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塔》岑岭

33、象牙塔

　　情况有变，院门内外的两人皆是震惊。

　　王秋更为讶然，她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位邻居，而对方又为何会站在她身边。

　　少年从裤袋里抽出右手，虎口至腕部仍有胶布粘贴的痕迹。他全然没看周围惊讶的目光，只随意轻点着电子锁。

　　“滴滴—”

　　红灯闪烁转为绿，他起手推门，路却被柳添挡住：“你还要做什么。”抬头，带着口罩的脸露出一双不耐烦的眼睛，“没事就别挡路。”

　　柳添的怒骂被堵于唇齿，抬手上下指点着，竟也没能反驳出声。他梗着脖子让开路，气势虽凶却像只勉强支撑的瘟鸡。

　　院门大开，能看见道路旁边停着的白色轿车。

　　王秋仍愣神地盯向少年人看，直到对方投以回望的眼神，她才蓦地一怔，如大梦初醒般别开视线。

　　“你不走吗？”
　　对方提醒。

　　“对，我要走的。”
　　王秋喃喃开口，像在回答他又像是告诫自己。她将微卷的发丝撩至耳后，再抬眸，眉宇间已重新恢复冷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掩藏于脂粉之下。

　　少年人不再看她，径直提步朝前走，路过柳添身边时，斜眸睥睨一眼。

　　后者仍紧盯着王秋，毫不遮掩眼底的恨意和愤怒，仿佛对方只要跨出院门，他就会立刻将她撕扯。

　　王秋用目光扫过他的脸，掩于袖口的手悄然紧攥成拳，却仍直视向前，步伐果断而坚毅。

　　裙摆刚拂过门槛，柳添的手蓦然攥住她腕部。

　　王秋一个激灵，险先要尖叫出声，嘴唇轻颤着，嗓音却生硬无比：“放开。”

　　柳添冷笑，指尖不断加力，槽牙磨合着，要再说些恐吓的话，可刚张口，就被人抢了话头。

　　“你放开她！”
　　拐角里，唐繁锦跟点火的炮竹似得，飞步蹿到两人之间。她小腿肚子隐隐发颤，却仍瞪大眼睛喊：“你这叫私闯民宅，犯法的懂不懂！”

　　柳添没想到又来一个人，怒极反笑地指点着王秋：“好啊，你真会找帮手。”

　　少年人横跨半步，猛然抬掌握住他起落的腕部：“这种对女生的行为不太礼貌吧。”虽平静地发问，掌心却愈加用力。

　　柳添脸色愈加难看，用力挣扎依旧未果，疯狂喊道：“这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王秋欠我的，难道不应该还吗！滚开，他妈给老子滚开！”

　　王秋只是冷眼瞧着他闹，似乎连辩驳的话都不愿意说。

　　“你赶紧走，我已经报警了！”
　　唐繁锦心脏狂跳，拿出手机的动作像举起令牌，“而且房东马上就会回来，他打架很厉害，一定会好好收拾你！”

　　见她如此形容蒋玉涛，少年人眉梢轻颤，终于向她视线，目光稍有停顿，随及打出印象分：看上去很单纯，可不怎么聪明。他移开视线，轻叹着自语道：“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柳添闻言，不再继续挣扎，趁少年走神时甩开他的手，接连后退几步。他下意识想抬手指点，小臂刚举起却停在远处，愤然挥手说：“王秋，你有本事一辈子呆在这里！我看到时候圈内还有谁敢用你！”

　　说完，柳添仿佛终于解气了，嗤鼻一声，将公文包重重仍进座位，坐进车内后又‘砰’地关上门。他油门踩得极重，轮胎与地面猛然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唐繁锦连忙捂住耳朵，嘟囔着：“这样开下去，迟早会出车祸。”

　　少年人见事态平和，侧身给蒋玉涛发消息：“问题解决了，怎么谢我。”

　　王秋垂眸舒一气，再精致的妆容仍难掩疲惫。她来不及喘息，又拉着唐繁锦的手说：“柳添已经离开，赶紧打电话让警察不用出警了。”

　　“我没报警，就是吓他的。”
　　唐繁锦后怕地直拍脯，“这人脾气太暴躁，没拿出实质的警告根本威胁不了他。”一股脑说完，握住对方冰冷的手，“你呢，有没有受伤？”

　　王秋摇头，眉宇间仍有担忧：“你不该冲出来的，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那我也不能看着朋友受苦啊。”
　　唐繁锦蹙眉道，“他这样欺负你，我怎么能看得过去。”

　　王秋笑，眉眼却有湿润，握住她的手并未松开，抬眼去寻找另外一人。

　　少年已经收起手机，正双手插兜往二楼的方向走。他显然没有要外出之意，倒像是特意来帮助自己的。

　　“谢谢啊。”
　　王秋垂手而立，视线落在他背影。

　　少年却没有回应，身形掩藏于厚重衣衫里，逐渐消失在长廊尽头。

　　唐繁锦刚将院门关紧，再回过头时，周围已全然不见他，抬眸看向二楼，204的房门恰好从稍有缝隙到被彻底关闭。

　　‘哒—’

　　声音不高不低，偏叫另外两人心尖一颤。

　　唐繁锦缓而点头嘟囔着：“年轻人，带兜帽又和蒋玉涛认识。”眉头松开，攥拳的右手锤于左手掌心，“李立可以啊，喝醉酒还能获得情报。”

