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之潮[悬疑]》蝉与狗

24、前车之鉴

　　船上很破旧，半腐朽的桅杆上爬满海藻与贝类，甲板被踩踏之后不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船舱里则是弥漫着类似于臭水沟的气味。

　　令人难以忍受。

　　我躺在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一张小小的床就已经将这个房间挤得快没有落脚的地方。湿漉漉的地毯踩下去时刻发出粘腻的水声，就像踩在满是积水的泥坑中一样。一个同样破旧的桌子摆在床尾，灰猫正趴在上面看着我。

　　它的爪子踩在压在桌面的玻璃上有些打滑，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床坐到桌前。玻璃下方满是虫蛀的痕迹，一条一条细长的半圆形坑洞就像是城市里错综复杂的道路，不过这些路曾经属于虫子，现在在海水中，并无虫子生存的空间。

　　当我初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几乎要将它当做那个我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每一条街巷都令人感到熟悉，现实世界中的一切都像镜子中的倒影一样被投射到这里。

　　我又想起画手与我说道那个故事，卡奇老爷曾经是个园丁，在一个庄园工作。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从画手的故事中来看，这里本来不应该是充斥着怪鱼的海底城市，而是人类的领土。

　　有酒馆、水手、海鸥、玫瑰。如今，这座海底城市也仍保有某些人类社会的痕迹——酒馆与码头上方不断盘旋着发出海鸥叫声的怪鱼。

　　卡奇老爷与他的兄长出航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导致这里发生异变。海水倒灌，人类变成一只只怪鱼，其余并没有产生变化的人类被捕杀。最后，这座城市里的人类只剩下我、画手与卡奇老爷。

　　或许也不尽然。在我眼中，被拖入画中啃食殆尽的画手却能够从画里爬出来并且恢复原状，也许他早就不是人类了。如果他所画都是真实的，那么那个能够与怪物生活在一起的卡奇老爷也不算人类。

　　这个奇怪的世界里，真正的人类只剩下我一人。而我，就连这个世界的真实与否都不能确认。在医院时，我曾确信这里一切都是幻觉，都是我被医生催眠之后看见的幻象。但是猫咪的出现却否定了这一切。

　　我回去的门在这里。

　　倘若这一切都是幻觉，那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我眼前的这只灰猫也是虚假的，我只是在一个不知名的昏暗巷子里发疯。或许现实中的我正晕倒在某个墙角，就像一只肥羊一样等待着被小偷与强盗洗劫一空。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那医院所见的一切又是否是真实的？

　　我回忆中的那些东西真的存在吗？

　　或许是察觉到我不安的视线，坐在桌子上的灰猫露出它残缺的牙齿，脚底下的沥青将整个桌面弄得又脏又乱，但是它仍像是感受不到一样在桌子上乱跳着。

　　“您在担心什么？”猫咪问道。

　　“我只是在想，我现在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真的吗？我真的回到过去，还是说这一切只是我发疯了，在旧病复发之中看见的幻觉？”

　　灰猫却显得有些困惑：“在您的想法中，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幻觉呢？”

　　“听我说斯凯德，”我看着它黄色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却如同矿洞中那样，并没有房间里任何事物的影子，包括我，“人眼中看见的一切并不一定是真实的。如果某人是个精神病人，你是一条狗，但是在精神病人的眼中你会变成一只猫。这只是那个病人认为的，在她的认知世界里，你只是一只猫。但是现实中你却是一条狗。”

　　“现实是无法改变的，但是狗在病人眼中却变成一只猫，那么猫就是‘幻觉’。”

　　猫咪听完之后趴在桌子上，拉长语调发出一声感叹：“噢——”它吸吸鼻子，“别说这么丧气的话，桑莫小姐，我讨厌狗，那些打起架来一点都不知道收敛的怪物。”

　　“不过你刚刚也说了‘世界’不是吗？”猫咪狡猾地眨着眼睛，“什么是世界呢？一千个人眼中或许有一千个世界，世界是没有对错的。你凭什么否定她世界中的猫与狗呢？”

　　“但是猫就是猫。”

　　“哦！”猫咪发出长长的嘘声，“有谁规定‘猫’必须是‘猫’呢？就因为形象？外表？声音？还是医生们用更加现代的解释说它们的骨骼？”

