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娟》程浣言

4、4 莲生有时

　　你知道莲花在哪一月份开得最好看吗？

　　你知道莲叶浮生水面，表面浓绿，背面却是暗紫的吗

　　世人以为莲的花期长，花瓣多，但没人知道莲的命运，全倚仗于叶柄。没有它的托生，莲花什么也不是。

　　墨莲时的母亲叶繁霜一诞下她，便大出血而死。那一年正值六月，澹云山庄满池荷碧，灿如缎锦。墨莲时这一辈子都不懂，她这是绝处逢生还是逆时而生。

　　叶繁霜是江湖百年一遇的才女，也是淅风楼和织雨楼历代最年轻的楼主。虽为江湖中人，但她性情温婉，举止娴雅，从不与人生隙，在世时深得墨五微的宠爱。只叹英年早逝，空留两楼的女子，散如浮萍。不过最令人扼腕与悲痛的莫过于遗下墨莲时这打出生起便没了母亲的苦孩子。好在墨五微挺过丧妻之痛后，对墨莲时的疼爱一日甚过一日，步步留意，处处留心，生怕对女儿有任何照顾不周之处。叶繁霜病逝，墨五微并未续弦，按江湖的说法，珠玉在前，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叶繁霜，自然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入得了墨五微的眼。

　　但江湖上的道理，过不了几年，就会被推翻，这也是江湖颠扑不破的道理。

　　这江湖，恐怕真的要出现第二个叶繁霜了，她，就是墨莲时。

　　墨莲时虽生于盛夏，脾性却冷如冰雪。但顾盼之间，流光倾城，她母亲叶繁霜的才貌她都有，她母亲叶繁霜的胆识她也有。如今年仅十六岁的她，已是江湖众多门派争相追聘的对象。

　　墨五微显然不太开心。于他而言，天下再优秀的青年才俊，都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

　　时近丑时，墨莲时房内的烛火仍辉如星河。不知是睡着忘了灭掉，还是压根就未入寝。墨莲时九岁以后，房内就不再有丫头伺候，当然他的父亲墨五微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她屏去贴己丫头这件事，但他的坚决到底拗不过墨莲时的坚决，所以九岁以后，墨莲时就独自照料自己的起居，吃穿用度一律从简。墨五微心里眼里全是心疼，不过终究无法可想，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芒四挨着房门，静听片刻后，迤迤然推门而入。这冷不防的举动，差点没让辞九背过气去。

　　墨莲时果然没睡。

　　此刻正半倚着床头翻书的墨莲时，猛然撞见两个蒙面人出现在自己的房里，几欲大惊失色叫了起来。

　　芒四抢步上前，揭开脸上黑纱，墨莲时认出了她。

　　辞九这才知道两人是相识的。不过转念一想，落月山庄和澹云山庄结亲，两家姑娘怎有不相识的道理。只怪自己愚钝，不曾想到这一层。

　　墨莲时笑道，“四丫头，上次你不等我从寺里回来就偷偷跑了，害我连见你一面都不能。不过，你已是我们墨家的人了，这可是跑不掉的。墨言白如今也回来了,你今夜是来看他的吗？”

　　芒四苦笑道，“莲时，你知道我此番回来断不可能是为了他。”

　　“难不成是为了我？”墨莲时打趣道。

　　“为了我自己不行呀。”芒四笑着怼了回去。

　　细细想来，芒四和墨莲时自前年在上元灯会结识以来，便再也没有见过。虽说楼墨两家祖上就交情匪浅，但两家的姑娘平日却不怎么往来。芒四和墨莲时还是因为在那年灯会上共同相中了一把镶花折扇，互道了名姓，才知彼此是世家。

　　“好，且算为了你自己。那么，另一位又是为着什么缘故夜闯澹云山庄。”

　　芒四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把辞九给忘了。

　　辞九此刻懊悔莫及，天知道脑筋哪里不对劲，竟跟着芒四瞎折腾数日。

　　芒四道，“他是和我一起的。楼潜西叫他护送我回澹云山庄。”

　　辞九没好气，“我并未答应。”

　　“但你没有拒绝。没有拒绝，就是应允。”

　　辞九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实话实说，我不是来找你的，更不是来找墨言白的。我来只为一件事——兔剑。”

　　“兔剑？兔剑早晚是你们落月山庄的。整个江湖都知道，这是我们墨家下给你们楼家的聘礼。”

　　“你也说了，是楼家的，不是我的。”

　　“好吧。你要那兔剑做什么？”

　　“复仇！”

　　“复仇？什么仇？找谁复仇？”

　　“我母亲的事，我想你是有所耳闻的。我需要这把剑，帮我找出我想找的人。此事说来复杂，但我无心瞒你，我能告诉的就是这些了。”

　　“好吧，我也坦诚告诉你，兔剑藏在哪里我并不知晓。但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墨言白也是为了这把剑来的。”

　　“不是为了婚事？”芒四有些诧异。

　　“这桩婚事，全天下都在翘首以待，大概也只有你们两个当事人全不在意吧。不过，墨言白自己是不会退婚的，澹云山庄自然也不会，我相信楼家和落月山庄也不会，所以，这桩婚事，你是逃无可逃。”

　　“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明日，我便正式登门来拜访墨庄主。今夜就当我迷了路，翻错了墙进错了屋。”

　　“墨言白也在，明日你也该见见他。”

　　芒四默不吭声，盯着墨莲时看了好一阵子，方缓缓说道，“今夜不是叙旧的好时候，我改日只身过来看你。只是你……不要苦了自己……”

　　芒四原有许多话要对墨莲时说，只是辞九在旁，很多话终究不便说。

　　墨莲时惨然一笑，“不急，来日方长的。”

　　芒四轻轻带上房门，又轻轻翻出了澹云山庄。天上的月依旧明得不可一世，那屋里的烛火，也依旧亮得不像人间。

　　芒四不知道，自有记忆以来，墨莲时便是伴着烛火入寝的。

　　墨莲时，怕黑。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九岁以后，墨莲时便求父亲墨五微摒掉服侍她的丫头。

　　莲生有时。这世间，还有一种莲，叶子是要沉入水中的，夜间静静绽放，白天静静闭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