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之潮[悬疑]》蝉与狗

2、暗流涌动

　　其实我在研究员带给我一瞬间的视觉冲击之后就不再害怕，更多的是在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继续与摩根纠缠警署的问题并非明智之举，而且我怀疑，她暗示我拉开帷幕就是有警告的意味在其中——如果你不想变得和他一样，就乖乖听话。

　　比起永久的臣服，我只会暂时避其风头。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研究员到底经历了什么，不过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与这个马戏团私底下的活动有关。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不仅上头的政局动荡不安，就连只会有老鼠跑过的街角也四处蔓延着奇怪的氛围。越来越多的马戏团跑到这里，拉着他们夸张的幕布，用台上各种各样的怪物套走台下市民们口袋里的钞票。

　　这个马戏团同样如此。

　　层出不穷的畸形秀，穿着暴露的舞娘与带着面具的干瘦如同尸体的舞者于台上来回穿梭，就像是飞蛾拥抱着曾经孕育它的茧。我与摩根夫人一起坐在台子下方，用呆滞的眼神回应台上舞女火辣的舞姿。

　　“我觉得这里不适合我。”我对身旁的摩根说道，“与其在这里，还不如去【欢腾啤酒】，至少我认得酒馆的老板，说不定看在我们曾经交情的面子上会给我一些折扣。”

　　相比起这个奇怪的马戏团，还有藏在幕布后面的怪物，小酒馆里那些打量的视线也变得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还是想找一个地方和这位灵媒谈谈，毕竟我可不想我刚到手的工作就这样因为一些风言风语丢了。这个地方不能是我的出租屋，因为一个人长期生活的地方有太多的细节可以被看穿，再者，我也不想让摩根知道我的住所。

　　即使我知道隐瞒也并无用处，他们总是有些神通能够知道我们的消息。有些时候，即使是无用的挣扎也会使人心底好受一些。

　　如此看来，一个我熟悉的和可以被信赖的小酒馆就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摩根想了一想，却用今晚需要她演出为由拒绝了我，我只好付过钱，离开马戏团。

　　甫一出帐篷，那股冰冷的气息就一下子将我包裹住，方才喝下去的酒也不能让我的身子暖和一些。这时候，天上的星星还是密集的，就像是船只靠岸时溅起的浮沫。我身后的摩根看了眼天空，对我说道：“明天可不是一个适合出海的日子。”

　　这些灵媒总是这样，将话先说得模棱两可，再一步一步引诱旁人走进他们的圈套。不过现在我没有什么交谈的欲望，对航海的事情也并不热衷——老实说，我恨航海，我讨厌与海洋有关的一切。

　　这样的厌恶甚至被我带到每天下班都会路过的那条河道上，它再流一段距离就是海洋了。然而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在没有足够的钱之前，我恐怕无法搬离那个见鬼的地段。

　　想到这里，我便打消回家的想法。方才在马戏团里所见的恐惧与刺激伴随着摩根递给我的一杯啤酒一起，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将过往的一些记忆又重新塞回我的脑子里。此时，或许我应该去看看特蕾娅。

　　虽然她抛弃了我，但是她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爱着我的人了。哪怕，这个爱意只有一点点。

　　【欢腾啤酒】就在海边的某条街道上，不得不说，那些刚刚远行回来的水手和渔民是它还能经营下去的原因。我走到那里花费了一些时间，海里升腾起来的那些带着咸涩味道的雾气侵蚀着酒馆老旧的门牌，木门后传来乐器的声音。

　　身材肥硕的特蕾娅自二楼探出头来，用沙哑的声音朝我喊道：“桑莫，上来。”

　　我推开酒馆的大门，一股浓烈的酒精味带着男女的调笑声不断刺激我的理智。脚下踩着软软的红色毯子，轻飘飘地走上二楼。

　　二楼相比起楼下就要安静很多，至少酒味不是那么浓烈。就在走廊的尽头，我看见一个被推开的门，里面堆满了姑娘们的杂物——那是曾经我住的房间。

　　特蕾娅的房间就在它的隔壁。

　　今天的特蕾娅仍旧是穿着她粉红色的低胸裙子，层层的脂肪堆积着，在腰线处形成一个又一个的褶子。她拉过我的手，粗糙的茧子让人觉得有些难受，但是她似乎并不这样觉得，而是继续热情地将我带到火炉边上。

　　“最近怎么样，听说你最近惹到警局的人了？”她给我倒了一杯热茶水，细碎的茶叶沫在水里翻腾。

　　我并不准备和她说我与摩根的事情，只是糊弄道，“前些日子我的上司失踪，公司就把我调到他的位置上了。所以这些警官觉得我可能有些嫌疑，不过没关系，他们查不到什么。”

　　听完我的话，特蕾娅猩红色的嘴上翘得极高。她看起来很高兴，并且嘱咐我如果钱不够可以从她这边先支一些，用来上下打点。

　　“我当初就说你肯定和你父母一样聪明，”特蕾娅又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给我斟了一小杯，“当时老南茜还劝我要不就把你留在酒馆，毕竟你长得不错。”

