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醉梦之追忆》牵小牛

4、泪族

　　那天，徐衍和彤约我一起去看画展，他们在学校外面吃饭，我们就约定在学校附近的草梯边集合，所谓草梯，也就是呈梯形美化过的草地，是学校附近唯一的一块绿色空间，面积挺大，比较开阔，草丛中间插种着各种各样的花棵，海棠，夹竹桃，春梅等，还有许多说不出名字。花开的季节，风一吹，白的，黄的，梅红的，粉红的花瓣纷纷飘落，如晚霞碎裂成片翩然而至，铺满整个草坪，为小草们盖了一层绚丽夺目的薄毯子。总之，风景很是宜人，所以倍受恩宠，学生没事的时候都喜欢三三两两地约在那里坐坐，聊聊天，照相留念，几个人一节台阶，隔着一段谈话足够保密的空间，醉心于红花绿叶。
　　我按约定的时间来到那里，放眼四望，看到他们已经坐在我们习惯光顾的那棵海棠树下了。这深秋的季节，海棠树上只有枯叶飘落，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躲在它的枝叶□□味秋的味道，感悟秋的寓意。我轻轻走过去，想给他们惊喜，他们正沉浸在彼此的谈话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走到他们身后的我。不知道他们的话题是怎么开始的，只听徐衍说：“我知道，从去博物馆那天开始，连续两周的时间你都很不开心，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敢问你，不能用言语安慰你，只好默默陪你静坐，我想，如果那样对你是一种安慰，也是对我自己的一种安慰，至少，你难过的时候,我不是全然无能为力。”彤看着徐衍的眼睛，无所遁行，平静语言难以掩饰心里的奔腾的暖流：“从我开始爱你，不开心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你一直在，我就会这么开心。曾经，我是一只以回忆为生的蝴蝶，现在，我是一只以你的爱为生的蝴蝶，本质不变，生命的形式已经改变了，是你，打破了我生命中原本不圆满的格局，你要和我并肩走进圆满。”“如果突然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不要难过太久，忘了我也行，偶尔能想我一下最好，至少我一直在你心里活着。”衍说着，不看彤的眼睛，只对着面前青黄的小草，语气显得轻松自然，似乎在说着情侣间的玩笑话，我站在海棠树后，看到他的背明显地在颤抖。彤再望向衍时，眼神透露着不安，表情有些凝滞。衍似乎感觉到了，耸耸肩，故做轻松地笑了：“逗你呢，不舍得离开我吧！以后要加倍地对我好，知道么？”彤的笑容舒展了，一脸孩子气的幸福，声音透着与笑容和谐统一的青嫩：“不可以随便拿感情开玩笑；不可以轻言离开我，非要离开我的时候一定要让我知道；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了一定要第一个让我知道，不能瞒着我，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觉得我让你累了，烦了，不许忍着不开口，还有...”“再说下去就成老太婆了，”衍笑着打断：“我不是真的让你这么不放心吧？傻瓜。”彤真的乐了：“那好，你要一辈子陪着我，从一而终，不离不弃。”衍别过脸去，望向湛蓝的天空，眼睛却没有天空明净，浮着一层淡淡的却化不开的雾气。彤看到他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嘴唇抖了抖，什么也没有说，就在彤为等不到答案而失望的时候，听到了衍的答复：“如果可以，我也想要一辈子。”“一定可以的，橙说过，这个世界无所不能，只要你足够坚持，足够执着。”彤低着头，目光坚定地望着草地，或许是在望着未知的未来。衍依旧没有转过头，只是很用力地接到：“我会用我余生全部的时间陪着你。”我看着衍，呆住了，浓重的悲伤袭来，措不及防，衍侧过去不让彤看到的那只眼睛的眼角滑下了一串泪珠，和他们头顶天空一样湛蓝湛蓝的颜色，那些眼泪划过脸颊，就像水泡一样在空气里破碎了，我似乎能真切地听到碎裂的声音。徐衍，他居然是来自那个古老的传说，泪族。无法打破诅咒的束缚，衍的爱情在他的国度是那么的卑微，因为生命的毁灭难以抗拒。
　　当衍极力忍住眼泪后，我强忍悲伤，“嗨，聊得这么忘我，走到身后都还不知道，都达到这么高的境界了！”他们同时转身，被我的玩笑话逗乐了，彼此对望一眼，很默契的转身向目的地走去。置身于画廊，他们全然沉醉其中，画中那些另类的或传统的女子，辛勤劳作汗如雨下的农夫，刚冲出黑暗红得刺目的海上日出，残酷血腥的压迫与不顾一切的反抗。兴致勃勃的彤，正指着画中色彩明亮，搭配和谐，别致幽雅的小木屋，对衍憧憬他们的未来，而衍一脸满足的笑容配合的天衣无缝。一切对与我，都像是幻觉，一向对画有着强烈爱好的我，面对着斑斓色彩，却笑不出来。终于熬到画展结束。他们一定看出了我的异样，回来的路上一起陪我沉默，我觉得自己很扫兴，想笑却不敢笑，因为我装出来的笑容别人或许看不出来而彤却可以一眼看穿，她曾说那时侯的我笑得比哭看着更痛苦。而我最初很少看穿彤伪装的笑容，她的每一种笑都给人一种真实温暖的感觉，就算心是冷的，眼神是凉的，笑容依旧如和煦的春光。所以很少人能看穿彤的寂寞，愤怒与冷漠，她也很少有知心朋友。她说这样很好，不轻易伤人，做到这样也很容易，只要你想着不要轻易给别人脸色不要随意去伤害人。她说这样也不好，所有人都以为你快乐的像知了，悲伤就无处发泄，只能一个人吞着苦水，身处喧哗，心很孤单。她说时间造就了这样的心性，就只能承受。现在，我多想也拥有这样的心性，学会这样的笑容。