　　“桑莫小姐，‘猫’可以是猫，也可以是人类认知中可以解释或者不可解释的一切。你觉得什么应该是‘猫’？柔软的皮毛？丰盈的身子？还是尖尖的耳朵？承认吧，世界上没有这些东西的动物多的去了，它们有些在人类的眼中也是猫。有这些特征的动物也多得去了，它们在你眼中也不是猫。”

　　“你所承认的猫只是你认知中的，如果把‘猫’变成刚刚你所说的‘幻觉’，凭什么你可以确定你眼中的一切是幻觉？因为你的认知？你的认知真的是对的吗？你的猜想得到过确认吗？你真的碰到过你所谓‘幻觉’之下的真实吗？”

　　已经被灰猫绕晕的我抿了抿嘴唇，干渴使口腔中充满铁锈的味道。

　　“你根本就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盯着桌面上的爪印，“你只是在用不断的质疑来掩饰你根本无法回答我。”

　　被我揭穿的灰猫歪着脑袋，从桌面跳到床上，并且在青灰色破旧床单上留下小小的黑色爪印。它没有再回答我的问题，伸着腿装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猫咪的样子。

　　得不到回答的我只能将一切的怀疑又吞回肚子里。这些疑问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它们就像秋日里被藏在地窖里的果实，即使腐烂也会在那块黑暗的小地方留下浓重的痕迹。怀疑与慌乱又一次填充的我心灵。

　　好在我并非真正的八岁小女孩，否则我现在一定会恐惧得快要疯了。

　　我紧紧盯着玻璃下的纹路，妄图用这些复杂而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来打发时间，顺便平息内心的惶恐。

　　只是，盯着盯着我却发现这些怪异的纹路却像极了一连串的某个词。

　　【rosetta】

　　玫瑰？我只能认出这个单词的前半部分，但是组合起来却并非我认知之中的某个单词，倒是更像一个人名。

　　罗塞塔。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打断我的思绪。木质的门框不断晃动着，些许木屑夹杂着苔藓往下掉，空气中又一次充斥着泥土与死水混合而成的味道。

　　拉开门的时候我费了好大一股劲，这扇门老得轴承几乎不会转动了。

　　门外是一个与安德烈船长长得差不多的鱼人，他用刻板无起伏的语调告诉我到了用餐的时间了。

　　船员们的餐厅在一个同样很小的房间里，窄窄的桌子上摆满了朴素的菜，还有一瓶酒。安德烈将一盘鱼放在甲板上，招呼我怀里的灰猫过去吃。但是这只猫咪却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不去理会他。

　　“好吧，”这条老鱼嘟囔着，“看来不是每只猫都喜欢吃鱼。”

　　我问船长，“您之前养过猫吗？”

　　“是啊，香农是只好猫。”老鱼给自己倒了杯酒，他用手抹抹眼睛说道，“它太好了，以至于最后死在了船上。”

　　“好吧。”猫咪干巴巴地说道，他从我怀里跳下来走到那盘鱼边上，“我只是没想到，鱼也会吃鱼。”

　　安德烈听到灰猫这样说着，不由得大笑起来，“真是一只有趣的猫！和我的香农一样聪明。”他转过头对我说道，“鱼会吃鱼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大鱼吃小鱼，就像主人吃掉仆人、弟弟吃掉兄长一样简单。看见我身上的这些虫子了吗？”

　　他挠挠那些黄色的卵，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看得到它们。

　　“从我们一出生，这些小家伙就在不断吃我们。因为我们的同类不知道用什么法子与这些怪物做了交易，现在它们变成我们的主人，来收债了。”老鱼人说着，将酒杯往桌子上跺着，发出巨大的声响。他身边的船员们则是拉着他，不断说着他喝醉了，大家身上都很干净，没有虫子。

　　突然灵光一现，我终于知道船长为什么之前不断向我散发好意。看样子他与我一样，都是能够看见这些奇怪东西的一员。

　　那么，他会知道卡奇老爷不对劲吗？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上那条路，阿尔敏。”灰猫在一片混乱之中跳到我的怀里小声说道，“有的人找到的却浑然不觉，或者说，太多的东西最终使得他只能停留在原地，最终守着一堆无用之物作为葬品为自己陪葬。”

　　老猫冷冷地看着桌前的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