　　她打着酒嗝，我觉得她醉了。

　　“那年冬天，我们真想着要是养不活你，就把你交给那些安置处的人，那些人会安排像我们样的姑娘的去处，大概就是去纺织厂或者去乡下做女仆。”

　　我知道【我们】指的是谁，那是特蕾娅的情人，一个木匠。

　　“当时我还在想，你被送到乡下，说不定会遇到一对好心的夫妇，还有一个叫做亚瑟的男仆。”

　　她就是这样被安置在我们家做保姆的吗？

　　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把我送去当女仆，或者和她做一样的营生，而是选择走一些门路让我进了老奥莱先生的公司。

　　“一开始我把你送到出租屋我还有点不放心，经常过去……你还记得南茜吗？就是之前打扫卫生的老女仆，又一次我和亚瑟在河道那里看见她了……她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简直不敢相信，我可以说，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

　　“我刚准备上去和她搭话，亚瑟拉住我。后来我……她上了一个贵族的马车。”

　　就在特蕾娅躺在沙发上自言自语的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不是来自酒馆，而是酒馆后面的那条小巷。

　　我听见周围陆续有窗户打开的声音。

　　巷子里只有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影，其中一个人高举拳头的时候，我看见他手腕上的腕表

　　——那是小奥莱先生的！

　　怎么可能？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个表我不会认错的，上面那道划痕正是我们举行仪式的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些人把他整个人处理了，他绝对不可能活着。

　　对，他不可能活着。我安慰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合上窗户。现在警官那里暂时已经应付过去，只要我不自乱阵脚，等我坐在现在位置上的时间够长，就不会有人再谈论这件事。

　　屋子里的火炉烧得房间热烘烘的，老特蕾娅安静地歪倒在沙发上。我想我应该回去了，现在的时间算不上早，再晚一点街上就会全是酒鬼和流浪汉。

　　我安静地下楼，所幸这些女人都在忙着与客人交际，没有心情搭理我，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离开。

　　酒馆外的冷风呼啸，伴随着鸮类的叫声，海浪的声音也变得微弱了。大街上的人少得可怜，河道边更是黑乎乎的一片。我提着灯，只希望能够快点回家。

　　忽然，我觉得我的脚步声中似乎掺杂进了什么，再联想起今天偶然看见的小奥莱的手表，一种延迟到来的恐惧涌上我的心头。

　　“别害怕，是我，亚瑟。”在我动手之前，我身后的对方却是先开口。亚瑟就是特蕾娅的那个情人，一个可怜的老木匠。他举起手上的油灯，贴近自己的脸，好让我更加清楚地辨认他。

　　“我刚准备去你家，和你道别，”亚瑟局促地搓着自己的手指，说道，“明天我要和一个贵族老爷出海，可能有段时间回不来了，你有事情可以去找特蕾娅。”

　　“我刚刚从特蕾娅那边回来，她喝醉了。”我看着亚瑟，“你现在去找她她可能已经睡了。”

　　亚瑟点点头，也没有告诉我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其实这也并不重要，我与他的交流自始至终都不算多。由于心底记挂着手表的事情，再加上急着走过河道，我也没有与他多说些什么。

　　我的出租屋与河道周围其他房子相比已经算得上是不错——远离人们丢弃各种垃圾的地方。只是这里时不时会有一些老鼠溜进来，并且在夜晚发出恼人的声响。

　　其实，就算没有老鼠，这里也算得上是吵闹。

　　我坐在房间的自己上，可以清晰地听见隔壁房子传来的打骂声。

　　下个月工资发了就从这里搬出去吧。我安慰自己，毕竟这个月工资全都花在小奥莱先生身上了。

　　怀抱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在简单洗漱之后我就躺在床上。这座城市的冬天越来越冷了，被子盖在身上几乎产生不了一丝暖意。

　　我不禁开始怀念起小时候家里的壁炉，那时候老亚瑟会把柴火添进壁炉里，在烧得红热的火焰旁，母亲抱着我坐在摇椅上，特蕾娅端过热气腾腾的牛肉汤。父亲总是在晚上一边写着他的书稿，一边与母亲谈论那些新型的机器。

　　接着，我看见——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一股潮湿的气息顺着床脚蔓延，被单仿佛都能拧得下水来。黑暗之中我却完全不敢动弹，一种恐惧束缚住我的心跳，将其箍得快要炸裂开。我感觉到自己在颤抖，脚底的疼痛感让我整个人都近乎蜷缩起来。

　　我看见了什么？

　　等到我觉得稍微好了一些，便将自己瘫平在床上。或许我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我安慰自己。

　　摸黑点起煤油灯，我发现餐桌上多了我回来时并没有的东西——一朵黄蔷薇和一封信。

　　【尊敬的桑莫小姐：鄙人为令尊与令堂的离世感到惋惜，听闻您近日因小奥莱先生一事感到困扰，不知可否于周日下午七点桑德拉湖北详谈。】

　　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