　　王秋显然也意识到他身份：“原来他就是204的邻居。”垂眼笑，神情终有放松，“我还以为会是位邋遢之人，没想到只是社恐的小孩。”

　　唐繁锦双手趴在铁栅门朝外望，见柳添的车没有再回来，仍担忧地劝：“今天在家休息吧。万一这家伙正在街口堵着，我们的四条腿哪里跑得过轮子。”

　　她说得没认真，没有半点玩闹之意。

　　王秋却被逗笑了，弯腰揉着酸痛的脚踝：“回去吧，我本就没心思出门。”

　　唐繁锦闻言直点头，挽住她的臂弯说：“那就来我家，我正好想要人陪伴。”

　　王秋说好，眼帘低垂，长睫遮挡眸间情绪。

　　唐繁锦知她难过，便也不去多语，直到脱鞋进屋门，才轻嗅着问：“你香水真好闻，是哪家的？”

　　王秋微怔：“以前逛街时买的，不是什么大牌。”

　　“牌子无所谓，主要是好闻。”
　　唐繁锦耸肩，将从上海买的零食摊在桌面，“你随意吃些，我这就去做饭。”说完又去关电脑，动作很快，没有留意右下角闪烁的红点。

　　面前是铺满桌的食物，身侧传来锅碗碰撞的声响。这些烟火气似春风拂过，宣告着危险已彻底不再。王秋僵硬的肩膀逐渐放松，缓而依靠着软枕，眉宇间最后一丝戒备终于荡然无存。

　　“喝点水。”
　　唐繁锦莞尔建议，“你今晚也别走了，就睡在我这里。”

　　王秋看着玻璃杯壁映出自己的影子，眼神却是空洞而冷漠，开口，声音像从梦中来：“我和柳添是大学相恋，毕业后又在同家公司上班。八年时间啊，我当真以为找到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唐繁锦搬过矮凳坐在她身旁，安静地听她继续说。

　　王秋左右手相互紧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攒出倾诉的力气：“我们都是设计工作，我上学时在外包公司实习，人脉资源自然比他多。虽然我们同时进公司，但我却早他两年升职。他对此似乎很不满，总让我在领导面前说他些好话，我只应付着，从来没有答应过他。 ”

　　唐繁锦赞同地点头：“你也不应该帮他，大家各凭本事赚钱。如果你随意掺和，指不定会遭到领导的猜忌。”右手托腮，左手指尖在桌面勾画，“还以为你们要拉帮结派呢。”

　　王秋扯高唇角，苦笑道：“恐怕他就是在这时候对我心怀芥蒂的。去年年终有人告诉我，他和单位的女领导有染，让我私下里多注意些。可我选择相信柳添的为人，直到他的床照被发到我手机里。”

　　唐繁锦满脸震惊，嘴唇大张着半晌也没合拢：“还，还能有这种事？”

　　“嗯。”
　　王秋颔首说，“那女领导离过婚，手里握住公司大半的资源。柳添年纪轻，模样在同事里面算是俊俏。他嘴巴又甜，如果有意走这条路并不太难。”

　　唐繁锦回过神，这才后知后觉地闭上嘴，却仍是一副不可置信地模样：“那之后呢？”

　　王秋垂眼，拿起水杯轻抿一口：“我和他提了分手，然后就请假来郊外休息。他其间跟我打过不少电话，我也将态度说过很多遍。可前几天，西敏的负责人和我通话，问我是不是离职，为什么项目更换了负责人。”

　　唐繁锦闻言，想起她靠坐在走廊里的模样：眼底含泪，神色间是遭到背叛的哀伤。想必就在当天，她才知道自己被撤职的消息。

　　唐繁锦已经猜出后面的事，搭在膝盖的手悄然攥拳。

　　王秋顾自笑道：“我这才想起去问同事，他们说那位领导将我的小组以人员不足为由解散，又让柳添重新组建团队，全权负责与西敏对接。这样一来，即使休假结束，公司里也没有我的位置。”

　　唐繁锦气恼：“这实在太过分，他怎么好意思还来找你！”

　　王秋轻叹，却在安慰她说：“柳添就是这般性子，他从不会去找自己的原因。他的路走不远，你没必要为他生气，不值得。”

　　唐繁锦眉梢轻蹙，倾身握住她的手：“你人这么好，不该因垃圾人受委屈。”嘟囔着，眼角隐显红晕。

　　王秋不知该怎样劝解，心里亦感觉愈加难过，仰眸望向灯光，隐忍着眸间的泪水。

　　正当这时，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唐繁锦深吸气，吸了吸鼻子，用袖口擦拭眼角：“等会说，我去开门。”刚起身又想起什么，忙回头叮嘱，“你别出来啊，万一是柳添呢。”

　　王秋点头说‘好’，探身朝玄关瞧。

　　唐繁锦紧盯门把，快速在脑袋里酝酿着可能用到的说辞，清清嗓，猛然转动把手。

　　先有风来，而后嗅到草莓和尘土的味道。

　　唐繁锦只感觉腕部被握住，身体猛然前倾，随及落入某个滚烫的胸膛。她眸子轻颤，感受对方的心跳在激烈鼓动着，仿佛在等待她的应和。

　　下颚抵在对方肩窝，她终于听见等待已久的声音：“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