　　终于回到学校，坐在温暖的床上，心还是凉的，眼前总晃动着衍眼角滑落又破碎的那一串蓝色的眼泪，还有彤一脸陶醉地对衍憧憬他们的未来的样子。我想应该找衍谈谈，问清楚他的生命会结束在哪一刻。他一定不会直接告诉彤真相，他会欺骗她，找一些她不能接受的理由离开她，让她忘记他而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死亡。我想，彤宁愿知道衍已经死了，也不愿相信他的背叛，她这只视爱情如命的蝴蝶，怎么能接受突如而来的背叛？静坐了很久，想了很久，我决定找衍谈谈，把事情说开。其实那一整天我还心存那么一点侥幸，我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我希望衍和彤之间还有一丝挽回的机会，说到底，是我在自欺欺人，心里极不情愿相信这个事实，又害怕是事实，所以情愿心里这样忐忑。一天没有从衍那里得到证实，我就可以自欺欺人地仍旧心存那么点希望。冷静地思考过后，我想明白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哪怕再失落，我都要弄个清楚明白。于是我准备打电话给衍。迅速麻利地上铺爬下来，刚准备拿起电话，电话铃声响起了，我习惯性地看看来电显示，是彤的号码。思维短暂的短路，我看着电话，一时沉默无声，当室友问是谁的电话的时候，我才匆匆拿起来，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静：“彤，找我有事啊？”“没什么事，橙，你今天不太开心，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我不开心的时候都有你在，所以我希望你不开心的时候，我也能做点什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要你们两个陪我沉默一路，已经够扫兴的了，真的没什么事儿了，你也知道我的，太过情绪化了。”“呵呵...那就好了，早点睡吧。”“好，晚安。”丢下电话，心里空荡荡的，突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想，还是先好好睡一觉，衍的事情等明天再说吧，我又爬上了床，钻进被窝，准备蒙头大睡一场，缓解心里的疲惫。室友们还在乐此不疲地谈论着爱情与背叛的话题，直钻进我的耳朵，我想我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于是又从被窝钻出来，直起身子，加入她们的谈话。我的室友是一群善良保守憧憬并追求美好爱情不想被世俗污染却被现实羁绊的女子，容易被美丽的童话感动，也容易被残酷的现实伤害，很像认识乐扬以前的我。最初，我很想告诉她们关于我遇到的那些超越这个现实世界的人、事、物，告诉她们我的梦境，梦境里的那些美丽奇异的世界，那些离我们遥不可及的传说。几次话到嘴边，我都忍住了，我不想打破她们心里的平衡，她们对科学对自然的一贯信仰。我想当越来越多的神话与传说奇袭这个世界，当她们自己亲身经历过那一切，当奇迹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奇迹，她们已经潜移默化地接受了那一切。我曾经问过她们，如果有时空隧道你们希望自己回到哪里？她们玩味地笑，说怎么会真的有时空隧道，就算有，也不想回去，还是现在比较好，什么都方便，又没有三从四德的束缚，男女平等，也不被自然现象迷惑，受害于迷信，这个世界一切都有规律可循，让人安心。我也笑，说那你们就祈祷这样的时空平衡永远不要被打破，祈祷爱因斯坦的光速恒定理论将不会被推翻吧！她们总把这样的话题当作一场笑话，我也就习惯了以一场笑话来谈论。但是，关于灵忆珠与乐扬的记忆让我心如明镜，这迟早不再被当作是一场笑话。我时常想起灵忆珠，想起乐扬，已经这么久了，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个世界依旧那么平静，偶尔我会觉得那一切只是一场辉煌的梦，他们从来都没有存在过，没有前世今生，没有时空流转，没有所谓的天上人间，一切都还存在于传说。可是那么深刻的记忆，不容我有片刻的质疑。我知道，一切都确实发生过，相对于现在，它们成了过去式，我相信还有将来式，哪怕是等到来生，乐扬也会回来给我个结果，他就是那样信守承诺的人，他一定不会忘记帮我寻找我的过去，我也渴望追溯到我生命的最初。虽然我对乐扬如此肯定，却也不敢给自己太大的希望，因为生命太过渺小命运难以抗拒，命途中的可能性太多，乐扬也不一定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途。很多事身不由己，就像我当初极力劝说彤忘记乐扬然后与衍幸福地厮守，却怎么也想不到衍居然是泪族。
　　室友们似乎没打算把话题停下来，我越听心里越明朗。