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43、43 飞凫旧案

　　夜色更深了，月影更暗了。夏郁烈带着那坛未及开封的醉扶归，缓缓走出酒市。吴曲紧随其后，亦是脚步轻缓。

　　夏郁烈并不回头，只幽幽说道，“这桩事已算了却。且来说你，十二月影练得如何？”

　　吴曲低声道，“日夜习练，而今却也只到第五层，怕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有所精进。”

　　夏郁烈道，“也罢，你本非天选之才，慢慢来便是，第五层尚足护你安全，你父亲再寻来，你亦能应付。如今我要去做五十年前未竟之事，你且自寻落脚之地，事毕我自与你联系。切记，诸事低调，莫要惹是生非。当然，你不像你那死去的弟弟，这些事本也不用我交代。”

　　一道云乌没过两人头顶，月一时被遮了去。吴曲不禁抬眼去望那惨黑的夜空，及至视线落回前方，单薄之影却是消失无踪，他便只愣愣看向空空如也的街衢。他杀了胞弟，父亲要杀他，祖父虽救下他，但也许另有所图。然吴曲从来不是一个以血缘为宗的人，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依旧会走上这条路。纵是众叛亲离，但若习得十二月影，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又何妨，就像这天地本也只有一个月亮。想到这儿，他又仰头去寻那月亮。好在月亮已破云而出，他舒了一口气，暗自笑了。

　　不出所料，沈浣溪输了。自从跟着夏郁烈，吴曲并不再将旁的人放在眼里。是以，他以为沈浣溪除了输，自然没了别的选择。

　　但沈浣溪确确实实输了。沈浣溪二话不说，仰背而倒，嘴角似笑非笑，双眼似闭未闭，让人一时分不清是睡是醒，是醉是梦。余下之人，因从未饮过十二酒神所酿之酒，故也弄不明白沈浣溪这情景究竟算怎么回事。夏郁烈却异常平静，只直盯沈浣溪，半晌方说出一句话，“他输了。我走了。”

　　夏郁烈走后，大抵过了两个时辰，沈浣溪方醒过神，他笑了笑道，“果然是百年，不，许是千年都难得一遇的好酒。”至于那醉生梦死之境界如何，沈浣溪只字未提。几人见十二酒神兀自离去，知此事已了，便也不再多言。

　　十二酒神与且行坊主两个名满天下之人的这场对决，按江湖旧例，本当轰轰烈烈酣战几个回合，而今这般无甚声息地收场，若换作常人，大抵总该瞠目结舌，然不管是缁尘阁老还是秋数天，甚或墨言迟，皆不以为意。大象无形，大事化了，于这江湖最是难得。

　　夏郁烈出关有两件事要做，如今完成了举重若轻的这一件，剩下那一件，他自踏入中原便预感将万分棘手。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五十年前他本该杀掉却没杀掉的人。五十年前，那人还只是个孩子。他不杀她，并非因她是个孩子，而是他来不及下手。夏郁烈明白，有些人，一开始没杀成，再杀就很难了。他摸了摸脖颈处的疤痕，那一枚飞凫针，当年险些要了他的命。

　　墨言迟没有回澹云山庄，而是随阁老一同去了缁尘阁。秋数天也没回澹云山庄，他将带着四十九块金子去往另一个地方。墨言迟托缁尘阁使女送了封信到澹云山庄，信中他将事件始末全盘告知墨九青，还特别提及了吴曲。墨言迟亦没来得及，不，他压根就找不到时机问夏郁烈老管家吴慕的情况。

　　澹云山庄现下的管家是萧隐。此前吴慕尚在庄里，萧隐只作为副手帮衬，言语机巧，做事利落。如今配合墨九青打理山庄大小事务，早是得心应手。与吴慕不同，萧隐虽近四十，却无妻无子，并无旁的事萦心，故一门心思只在澹云山庄。

　　且说墨莲时，自从去了两楼，很多年内，江湖便再没了她的音信。当然，这多少归因于两楼出没之隐秘。是以，夏郁烈注定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找到他要找的人。至于他要找的是叶繁霜，还是洛玉翦，是玉阑，还是花宜，彼时他尚不得而知，他唯一笃定的是，飞凫针系两楼之人方能使出的暗器。

　　芒四再听到落月山庄，是江湖传出当日毒杀楼潜西之人已被找到时，但具体是谁，如何找到，又打听不出一个准的，只是不管是谁，绝无可能是落月山庄之人。这一点，楼潜西明白，芒四明白，落月山庄的人也明白，因为他们早已同根连枝，生死与共。

　　这一日，商五井没有去赶早市。见芒四提了个包袱下楼，便知告别之时终究已至。

　　商五井问，“想好去哪里了没有？”

　　芒四笑笑，摇头道，“闯江湖，本就是走哪儿算哪儿。”

　　商五井笑道，“是这个道理，见世面，走出去了，才算见得。东西南北，上天入地，哪里都是世面。”

　　芒四挨着商五井坐下，“不过就算要见世面，这早饭总得吃饱，今日房费可是付了的。”

　　商五井笑笑，从怀里取了个东西，往芒四手里递了过去。

　　芒四低头一看，是个编织精致香囊模样的东西，却没有味道，不似香囊，抓着倒像粟粒一般，便问道，“这是什么。”

　　商五井道，“饯行之礼，前几日便备好了的，就盼着你走的时候。”

　　芒四笑道，“什么呀，江湖规矩，饯行不该是一坛好酒一桌好菜吗。”

　　“你在这里，吃的喝的还少嘛。”商五井笑道，“这是种子，花的种子。我想，有朝一日，它若开出花来，便是你寻得安身之时了。”

　　芒四遂想起那日在早市与老婆婆聊花之事。她会心一笑，只道，“说不定没等我找好一小块土给它，它便闷死了。”

　　商五井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你放心，这种子寿命长，存个三五年没问题。”

　　芒四捏了捏那小香袋，又拿起来闻了闻，问，“什么花。”

　　商五井道，“到时你便知道了。”

　　芒四笑道，“看来这世面我估摸着只能见个三五年了。”

　　商五井道，“你也可明日就找个花盆种下，带着它走江湖。”

　　芒四笑道，“人家带刀带剑闯江湖，我却带着花，这算什么回事。”

　　商五井道，“谁让你没个刀剑可带，带个花也挺好的，特立独行，谁都得另眼相看。”

　　芒四笑道，“我才懒得添麻烦。不过我答应你，总有一日，我会把它种下，用它开出的花，做个满满的香囊送来给你。”

　　商五井道，“那我可就在这里等你了，到时定备一桌好酒好菜给你接风洗尘。”

　　芒四离开的时候，客栈还是一如既往，人来人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曾经多了一个人，如今少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