。

　　“刚刚怎么没接电话啊？”
　　“啊？你打电话给我了吗？”
　　万紫翻了一下手机，果然是消息也没回电话也没接：“医院信号不太好，人多嘈杂，我没听见嘛。”

　　“好吧，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万紫翻了翻病历本，说：“虽然不太愿意接受，但也在我预想之中。这孩子也是要接受治疗的，庆幸的是发现得还算早。”
　　“嗯。”他顿了顿，接着问，“思葭姐呢，她还行吗？”

　　万紫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陶思葭正在和向海川说话。

　　她瞥了一眼之后，回过头对着手机说：“可能还行？我们现在去开药。我暂时好像还看不出她有什么情绪。不过我猜，这话大概不是你要问的。”
　　“在你眼里我是这么没良心的吗？”成光在那头都快笑了，“就算没有某个人的特意关心，我也会问问她俩的情况的，毕竟这事儿也不是小事。”

　　万紫蹙了蹙眉：“他要是真的关心，让他自己过来问啊。让别人来嘘寒问暖算是什么关心？”

　　“行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才两天呢，哪有那么快，临走的时候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那大概就是没听进去。”
　　万紫没好气地问：“那你都记得了什么？”

　　成光突然就不说话了，通话两端旖旎着意味深长的暧昧。
　　万紫想起来分别那日，地下车库里那个绵长温柔的相拥，不由得垂下来眼睫，小声啐了他一声。

　　“行吧，那你们开药去吧。”那人倒也是见好就收。

　　挂了电话，万紫抬头，发现向海川和陶思葭都已经走到了她的前面。

　　“向先生，真是给您添麻烦了。”思葭姐带着几分歉意对向海川说道。
　　“哪里的话，万紫在芝南这段时间，你照应了不少，我还要感谢你呢。”向海川笑了笑，“再说了，你女儿和我家小孩的情况也有点像，如果我当初能意识到这一点，也不至于让她后来再吃那么多苦。”
　　“您对她也是真的上心啊。”
　　“我呢，也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吧，毕竟继父不是生父。”向海川回想起刚刚的情形，淡淡地说了一句。

　　“那也不能这么说。”陶思葭笑了，“看着女儿的时候，那种喜忧参半的神情是不会骗人的。您对她的关爱，早就超越了所谓的分内之情。没有血亲的亲情，您不觉得这是万分可贵的吗？
　　做家长的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缺席了很多时刻，就不要奢望那种亲密无间的亲子关系。更何况，她对您始终都是无声的接纳，只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
　　我们啊，都要给孩子一些时间和空间。”

　　这个时候，她抬头，温柔地看着趴在明瑜肩头的朵朵。

　　万紫在他们身后愣住了。
　　这也是她最佩服也是最喜欢思葭的原因吧。她总是能在最绝处怀抱一颗乐天知命的心，不紧不慢地等待着逢生的转机。无数个幸运的延长线与其说是来自命运的馈赠，倒不如说是，她消化了生活里的坏情绪，才生得出在水一方的萋萋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